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浊酒识君》巧克力夹心

2、第 2 章

　　“林公子慢走啊！”百里萧枫站在大路路口对着白衣公子远去的背影使劲挥手，回到庙堂时已过了辰时。刚一坐下，百里鱼那只小混猫就屁颠屁颠的小跑了回来。
　　“你个白眼猫还有脸回来啊！”百里萧枫当即怒火中烧，举起手就要一巴掌拍过去。却见那没良心的猫不知从哪儿叼了个绣了云纹的钱袋子放在他脚边，还一边蹭着他的裤腿一边嗲嗲的喵了一声。
　　“算你还有点用。”百里萧枫心念一转把举起的手轻轻放在百里鱼毛茸茸的头上，同时拾起钱袋。心道：全西方城的人都知道，刘天霸都失踪一年了，这老头子一走没几天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也就跟着疯了。
　　百里萧枫冷笑一声，爷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你们这两小娃子还不指不定在哪儿玩尿活泥巴呢。
　　“走，咱们也进城去吃顿好的。”百里萧枫望了眼冉冉升起的太阳，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
　　百里鱼这货一听要去吃饭，两步攀上了百里萧枫的肩头，向着西风城的方向叫了几声。不用想也知道这肥猫想吃熏鱼，可他明明刚吃过的！百里萧枫无奈的摇了摇头，好像明白了这为祸一方的凶兽当年是怎么被那老头子收服的。
　　百里萧枫健步如飞，西风城已经近在眼前了。百里鱼昂着头贪婪的嗅着混在空气里的熏鱼香味，喉间不断发出呼噜声。那模样就像是想把整个西风城的熏鱼全都一口闷完。
　　“哦，对了。”百里萧枫摸了把口袋，脚下突然一顿，肩头上趴着的肥猫险些被这一个急刹车甩飞了出去，当即发出不满的叫声，见“奴仆”没搭理它，还得寸进尺的拿自己的肉垫狠狠拍了下他乱成鸡窝的头。
　　“还是算了吧。”百里萧枫估算了一下自己离庙堂的距离，眼皮狂跳了两下，马上做出了取舍。就出去吃个饭，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在百里萧枫彻底不见了踪影后，一只不起眼的乌鸦扇动着翅膀从枯枝上飞了出去脱离了鸦群，它红色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落在庙堂青砖上那个用黑色长袍把自己全身包裹起来的人的手臂上。那人轻轻拂过乌鸦的黑羽，手里翻出一块刻着北冥字样的木牌吊在乌鸦后腿上，用估计只有乌鸦听得懂的嘶哑嗓音道：“去吧，把这个给我那愚蠢的三弟送去。”话音未落，一抬手把乌鸦放飞出去。
　　那人揭下黑袍随手扔进秋风里，记下了花二月这个名字，想不到出来寻个人还正巧遇上了两个惊喜。
　　“这天下，要不太平了。”这人冷笑一声，从青砖上一跃而下顿时不见了踪影。只剩那黑袍在空中缓缓化作灰烬。

　　末秋的天，澄澈的阳光略带了寒意，轻而易举的刺透了西风城一大早氤氲出莱的卷着馒头饺子馄饨味儿的蒸汽。在各大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林晚枫挑了个空空如也的摊位坐下，要了壶茶水，摊主是个满脸横肉的大娘，看起来十分不友善。
　　“公子，我们真要听那小子的话？”阿冰有些担心的道。总觉得自家公子好像哪里不对劲。
　　林晚枫抿了口寡淡如水的茶，在大娘不屑的眼神里面无表情的咽了下去。好一会儿才道：“花公子应该不敢骗咱们。”其实这番话说出去连林晚枫自己都不信，直觉告诉他，那人连名字都是随口编的，但他心里却又一个更叫人无法抗拒的声音告诉他。就算是全世界的人都在他面前把真心剖出来双手献上，他也都可以付之一炬。但唯独那个人，就算他满嘴胡言乱语也必须要信，因为林晚枫觉得要是自己对那人有一丝一毫的不信任，那自己就是成了这天下的主人也依旧不算个是东西。

