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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先生慢走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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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温姑娘,你且听我说个故事。从前有个富人家的公子哥,他……”
“他叫严裕棠。”春温接过话,看着小神仙,“你要说什么就直说,没什么好拐弯抹角的。”
小神仙尴尬一笑,道:“那我说了啊。严裕棠他……”
他先前那股爽快劲似乎一下子用完了,突然扭捏起来。春温满心想要知道,便揪住他的衣袖不放,眼巴巴地看着他。
“罢了,”小神仙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我本不该告诉你,可总忍不住。”
“那你说。”
小神仙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对于他们给春温安排的修行而言是好是坏,只是颇不忍心,十分憋屈,想一吐为快。
“你那绣了半月多的破韭菜荷包不是丢了,严裕棠拿走了。”小神仙以茶带酒,似是要给自己壮胆。
“我绣的那是兰草!只不过还没绣完!不过,他又何必……”春温并不奇怪小神仙知道自己还秀过荷包,虽然他并没有跟着自己到严府,但毕竟是个小神仙,再小也得有点本事不是。
“喜欢呗。”小神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似乎今天要在春温这里把跑腿的酬劳喝回来。
春温也还有自知之明,虽然在小神仙面前不承认自己把兰草绣的跟韭菜似的,但是就自己那水平,本来都不好意思把荷包送给严裕棠,别再说严裕棠能因为喜欢那个长得奇奇怪怪的韭菜,更别说他还偷偷摸摸地拿走了。按他自己的话说,他严二公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能看上一个小破荷包?
“不明白?”小神仙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春温一眼,又端起春温刚刚狗腿地给他倒上的茶,“那我问你,他落水时你救了他,后来有没有发现少了什么东西?”
“啊,我们下山路上你给我买的那条发带没了,就芦黄色那条!我还挺喜欢的呢,找了好久。”春温摸了一下头上那条荷茎绿的发带,这还是严裕棠当时给的,似乎在想着什么,“不过后来严裕棠又给了好几条新的,叫我不要找了。”
小神仙听到她的话先是一愣,不过很快神色恢复平常,没有让春温看出来。
小神仙道:“那是他在水中慌乱挣扎中不经意扯下来的,死死攥在手里,后来藏了起来,没还你。哦,对了,那日的春蓝色发带,其实也是他送的。”
春温惊诧:“咦?那日明明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你忘了?那小伙前些日子出发时在这里喝茶,被同行的人开玩笑,叫他来聘你回家做小媳妇。从你这离开以后他就被严裕棠单独叫出去谈了一番。之后那东西也是他细心挑选的,让人送的,不然那小伙哪敢再动作。”
听小神仙说完,春温久久地注视着桌面不说话。小神仙见她如此,欲言又止。
在小神仙把自己喝破肚皮之前,春温轻轻拿起茶壶和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边倒边说:“哦,竟是这样。我还以为他这一去,便是忘了姑苏。”
倒完自己的,春温又给小神仙倒茶,然后拿起茶杯,似乎要与小神仙碰杯。
“听说过《江南好》么?”小神仙懒懒地举起茶杯。
“白乐天那组诗歌?在江南还没听说过谁不知道的。”春温轻轻对着小神仙的杯子碰了一下,就要把茶杯往嘴边送。
“他在京城时,最常写这组诗,一组三首,最爱其三。”小神仙看似不经意地说着,说完喝光了杯子里的茶。
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春温丢下杯子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杯子里的茶水撒了大半,小神仙冷着脸端起春温的杯子,就拿自己的衣袖抹净桌上的茶水。别看他平日里虽不严肃,倒也不像这么一个邋遢随便的人。
