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行》弗雅

3、一诺千金（3）

　　“救，救我孩子，求求你们，救我孩子……”

　　尚有一口气的，正是高个先前口中提到的奶妈子，她此刻躺在高个怀里，气若游丝，左心房处殷红一片，血液已干在衣裳之上，但明显没有其他家人、流的血多。

　　虽然不知何种原因勉强活了下来，但状态十分不好，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此刻见到她来，一口一个救孩子，半点儿救自己的话都没有。

　　九棘封住她的穴道，又喂了一颗续命丹后，这才把脉询问情况： “你是谁？你孩子叫什么？现在何处？何人杀你？”

　　随着药力散开，奶妈子的呼吸稳定了不少，感激地抓住九棘的手，似乎在用全身的力气拜托： “我知道你们是三七阁的人，请救我孩子。”

　　叶昀与九棘对视一眼，十分意外，于是故意同九棘开玩笑试探其底细：“九棘，我长得很三七阁吗？还是说我脸上写着三七阁？”

　　奶妈子当即尴尬起来，赶紧解释： “姑娘别误会，并非我信口雌黄……我识得贵阁阁主，也识得姑……”

　　闻言，叶昀吃惊不小，正等她下文。

　　忽然，九棘轻轻咳嗽了一声。

　　奶妈子话锋一转：“姑娘即来，还望高抬贵手……救救我儿……当今世上……只有……只有……三七阁……能救我家小儿一命了……咳咳……”

　　叶昀本想追问她是如何认识自己的，谁料又剧烈咳嗽起来，怕她身子吃不消断了线索，只能作罢，提示她拿出些证据。

　　“救人可以，不过三七阁开门做生意，也是有规矩的。你是何家雇请的人，即便不沾染这些事，多少都该有所耳闻吧。”俗话说得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有事求助，总该支付些报酬以便两清。

　　“老妇明白……咳咳咳……”奶妈子即伸手入衣服内里吃力的摸索起来，片刻后递来半截蓝色香包： “……如此，姑娘可否看在阁主面上，救我儿一命……”

　　叶昀当即愣住，除了震惊就是震惊。

　　原以为此事只能入土归尘抱憾终身，却不想又柳暗花明了。积压在心底的大石头忽然被人掀翻，顿时畅快无比，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老阁主舍命让她找的人，竟让是一位普通的妇人。

　　目光在奶妈子与蓝色香包之间徘徊片刻，随即接了过来仔细辨认比对。

　　老阁主给她的半截香包，制作精巧，手艺高超，刺绣图案和材质也都是当时最新颖别致的时新款式，多出于一国绣坊或者技艺世家，绝非普通家庭能负担所有的。

　　若说这香包出自何夫人之手倒也情有可原，毕竟何家家业庞大，又是技艺世家，可如今东西却是何家雇请的奶妈子拿出来的，实在令人费解。

　　“这东西，你从何得来？”

　　相比之下，两个香包针脚走线如出一辙，拼接后更能恰如其分的还原焚琴煮鹤之图。

　　这确实是老阁主让她寻找的另一半香包。

　　东西是真的，可这来处？叶昀遂问。

　　奶妈子身心疲累，说完话依然有气无力的半眯着眼调息，见她突然又拿出另一半香包，当即神情一振，有泪光闪烁，惊叹道： “想不到……他一直还留着……”

　　叶昀原本有些怀疑，毕竟这东西实在罕见，她身份又特殊，如果是何夫人与她讲过当年旧事，她遂得了香包也未可知。但如今见她眼中有泪闪烁，神情惊喜，不似作假，于是将合好的香包一起放回奶妈子手中，问道：“你孩子在哪？叫什么？可知凶手是谁？”

　　奶妈子接过香包，神情有一瞬的恍惚，似乎陷入前尘往事之中，却又很快回过神来，感激道： “多谢姑娘，我儿楚琰，这会儿应当在……”

　　“等等，你说你孩子叫什么？”叶昀以为自己听错了。

　　“楚琰……怎、怎么了姑娘？”

　　叶昀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不可思议的看向九棘，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鬼缘分？

　　九棘也很懵。

　　“姑娘？姑娘？”奶妈子轻唤她。

　　“我在，你说！”叶昀尽可能的表现出并不厌烦楚琰的感觉来。

　　“咳咳……我儿温顺听话，是个乖巧的孩子，麻烦姑娘务必保他周全，护他一生无……”奶妈子气息忽然沉重起来，声音越来越弱，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

　　“喂，醒醒……”九棘叫了两声，半点反应也没有，转头时，发现叶昀脸色铁青，指骨泛白，显然气的不轻。

　　九棘自然明白她在气什么，有些担心，随即交代高矮个道： “立即送她去有尘斋，告知那人，务必救活她。”只有如此，这莫名其妙的托付才能解除，她也才会畅快。

　　矮个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 “那这些尸体……”

　　“救人要紧。”九棘道。

　　矮个嗷了一声，依依不舍的从怀里取出金锭子，往门口望了一眼，而后依依不舍的问： “那这些……”

　　九棘并没有打算再接回来：“你们先留着，此去路途遥远，有用得到的地方。”