　　西风城城西。
　　“朱叔，来碗馄饨！”百里萧枫把那钱袋子往木桌上一丢，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大馋猫百里鱼早已顺着手臂滑下了地，轻车熟路的进了厨房蹭朱叔的裤腿讨食去了。
　　“好嘞！”雄浑宽厚的男声从厨房传来，听来十分有干劲。
　　百里萧枫随便找了个空座坐下，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喝后又无聊的撑起脑袋四处看了起来。这是从前当猎人时烙下的痕迹，已经完美的融入了他的骨血中。
　　馄饨摊上的人并不多，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看起来也都是一个人来的，各自占着张桌子，各有各的吃相。有的人坐的端正笔直，小心翼翼的夹起一颗馄饨慢慢送进嘴里再轻轻的咀嚼，吃的一脸享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有的则一直埋着头一味的把嘴塞得满满的再囫囵吞下，也丝毫不在乎从碗里溅出去的汤汁，直到吃的满头满嘴满桌的油才心满意足的打着饱嗝，活像一条大嘴鳗鱼。百里萧枫暗自笑了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是暴殄天物。
　　不消一会儿，一碗香喷喷的鲜虾馄饨就端上了桌，氤氲出醉人的味道。和馄饨一起出来的还有惊叫不断的猫与一个哈哈大笑的孩子。
　　“啊！萧枫哥你来啦！最近怎么也不多来看看阿清呀！”那孩子一边笑着一边揪住大馋猫的尾巴，把它紧紧搂在怀里，动弹不得。那猫满脸写着惊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被牢牢闷在怀里连大气也不敢出，只得委屈巴巴的望着无动于衷的主子，不过都这副熊样了，却还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毛嘴边沾上的小鱼干残渣。
　　突然，那狡猾的老猫趁着孩子分神的一瞬，往下一滑，跑了出去。那孩子尖叫一声，惊慌失措追着那猫影去了。
　　“小心点，别摔着了！”朱叔对着那逐渐缩小的背影喊道，直待那孩子挥了挥手才又转过头来。
　　“萧枫啊，最近咋没瞧见你呢，在忙啥子？”朱叔干燥略长的头发遮了眉，腰上系着他那件洗的褪色的围裙，上身穿了件单薄的衣衫，脸颊深陷，颧骨微微拱起，深邃的眼睛有点向外突，身材形似一具骷髅，但眸子里却总是闪烁着犹如星辰的光芒，一直都是乐呵呵的，仿佛就算是全世界的苦难都丢在他身上这个男人也能站起来一笑置之。
　　据朱叔自己说，是年少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那病吃尽了他身上结实的肉，只剩下一具皮包骨。当初认为自己死定了，还把好不容易攀上的亲给取消了。只是没想到最后竟来了个高深莫测的道长给他医好了，不过他也没后悔，时常梦见那大姑娘在大户人家吃香喝辣，自己也就开心了，也没再娶个媳妇。七年前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可怜他，有个孩子被人丢在他馄饨摊门口，本想着报官，谁知这孩子一脱老朱的手就哇哇哭个不停，老朱见他两缘分不浅养下了，从此就多了朱清这么个儿子。
　　“回了趟老家。”百里萧枫笑吟吟的道，埋下头来夹起一颗晶莹剔透的馄饨往嘴里送去。朱叔一生堂堂正正顶天立地，认为男人就该有男人的样，平时最讨厌偷鸡摸狗之人，百里萧枫才不好意思说自己这两天上城南，把李大财主家偷了个六分干净。
　　“也对，多回去看看好啊。”朱叔干笑了声，拉过张板凳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锤着躬起的腰，眼神游离，也不知想到了些什么。百里萧枫偷偷把目光上移迅速瞟了朱叔一眼，四十几年的风霜染白了他的鬓角，眼角也被四十多个锋利的春秋划出了几道细细的纹路。那老头要是活着，也到这个年纪了吧。是自己害死了老头……
　　百里萧枫看着那鲜虾馄饨清澈的汤面，上面倒映出的脸渐渐与两年前那张濒死的脸巧妙的重合在一起。
　　“动手啊！老子生你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当一个懦夫的！”
　　“你小子给我记住，作为一个猎人可以没有命，但勇气必不可少，没有勇气的猎人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懂吗！”
　　突然，一滴不合时宜的水从眼角坠下来，搅乱了清澈的面汤。百里萧枫猛地回过神来，拿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眶。
　　“哟，这是咋地啦，没事吧。”不知何时扭过头来的朱叔关切的问道，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没事，就是汤溅眼睛里。”百里萧枫强挤出个笑脸，朱叔本还想说些什么却来了客人，只得应了声，匆匆进了厨房。

