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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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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这么久了,不感觉疲累吗?紫荆衣。”
(一)
陈员外的宅子闹鬼,半月下来,闹得全镇皆知,据说那鬼影像一阵幽蓝的妖风,每到夜半时刻就四处作祟,宅中人心惶惶,寝食难安。某日陈员外起夜之时,迎面撞见一张面容狰狞的脸,天际一道闪电划过,那张脸的眼角有一条可怖的伤疤。
鬼……鬼啊——!!
那鬼影也不瞧他,自顾自朝后院飘去,渐渐没入黑影,陈员外吓得不敢动弹,站在原地直哆嗦,直到天边露白,早起的仆从发现全身僵硬的主人,一声喊回了魂,接着人就晕了过去。
这一昏迷就是三天三夜,虽说鼻息尚在,大夫也无可奈何,府中更为慌乱,又说是撞了邪,请来高僧作法,众人还没踏进员外撞鬼的庭院,就突然乌云蔽日,飞沙走石,又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鬼……鬼啊——!!
众人四处逃窜,高僧见状怒喝:“何方妖孽,还不速速现行!”
院中传来哈哈大笑,紧接着一团淡紫色的气流呼啸而出,高僧被气流卷起,在半空中挣扎了半刻,就被扔到了树杈上。
看来还是只妖法颇为高深的厉鬼。
捉鬼这种事,果然还是得找个道士,府中一打听,恰有一位云游四海,方在镇上落脚的墨尘音墨道长。墨道长生得是年轻俊朗,看起来仙风道骨,为人却风趣亲切,二话不说答应了这个请求,背着琴来到员外府。
管家带着墨道长朝庭院走去,众人跟随其后,这回却是止步在门口,不敢靠近。墨道长说无妨,我一人进去,刚一踏入,果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妖风,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日,霎时间黯淡无光,紧接着一道紫光顺着气流袭击而来,只见墨尘音手中拂尘轻扬,划出漂亮的弧度,紫光的力道被拂尘所引,掀不起一丝涟漪。
墨尘音继续往前走,妖风不再,周身却被浓重的雾气环绕,伸手不见五指。浓雾中能察觉到细微的动静,他并不惊慌,褪下琴袋,墨曲琴弦随之一震,一缕弦音飘散而出。雾气是法术所成,琴音每至一处,那里的雾气就像化水一般逐渐散去,直到深处显露出一道身影,蓝衣飞扬,羽扇轻掩,墨尘音看着他,眼角有弯弯的弧度,问道:“还要继续吗?”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蓝衣者手腕微动,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羽扇之后显露出来,他故意让羽扇在疤痕之上停留片刻,轻笑道:“你就不怕我?”
墨尘音从容地收起琴,摇头道:“你可愿意跟我走?”
蓝衣者瞧着他,啧啧称奇:“你也是个怪人,我们初次见面,你既不报上名来,也不问我是谁,开口就让我跟你走?”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带你走。”墨尘音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我叫墨尘音,如你所见,是个道士。”
蓝衣者又开始摇起羽扇,那动作墨道长感觉挺熟悉,好像见过很多次,但脑海之中搜寻一圈,并没有类似的记忆。他也不再深思,又问了句:“如何?”
“实不相瞒,我这辈子吧,最讨厌臭道士了。”蓝衣者嗤笑一声,扬起下巴看他,“况且我在这陈府呼风唤雨,没事还能吓吓人找点乐子,为什么要跟你走?”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墨尘音上前两步,一手搭在蓝衣者的肩上,对方没来得及掩饰的诧异也被他尽收眼底。
“请留步。”墨尘音开口。
对方似乎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对他产生了兴趣,掩着扇子瞧他:“怎么?”
墨尘音绕着他走了一圈,又看向院落四周,屈指一弹,一道荧光飞出,四下隐约有一层淡淡的金光浮现,墨尘音心下了然,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你不是不想走,而是走不了。此地设有特殊阵法,拘人三魂七魄,当初有人设法将你困在这里,若是不能解除法阵,纵使你想要离开,也徒劳无用。”
听了他的话,蓝衣者倒也承认得很爽快:“是这个理,就这破宅子谁要待?”
陈员外的宅子可不破,非但不破,还别具一格,自然生趣,但这些哪有自由更重要呢?
“破除阵法倒也不难,这是一种遗失已久的玄宗阵法,所幸我在古书上看到过记载,不过……”墨尘音转了语气,万分正经道,“我也尊重你的意见,那,你可愿意跟我走?”
蓝衣者瞪他:“你就吃准了我会跟你走?”
墨尘音含笑道:“是呀~”
阵法解除的瞬间,墨曲琴指引摆脱束缚的亡魂最终的归途,墨尘音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紫色的光芒划过,随后窜入琴中。臂上似乎一沉,也许是错觉,墨尘音收琴入袋,背上准备离开。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跨出庭院的最后一刻,他又问,没等对方回答又打趣道,“或者以后我就喊你喂?”
