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狐》但饮莫醉

1、初见

　　京师最热闹的南坊，新开了家清馆，据说老板娘美艳绝伦，一舞倾城，不过旬日，便将声名传遍了整个京师。

　　清倌馆里每日都坐满了浪荡公子、骄奢王孙，规规矩矩在台下只为了看她跳一支舞，一舞结束时，对着空台送上一台子带着露珠的白月季。

　　“主人，该登台了。”清馆二楼，一个身穿绿色襦裙的侍女柔声道。

　　白连衣摸摸换好的金纱舞裙，拿起精致的头饰面纱，八条毛茸茸的白尾巴在身后一摆就消失不见。

　　“那就走吧。”

　　侍女行了一礼，便瞬间消失，只留下一张剪成人形的黄色符纸悠悠飘落，被白连衣接住收进须弥戒指里。

　　“老师推算我与有缘人的初见，就在今日……”她边下楼，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扫视着激动欢呼的人群：“多了几桌生人，不知是哪一个？”

　　等找到有缘人，白连衣就要在那人身边，经历那人的红尘劫数，以圆自己的修道之心，这间小舞馆也就可以关了。

　　狐族修炼有情道就是这样麻烦，不历红尘，不得道心，历经红尘而不斩断尘缘，就会坠入魔道。

　　一眼看罢，白连衣收回目光，登台。

　　西域热瓦甫的琴音响起，白连衣轻轻抬起手臂。大漠的金铃曲，被她跳出了神韵，舞姿婀娜妖娆，错眼间似乎看见黄沙漫漫，驼铃声声，大漠里开出一朵金色沙莲花。

　　台下角落里的一桌，两个容貌清隽的少年，望着台上的女子，眼神熠熠发光。

　　“四姐，我要把她带回宫去！她的舞跳得比玉妃娘娘还好！”

　　被叫“四姐”的少年闻言，把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下，示意另一个少年悄声看舞：“莫要乱来。”

　　那少年孩子气地撅噘嘴，真的不再说话，只是神态颇为小女儿气，配着男子的衣衫，有些违和。

　　“九公主，我们此次出宫，万不可露了身份……”

　　“四姐，都说了私下里你要叫我小琬的……况且就算我露出身份，玉妃娘娘也能护住我们，不怕。”

　　白连衣神识强大，两人这对话声音虽然极轻，在她听来却清清楚楚。

　　她不由挑眉，暗想道：“老师说，有缘人现身于乱，平于乱，难不成有缘人就是那娇憨不谙事的九公主？”这可不甚合她心意。

　　一曲舞毕，白望月微微喘息着站定，下意识看了一眼九公主那桌。

　　这两个少年，或者应该称为少女，一个容貌尚稚，然傲气逼人，另一个约莫豆蔻年华，眉目如画，举止神态温和沉静。桌上另外虚坐着两个青年男子，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茧，一看就是常年习武之人。

　　“喂，你的舞跳得不错，不如投奔本宫……子，闲暇时跳舞给本公子看，跳的好了，金银珠宝不在话下。”

　　小少女话音一出，满堂公子王孙为之一静，接着便有窃窃私语传来——

　　“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上一个……打断腿扔出去……”“白老板又要生气……”“……池鱼之殃，快走快走。”

　　白连衣一挑眉，也不管那些急匆匆溜走的客人，只是望着那个“小公子”，冷笑道：“金银珠宝，我缺么？”

　　若她的有缘人是这样的脾性，白连衣宁可再等上个百八十年。

　　“舍弟失礼了，月珪在此向姑娘赔不是。舍弟一时口快，并无恶意，还请姑娘莫要放在心上。”另一个少女见状赶忙站起来，向白连衣规规矩矩作了个揖。

　　“呵。”白连衣心情不美，正要拿话堵那少女，却忽然“咦”了一声：“你……”

　　这少女的面相，竟然在慢慢发生着变化。

　　原本她眉尾散乱，鼻梁高直而有黑痣，这是流离异乡、命长福薄的面相，但在她站起来之后，眉毛却奇妙地平顺了不少，黑痣也略微浅淡了一些。

　　难道这才是有缘人？

　　白连衣细细打量她，越看越觉得像。“现身于乱，平于乱”，可不就是她这种和稀泥的行为吗？

　　那个自称“月珪”的少女，却被白连衣探究的眼神看得有些局促，脸颊微红。狐族天生容貌艳丽，哪怕白连衣只露出一双眼，细细看人的时候，也是勾人心魄。

　　“四哥？”九公主疑惑地看了那少女一眼，接着往前一步对白连衣道：

　　“你可知本公子是什么人？跟着本公子，少不了你的好处！金银珠宝你不喜欢，那西域的金马、岭南的鲜荔枝、东海的肥虾你总该——”

　　“月琬！”月珪回过神来，恨不得捂住那张嘴：“够了，今日出来时间够长了，还是回去罢。”

　　“可是四哥，她西域的舞跳得是真的好，玉妃娘——咳咳，见了她肯定是极欢喜的！”

　　“我不会跟着你的。”白连衣找到了有缘人，而且这人的脾性看起来还挺温顺，心情好了不少，也愿意好好与那九公主说句话。

　　“为何啊？”九公主看起来很难以置信：“赵青，银票呢？都拿出来！”

　　月珪扯住九公主的袖子，连拉带拽把她弄出了清馆。再让她这样下去，只怕两个人的身份真要瞒不住了。

　　白连衣目送她们登上停在门口的马车，轮子“咕噜咕噜”地轧在青石板地面上，慢慢行远了。谁都没发现，一个黄符纸剪成的小人自动飘了过去，贴在马车车厢底下。

　　白连衣摸着自己的面纱，思考今晚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有缘人面前。

　　……

　　入夜。

　　庆国皇宫。

　　白连衣根据符纸小人传来的气息，准确无误地摸到了有缘人居住的宫殿。

　　说是宫殿，实际不过是个普通的四合院，门口“回园”的牌匾也已经开始掉漆。

　　这个地方靠近冷宫，地处偏远，一看就知道少有人至。

　　白连衣此时换了一身白色重纱裙，在月光下微闪如星子，衬得整个人越发俊美出尘，自带仙气。她提着纱裙跃上院里一株高高的泡桐树，从须弥戒里取出一支萧，呜呜咽咽吹奏起来。

　　虽然说居高声远，但白连衣早就设下结界，箫声传不出这个院子。而此时这院里，只有有缘人一人的气息。

　　虽然没有被封为公主，但也是个正经皇女，怎么连个仆婢都没有？

　　白连衣摇摇头，换个调子，认真奏起一曲《月下仙》，箫音缥缈，仿佛月光下泣诉而歌的谪仙。

　　果不出所料，白连衣箫音刚起，正屋一扇窗户便被悄悄打开。白连衣用神识看见，白日那个自称“月珪”的少女，头发散在两颊，着一身单薄里衣，正在窗边侧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