小神仙倒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他缓缓地喝着最后一杯茶。身后出现两个许久不见的人,他自然也知道,不过他依然喝的很慢,这绝对是他从出生到现在喝的最慢的一杯茶。
身后那两人也不催,就是静静地等着。
许久过后,小神仙把干干净净的杯子倒扣在桌子上,站起身,对身后那两人说道:“走吧。”
三人便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中。
春温没有赶回来。
等她匆匆忙忙地返回时,早上的雾气早已散了,婆婆独自在操弄着茶铺里的事情。春温没看到小神仙,只看到一个倒扣的茶杯。她走过去掀开,里面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我得回去了,记着你欠我一杯。”
春温微微一笑,知道这是小神仙留给自己的,随后帮着婆婆忙活起来。
春温不知道,小神仙是被老神仙叫回去受罚,他是真的真的什么都不该告诉她,甚至连话都不要对春温说一句。
春温不知道,小神仙再不喝茶了,不知是那日喝到了厌烦,还是再没有了某位卖茶姑娘。
春温不知道,小神仙听到春温丢了那条芦黄色发带以后还找了许久有多开心,不过他怀里的那条崭新发带,再没有送出。
春温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就算小神仙跟她说了一些,就算昨夜她自己去严家看了一些,也还是不能够全部明白。
看到严裕棠书房里很多张写了《江南好》的字纸,读着一张纸上反复写着的“早晚复相逢”,她不懂。
看到严裕棠盒子里藏起来的那个荷包,她不懂。
看到荷包里的旧发带,她不懂。
看到荷包里和盒子里的字纸,她不懂。
趁着人多杂乱,春温还偷偷跑去看了严裕棠的夫人和孩子。原来是个女孩儿,严裕棠也在,显然他对孩子喜欢得紧,总是想伸手都弄奶娘怀里的小可人儿。
“公子,给孩子取个名儿吧。”奶娘说道。
“我还得请示父亲和岳父大人,两家可都盼着这个小人儿呢,我可不敢私自就定了。不过,我也有个私心,说出来你看如何。”
夫人轻轻点头。
“小名儿叫江南,大名叫依然。你看如何。”严裕棠又想伸手去逗孩子。
在江南生的孩子,小名儿叫江南也无可厚非,大名依然,虽然有些怪怪的,不过也不一定最后就这么叫。夫人躺在床上,有些虚弱地微笑看着严裕棠和孩子。
春温懂了。
春温明白了,反反复复写着“早晚复相逢”的严二公子,内心有再多的纠结挣扎也已经过去了,他待夫人孩子眼神温柔,是春温没见过的。
春温明白了他想她好好嫁人,平凡的过日子,就算他再喜欢她,也没有告诉她,还送了一个善良老实的年轻人到她身边。
春温是微笑着离开严家园子的,她决定照顾严二公子一家人。
依然,依然,真是好听。
春温毁了严裕棠当年写的那封家书及回信,她并不担心,她相信严裕棠会慢慢忘记她,她相信人生百年,忘掉一个人并不难。
回去以后春温拒绝了那个羞涩的年轻人,她明白自己的一生相对于那年轻人来说太过漫长,两人并不合适。不过她换了那条春蓝色的发带,也开始抹一些胭脂,想显得成熟些。这些年她都没怎么变样,担心要给人家怀疑了。
又过了些年,婆婆去世了,春温便连同那家茶铺都消失了。
慢慢地,很少有人记得从姑苏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曾经有个小茶铺,里面有位心善面慈的老婆婆,天热时总是要给你免费再添上一大碗茶水杀渴,还有位可爱的卖茶姑娘,据他们说,她长开以后还有几分俏丽动人。
十年后。
“小江南,你慢点!”
奶妈和丫鬟急急忙忙地扶住小女孩,一来她刚刚跑着撞到了一位蓝衣女子身上,竟然顺势跪在蓝衣女子脚上,并一下子抱住了蓝衣女子的腿,二来她们也怕小女孩再乱跑撞到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奶妈给蓝衣女子赔了礼,蓝衣女子温和地笑了笑,表示不用在意,又对着小女孩说:“小江南……你姓江?”
“不是,我姓严,江南是我小名,我家在京城,但是在江南出生哦,准确地说,我就是在姑苏出生的哦。”小女孩一本正经地全说了出来。
“你倒是心大,什么都跟别人说,下次可不能,遇上坏人了怎么办?”蓝衣女子想笑。
“我瞧姐姐才不是坏人。”小女孩冲蓝衣女子甜甜一笑,“如何唤姐姐?”
“春温。”
“咦?!”小女孩惊喜地叫了一句,“好巧!”
蓝衣女子笑了,道:“怎么,你也叫这个名儿?”
“依然!我大名唤作依然啊姐姐。”小女孩很激动。
“依然一笑作春温。”两人异口同声道。
真好,十年过后,依然和春温,都是爱笑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