“我当然不叫喂,我叫紫荆衣。”琴袋中传来闷闷的声音。
走出庭院之时,等待的众人皆投来敬仰的目光,院内动静不小,墨道长却安然无恙,连发冠都没有歪斜分毫。墨尘音让几名府中仆从进入查探,也全然没有遭遇阻碍,那些狂风骤雨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烟消云散了。
“接下来,劳烦带我去看一下陈员外吧。”
管家在前方引路,一行人又簇拥着墨道长往员外所住小院而去。墨道长与管家二人进入房内,陈员外躺在塌上,全身僵硬冰冷,唯留一丝微弱的气息。墨尘音单手捻了术法,一阵炫光从天而降,笼罩在员外周身,降至床榻时有阵法浮现,光圈阵阵,温暖而平和。
“回——”话音刚落,陈员外忽然睁开双目,长出一口气,继而又闭上双眼,像是睡着了。
“已无大碍,”墨尘音解释道,“员外乃是失了神,方才我已经将其魂识招回,晚间便会苏醒过来,麻烦取来纸笔,我再开些定神安心的方子,调理几日便可。”
管家上前摸了摸,陈员外体温回暖,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凉,心知道长所言不差,连连道谢,又取了笔墨纸砚来。员外的几个眷属也进入屋内,一面感谢墨道长神仙妙手,一面倾诉这场无妄之灾。
紫荆衣躺在琴中,能听到外界发生的一切,这些人称他为妖孽,还一一细数他先前的斑斑劣迹,将他视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墨道长一边书写,一边耐心地听着,听到激昂处,拂尘往肩上一甩,轻轻地打在墨曲琴身,便也是在揶揄紫荆衣——没看出来你挺能胡闹。
紫荆衣对此嗤之以鼻,自己在陈府的地界太久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久到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被何人所困,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这些生者对自己而言,只是漫长岁月不至于过于寂寥的存在,而他们对自己如此讳莫,让他不禁又想捉弄一番。
可惜墨曲琴中太过舒适,紫荆衣没有现身打算。没错,自己是亡魂,是灵体,紫荆衣从不否认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正是如此他才能寄身于墨曲琴,而他先前接触到他人的皆为法术,并非实体。
但是墨尘音可以触碰到他,他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体温,柔软的指腹,这是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这种感觉很奇妙。
于是他决定跟他走,况且这道士不仅有些本事,人还很有趣,一路上绝不会无聊。
临近傍晚,陈员外果然醒了,墨尘音也不多留,道了别带着紫荆衣离开陈府,一路出镇。过了镇上地界,紫荆衣就不愿再待在墨曲琴中,探出半个身子,趴在墨尘音肩头,又幻化出一把扇子,摇摇扇,凉风阵阵吹乱了墨道长额前的头发。
墨道长转过头问:“你还记得自己生前之事么?”
紫荆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回道:“不记得了。”
“我是道士,本职卜卦算命,你生前如何,甚至前尘往事,只要你想知道,我都可以想办法帮你探知。”
生前、前世……紫荆衣停下摇扇的动作,盯着墨尘音,一脸鄙夷:“我上辈子认识你?还是这辈子跟你有仇?是欠了你钱还是骗了你感情?都没有吧,就算有我也没兴趣知道。”
墨道长哈地一笑:“那你以后想知道了,可别怪我不肯透露了。”
紫荆衣用扇柄敲了敲他的脑袋:“臭道士,窥探天机是会折寿的,我还指着你享受余生呢,你可别死得太早。”
“你能为我着想,真让人受宠若惊。也是,我也想多活几年,不到万不得已,这天机、天意,还是不要轻易泄露,你说是吧?”
这话怎么就变味了呢?紫荆衣发现自己棋逢对手了,这道士伶牙俐齿的,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自己……紫荆衣愣神半晌,却无法再忆起其余种种,索性又缩回墨曲琴中,打起了瞌睡。
本以为路途颠簸,没想到墨道长的步伐小心稳重,这一路倒让他昏昏欲睡,直到沉眠。梦里有人对他说,好友,就让这一出墨曲回赠你之好酒,又有人对他说,早知今日,你又何必沉沦得痴傻……
等他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昏沉,湿润的泥土味弥漫在空气中,下雨了。
“我们到哪儿了?”
墨尘音拍拍衣摆,弹去身上细碎的水迹,抬眼望去,道:“前方便是流砂镇,时候不早,我们去镇上客栈暂住几日,也好体味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紫荆衣也向前望去,巨大的牌坊竖立在不远处,透过雨幕隐约可见镇上灯火交映,人影重重,好不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