　　高矮个开心的收起金锭，轻手轻脚的带人走了。

　　九棘走过来拍了拍还沉浸在气愤里的人，细心宽慰道： “虽然是负担，可未必不是老天惜你太过孤单，专门送来陪你的呢。”

　　叶昀沉沉吐出一口气，看着九棘冷冰冰道： “我不需要。”

　　“是是是，你当然不需要了，有我们九人陪着，哪里还需要旁人。”九棘宠溺一笑，收了手，转移话题道： “你可知，她为何没死？”

　　叶昀抱肩想了想，突然冷笑了一声，道： “她的心脏不在左边。凶手怕是也没想到吧。”

　　红缨楼，长安城内最烧钱的地方。

　　门前揽客的姑娘穿戴暴露妖艳，见两人出现在门口，便一个劲的往两人身上蹭，叶昀忍无可忍，揪住其中一个直接扔了出去： “我有的你也有，蹭啥蹭，滚开！”

　　走在后面的九棘尴尬的扶额，蹭他的姑娘跟着怀疑起来，一双瑰丽的眼睛恨不得贴到他胸口去看。

　　随即立刻转变了态度，冷漠又嫌弃地拦住两人去路：“即是同行，你们来这做什么？学艺，还是偷师啊？”

　　叶昀一个狠厉的眼刀过去，那姑娘吓得一哆嗦，又气又憋屈的准备喊人。

　　见状，九棘忙一步过去捂住姑娘的嘴，顺带往姑娘手里塞入一锭金子，浅浅笑道： “我家公子今晨被老爷骂了不痛快，姑娘多担待，烦请姑娘安排个清净的地儿，让我家公子消解消解。”

　　顾客是上帝，尤其是既有钱又给钱的顾客更是不能惹的上帝，那姑娘识趣，瞬间谄媚一笑，勾着丝帕给九棘抛去个媚眼，道： “奴家明白，公子稍等。”

　　说罢，搔首弄姿的走了。

　　叶昀不耐烦瞪着九棘： “干嘛和她那么多废话，直接说要雅间不就行了？故作风雅，做作、别扭。”

　　“哎，这你可冤枉我。你可别小看了这座楼里的姑娘。”九棘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越是这时候，叶昀就会好奇追问，瞥了楼下一眼，遂问道： “不就是男人们买笑之处么，有何特殊？”

　　九棘也跟着看了一眼觥筹交错的一楼，不急不慢地解释道：“你该知道，红缨楼乃长安最大的馆，这个大可不单单指它的规模大、姑娘多。”

　　叶昀专爱武学，虽是响当当的一阁之主，可是对长安城里的这些门门道道了解的并不多。被这么一说，倒是来了兴趣，遂问：“那是指啥？”

　　九棘遂压低了声音道：“它的背后是朝廷。”

　　叶昀惊的瞪大了双眼：“朝廷不是三令五申不许官员狎妓，出入烟花之地吗？他们自己还明目张胆的开馆子营生？”

　　“嘘……小声点，这事知道的人很少。”九棘提醒：“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既然出现，便有其存在的道理，若是斩草除根，反而不好控制。这里头的姑娘，多都是受家族牵连沦落至此，她们有清高傲气的风骨，却又不得不陷入泥沼苟活，世间最毒之刑，怕也不过如此。”

　　“去去去，说的就跟你亲身经历过似得。”叶昀白九棘一眼，往楼上走。

　　九棘脸上的笑容稍稍一滞，不置可否的跟着上了楼。

　　那姑娘办事麻利，安排和出手叶昀十分受用。整顿楼最好的雅室，尚好的西湖龙井，鲜嫩的荔枝，还有窖藏二十年的美酒。

　　叶昀在悬台坐好，居高临下的瞧着楼下一举一动。

　　一楼场子很大，三步一桌，约莫容纳了上百人，正北方有个大红台子，有女子正在上面舞乐，围着的看客时而鼓掌，时而呐喊，很是兴奋满足。

　　扫视一眼后，目光锁定住台前一丈处的一人，他一身白衣，书生模样，正目不转睛的在看表演。

　　叶昀冷笑一声：“她母亲遭人刺杀命悬一线，他却能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看姑娘，有意思。”

　　九棘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知者不怪，他若知道，只怕会发疯。”

　　叶昀道：“这点心灵感应都没有，怕不是亲生的哟。”

　　九棘答非所问道：“他四周全是杀手，我去将人带走。”

　　叶昀却抬手制止：“不急，下面人多，他们不会蠢到此刻动手，公然挑衅朝廷权威，如此不仅会惹怒朝廷，还会被江湖记恨的。他看的高兴，干脆让他再多高兴会儿，免得日后心藏血海深仇，连笑都不会了。”

　　九棘一愣，看向叶昀，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同情。

　　“对了。”叶昀忽然转头过来，皱眉瞪着九棘，一双大眼睛满是质问：“你老实交代，今日花出去的三枚金锭你从哪里得来的？”

　　九棘的笑容僵在脸上。这家伙，怎么尽记得金子的事？

　　见九棘沉默，叶昀倏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吼道：“我就知道会这样，告诉你，上次的三锭金子算我的也就罢了，这回你再记我账上，我就和你绝……”

　　“不好，有人要杀楚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