　　突然，一阵愤怒的咆哮瞬间吸引了整条街的人。一时间，卖猪肉的屠夫、挑青菜的小贩、杂耍的、说书的、来来往往的行人以及刚把茶杯举在半空正要入嘴却被这一声吼吓得手一抖把滚烫的茶水洒在自己身上的人纷纷扭过头来深怕错过这一出不甚精彩的闹剧，百里萧枫自然也不例外。可待看清楚那吼叫的人是谁时，又顿时失去了兴趣。卖猪肉的还是卖猪肉，说书的还是说书……那混杂散乱的秩序又逐渐聚散起来，像是一捧变幻莫测的流沙。
　　突然，百里萧枫心头一窒。
　　“朱叔，我想起来我还点事，钱我放桌上了。”百里萧枫三两口吞了馄饨，迅速跑了出去。
　　“哎，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点走别摔着了。”闻声，朱叔追了出来有些担心的说道。直到百里萧枫混进人群没了影，他老人家才发现几文钱的馄饨那傻小子竟然放了个筷子头大小的银子，朱叔叹了口气，真受不了他这火急火燎的性子。

　　“拦住那个小兔崽子！本少爷重重有赏！”西门桑银牙咬碎，用手愤愤指着那四处逃窜浑身肮脏的少年，吼破了音。倏地，一石激起千层浪，挑青菜的抽了扁担，杂耍的抄了枪剑，连购菜的大妈也都默契的掏出了刚买的大白菜，个个双眼放光，如狼似虎，都想要从这出闹剧中分出一口残羹。
　　那少年哪见过这阵仗，登时吓得双腿发软，也不知是谁好死不死的往路中间丢了个刚咬一口的果子。少年好巧不巧的踩在那果子上，心里咯噔一下，直挺挺栽倒在地，手里攥着的玉珏也飞了出去。
　　少年本来想着就算偷东西被逮到了，那把东西还回去最多也就是一顿打，可在玉珏脱手而出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闭了眼，在一片黑暗里仿佛看见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命运，轻则残废重则亡命。
　　但想象中的碎裂声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曾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过的极其熟悉的声音。在吃瓜群众众说纷纭中，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总让人安心的脸，当即瞳孔一缩鼻尖发酸，两道滚烫的热泪缓缓滑落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那人的嘴明明一直在动，可却连半句话也传不到他耳朵里，他只是机械的点头，铺天盖地的回忆像是滔天的浪潮，淹没了那人温柔的话语，挤满了他本就不够用的脑仁。就算是那人小心翼翼的把他搀扶起来时，他也依然不相信指尖传来的触感是真实的。直到那人无视掉周遭所有的指指点点，微笑着把一切处理妥当后，他才一头扎进了那人依旧结实的胸膛，嚎啕大哭，两年来所积压的全部委屈和伤痛在这一瞬间喷薄而出，像是一匹终于挣脱缰绳的汗血宝马，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桎梏住它自由的铁蹄。
　　明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明明自己曾如此悲伤过，可为什么偏偏要在自己选择相信了那错误的真相以后，他才出现把之前扭曲的一切全部颠倒过来？
　　“对不起，”百里萧枫把唇贴在少年脏兮兮的耳廓上，眼眶早已通红，声音已经哽咽。
　　“对不起，”百里萧枫不住颤抖的手紧紧搂住了怀中人，再也不愿意松开，仿佛那怀里的是寒冷冰窖里唯一的火苗，热烈又耀眼。
　　“对不起。”百里萧枫一吸鼻子，一行泪终于坠了下来跌在那少年糊成一团的头发上氤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