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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师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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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帮忙!”教海月回头叫他。
章启越迟疑着接过递来的汤盆。
“学迩刚才叫饿,做了份快汤,你们要是也饿了,先垫一垫。”
教海月似乎没有任何不快,细心地嘱咐。
小江几个挤过来,抢过汤盆,“要要要,学迩说好喝呢!”
左宇航崔华源使着眼色,创造机会给他们两个独处。
章启越苦笑,依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教海月太平静了,一点点情绪都没有外露。这一点真的也好也不好,好的时候是她永远不会无缘无故使性子,到什么时候都客观中肯,稳定到他会觉得即使天崩地裂在她面前都只是毛毛雨。
今天之前,一直觉得这样很好。
比如,他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也遇到过数次被粉丝认出来的时候,但很奇异每一次都不曾被怀疑彼此的关系。
有一次被拍到了照片,传到网上,像素不高,只能看到他边走边接电话,她陪着他并行进入餐厅。说实话,就那个状态,说她是朋友是经纪人是助理都有人信,只不会有人信是情侣,因为没有情侣间那种缠缠绵绵的牵绊。并且,从后面几张照片看,她明显发现了偷拍者,但情绪几乎没有起伏,既不慌也不乱,也没有担心愤怒,只是淡淡地回望,再坦然回头,依旧与他并行,那种天经地义的理直气壮很能唬人,仿佛质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成了小人之心的行径,越坦然倒越没有被质疑。
照片放在网上,他们谁都没有去解释,就慢慢沉了。
但是今天,章启越觉得一点都不好,并且,以后也会觉得不够好,生没生气都看不出来,何谈去哄。
“你,”章启越最终还是决定迂回一下,“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有什么可问的?”教海月抬头,眼睛里有光跳了一跳。
“来的时候,你都跟我说你的故事了,不想问问我的吗?”
教海月偏头想了一刻,笑得有些意味不明,“网上都有啊!”
章启越像是被捶了一下脊柱,腰立马就弯了,“网上能有几分可信啊!”
出人意料教海月居然认真地回答,“七八分吧!”
“七——”章启越气结,但也无话可说,还真就是七八分可信。七八分也不行啊!剩下的两三分也能出人命的好吗?
教海月没再理他,端着处理好的一堆食材出了厨房。
烧烤架在楼顶露台上。
小江几个早已经移师过去,看到她出来,抢着来帮忙,殷勤得刻意。
教海月淡淡地笑,并不理会那份刻意。
章启越愈加担心,杜立悄悄到他身边。
“学迩说陈迟是有节目要录,顺便度假。学迩在机场和她老师聊了几句,没留意陈迟和月姐,回来路上真没看出来月姐不高兴,我也觉得月姐不至于。一来她未必会扒皮考古好久之前的新闻,二来就月姐那个性格,她也不会自寻烦恼。”
章启越挤出个笑,心里并不痛快。
陈迟和教海月不一样,他也并十分不介意她们两个会遇到,他介意的是陈迟和教海月的不一样,他对陈迟和教海月的不一样。
想一想和陈迟的那些往事,真要可比,只能去翻各路宠文,有过之无不及,陈迟只要像个小公主一样事事等着被怜爱被呵护就好。
那时他也小,不懂两个人相处的要义,以为无条件无底限的宠就是最好的爱,所以陈迟得到的远远比教海月多。后者甚至至今都没到他翅膀底下,有风有雨都自己在经历。他也知道教海月未必会在意这种过去式的照顾,但就是介意,介意不能给她更多,介意她微乎其微可能生出的比较之心——她要当真生出,他并不知道如何弥补。
以及,陈迟并不是爽朗的性子。他太了解陈迟有多介意他们之间的感情无疾而终,并且也太知道陈迟有无穷无尽的细节可以挑拨,所以今天热搜上陈迟与教海月对话的样子实在叫他不得不心惊。
他并不后悔与陈迟的种种,只是突然没有自信,不知道教海月能不能感知并相信他现在的全心全意。
一顿饭章启越都有些闷闷不乐,但教海月很轻松,与小江几个相处得其乐融融,甚至有兴趣和小江一起斟酌新歌的韵脚。
饭吃得七七八八,几个人都没有尽兴,小江取来吉他,几个人弹弹唱唱。
草原上的夜风有些凉,教海月回房间取了一条披肩,回来的时候饶有兴致地坐到他身边,唇边眼角都是明亮的笑意。
“还真的介意呀!”她感叹,手指摩挲着嘴唇,似乎斟酌权衡着什么。
“你是真的不介意吗?”
章启越问,却发现教海月挑了一挑眉,笑容里添了些“是你自找的,什么都别怨我”的味道。
恰好小江他们那里正好唱完一曲,教海月突然招手,“小江,吉他借我用用。”
“月姐会弹?”小江有些意外。
“一点点。”教海月接过吉他继续笑,即将发生点什么的意味更浓。
章启越本能想喊暂停,但又百般期待。
夜风习习,空气中飘散着初秋清凉的静寂。教海月信手弹着吉他,披风在风里一荡一荡,有朦胧且悠远的情意从指尖流出。
不能说她弹的很好,小江中肯地评价,初学者的水平,但曲子真的好听,不过却陌生的紧,从没听到过。
小江自以为答案很明显——章启越写的,不然还能是什么?
他随意望向章启越,“什么曲子?越哥的新歌吗?”
出乎意料却看到章启越一幅被雷劈了的样子。
“你怎么会弹这个?”章启越的声音有些抖,带着些难以置信的飘忽。
“我怎么就不能会!”教海月依然笑微微地,把吉他递还给小江。
“什么曲子,越哥?”杜立几个人追问。
“我选秀海选时的弹的片段——”章启越迷迷糊糊像进入一个梦境,“你看过海选时的节目?”
“没有——”
“不对——”
教海月的否定和章启越的否定同时响起。
章启越只觉得那个梦更加离奇,“海选时我名次并不好,电视上没播我弹唱的那段……而且……”
章启越不敢想,海选时弹的曲谱和教海月弹的略有不同,教海月这一版,虽弹过寥寥几次,但每一次教海月都没可能在场。
“你怎么会?”章启越轻声追问,像是怕打碎了那场梦境一样。
教海月伸手,“手机!”
章启越解锁递上去,见她打开相册,一直上滑,直到找到那张自她微博里保存下来的coser的照片,放大,再放大,推到他面前。
“看了3年,都看了点什么呀!”
照片里,教海月的背后远景,一个少年正在弹吉他,虽然久远的照片糊成一片,但依稀可辨少年的红色头发。
章启越被点了定身穴。
崔华源左宇航杜立几个却沸腾了。
“不记得了?”教海月还在火上浇油,“你们迎新晚会还是我操持的。火影主题,学生会各部部长cos晓组织,我——宇智波鼬!”
章启越继续石化中。
“还想不起来?记不记得入学第一天,团委老师转宿舍,有个师姐问你国贸甲班,国贸乙班,还是国贸丙班,您老人家回答:‘师姐,我金融的!’红头发的少年,师姐印象很深刻哦!”
“师姐!”崔华源跳起来,“哦,越哥,你还——”
“别瞎说,我们俩个一样大,她还比我小几个月呢!”章启越还魂,但还是难以置信,“师姐?”
教海月点头,“你借过我琴,你忘了?”
章启越又被雷劈了一次,“那是——你的?”
“我的,”教海月继续点头,“我要毕业了,懒得带,没让你还,你女朋友——呃,陈迟,送了我一份曲谱做回礼。”
“你们两个——”章启越想抱头痛哭。
“除了院学生会,我在校团委兼职,陈迟播音主持专业,各路晚会的主持人不二人选,我们有过交集。”
当然得有,连你有一把好吉他她都知道,在他参加海选的时候还能帮忙借来不用还,说是交集,只怕都浅。
章启越恐惧地想道,然后更加恐惧地问:“你早就认出了我?”
“呃,算是。”
“多早?”
“很早。”
“挂掉你耳机那次?”
“差不多……”
“教海月——”章启越只有呻吟的力气。“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早说过大明星要是回一句‘你哪位’我很尴尬的,”教海月调侃一句,被章启越瞪了一眼,“一开始是没想,后来是没必要。”
辩无可辩,没认出旧相识确实是他的不对,章启越悻悻。
难怪从来不问,试问还有什么是校友不知道的——迎新晚会上他就弹着那首曲子表白陈迟,学生生涯又纯又蠢,宿舍楼下依依不舍、出双入对、食堂喂饭什么的,从不吝于发糖,大约也可以算是校园里的一景吧!
至于后来为什么分开,教海月不问应当是出于礼貌,以及真的不放在心上。
难怪她会定义网上的流传的故事七八分可信,原来是真的知道,不存在掉不掉马甲的问题,从来就没穿上过。
刚刚离开校园的李学迩觉得不可思议,“师姐怎么会不认识呢?还是同一专业的师姐?很多活动会聚在一起吧?”
教海月摸摸鼻子,“大概归隐太早,下下届没有我的传说!”
“下下届!怎么会?”
杜立算得明白,“哦!越哥选秀是大三之前的暑假,月姐那会儿毕业,可不就是下下届。”
“就不能留点面子吗?”章启越佯怒,捂着脸不肯见人。
“跳级,跳级!”教海月笑着解释,“小学跳了两级,从来都跟有代沟的一群人同学,大学快毕业了还没有选举权……”
李学迩挑大拇指,“终于见到活的学霸了!”
“不算!”教海月有隐约的羞愧,“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说的就是我。”
章启越知道话题不能再继续了。毕业之后,教海月的沉寂,不大适合拿出来当面说,就像他最终和陈迟分道扬镳也不适合当面说一样。各路营销号背地里能把那一段扒出花样,但要点脸的都不会当面问他。
章启越求了一句放过,小朋友们被勾起谈兴,又围到一起嘁嘁嚓嚓聊各自大学生涯的趣事,暂时没人再关注他们两个。
章启越想破脑袋,有隐约的印象与面前的人重合,但是太少太少了,即使被特意点出来的入学第一天晚上,他也只能想起有老师和师姐来过,回答他们新生一些蠢问题,但师姐是什么样的师姐,真的一点点印象都没有。
“我们,是不是一起上过课?”章启越试探着问。
“没有吧!大三怎么会和大一重课?大四我课更少,和你们更重不着!”
这次换教海月没有印象。
但章启越却越发确定,“西方艺术史,选修课。”
教海月依旧摇头,“没有印象——你是想证明什么呢?”
章启越捂眼睛,确实,想证明什么呢?
“我说过,我原来未必没有好的回忆。那如果我不许你有,就很不公平是不是?”教海月说着,靠在椅背上,全然放松,“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知道,我知道,并且我不会妄自菲薄。”
章启越微怔,他在见小小的父亲的时候都免不了要生比较之心,并且要籍教海月的情谊才能肯定自己的地位。陈迟,普通人眼里高不可攀的一个人,教海月面对她能理智到这个程度倒是难得。
他又想到被偷拍的那张照片,那张如双峰对峙一样的照片,教海月的内心如此坚定,倒真的有和陈迟并立对峙的资本——陈迟,从来不是靠内心强大制胜的人。
章启越回想来草原的路上自己对教海月的点评,却原来都是旁观者清,换到自己是局中人,就必须要别人点醒。
一瞬间,章启越失去了兴趣和教海月坦陈当初因为陈迟被误伤,被敌对,直至由红变黑的全过程。甚至,他第一次不仅仅是站在不评价不中伤的角度看待自己用情至深的第一段感情,像教海月不止一次自嘲年纪小的时候是软体动物一样,陈迟也不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两个人该如何相处,他自以为付出良多,也未必就全无责任,不过是在摸索的过程不小心伤到了对方而己。只要是分开,谁都不无辜。
“她应该认出我了,”教海月补充,“但是我们没有聊起你,没什么意义。我并不介意她知不知道我们的事,以及她会不会做些什么,我觉得她现在的状态,不一定会再像以前一样。”
章启越叹了口气,做公众人物就这一点不好,什么都藏不住,教海月一定看过那些古老的新闻。
“你知道,我居然有些羡慕她。”教海月叉了叉手,又摆手制止章启越打断,“原来知道自己美,并且可以把美的作用放大到极致,也可以找到平衡。”
章启越闷闷地笑,陈迟就是这样和教海月完全相反的人,说不上谁好谁坏,只是两种不一样的选择而己,但教海月说羡慕,这个词有点意味深长。
“两个人相处,真的还是要互相都定住神才好。一方仰视另一方,未必不稳定,一边仰视一边否定自我才会不稳定;一方依赖另一方,也未必不长久,一边依赖一边又强调自我才会不长久。干预或者不干预,珍爱或都不珍爱,都不重要,只要两个人都定住神,什么样的模式都能白头到老。”
章启越依然在笑,有几分惬意。公众人物也就这一点好,什么都藏不住,只要想扒皮,林林总总所有可以找到的片段加在一起,也能拼凑出一个人的本性。教海月这是找了个时间,凑出了个大差不差的陈迟,曾经的,以及现在的。
章启越真喜欢极了教海月这点到为止的介意,就像喜欢他自己因晚霞之下默立车门旁边注视教海月撞进他怀中的那个身影而愈加想珍惜教海月一样喜欢。教海月这点到为止的介意,多一分,损风骨,少一分,显不出情意,恰到好处,好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