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都是债（重生）》月时青

3、夜宴

　　次日，江怡端坐在桌前，夹起一根翠绿的青菜，放到嘴边。

　　她身前的红木八仙桌上摆了几碟家常小菜，有虾仁蒸蛋，鲜蔬豆腐煲，三汁菜心……这些都是她在教坊司时就爱吃的菜色，王府的人很清楚她的喜好。

　　重来一遍，江怡看得更明白，这份“清楚”，不是为了善待她，而是在提醒她，自己的一切，他都知道的明明白白。

　　门口传来脚步声，江怡放下筷子，抬头看去，神色不由一顿，很是意外。

　　一位穿着深蓝布衣的妇人跟在刘嬷嬷身后走了进来，妇人见到江怡，眼睛立即就红了，快步走到她跟前，喊道：“怡姐儿！”

　　这张脸孔很熟悉，但算上前世的日子，她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了，江怡起身讶异道：“王妈妈，你怎么来了？”

　　王妈妈是江怡的奶娘，从小看着江怡长大，江父遭难时，江家的仆人被遣散，王妈妈也回了老家。

　　“小姐，听说你被赎了出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想跟过来继续照顾你。”王妈妈仔细看着江怡的面容，欣慰道，“怡姐儿长大了，和江夫人越发的像了。”

　　江怡听见“江夫人”三字，神色有些错愕，对于她来说，江府已经是十多年前的回忆，母亲的脸也早已模糊，前世，虽偶尔有人在她面前提起父亲，但却再没有人提过母亲的事，她几乎都要忘记，记忆里那双温柔的眼睛中的神色，和面前这个妇人慈爱中带着些怜惜的样子如出一辙。

　　她看着这份温柔，心中忽然涌出一股酸楚，原来这世上，还有愿意疼惜她的人啊。

　　刘嬷嬷站在二人身后，开口道：“江姑娘，王爷怕你初来王府不适应，就寻了江府的旧人过来，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只管吩咐。”

　　江怡回过神来，朝她行了礼。“谢王爷体恤，我知道了。”

　　她面上感激，心中却是极冷，昨日她没有在弟弟和爹爹的事情上求瑾王，今日他便送了王妈妈来，看似照顾，实则是掌控自己的手段。

　　刘嬷嬷侧身避开她的礼，提醒道：“今日晚宴，江姑娘准备首曲子，别忘了王爷的吩咐。”

　　“是。”江怡回道。

　　刘嬷嬷见她十分温顺，满意地点了点头，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等到刘嬷嬷走后，江怡赶紧拉过一脸茫然的王妈妈，走到里屋，压低声音问：“王妈妈，我记得你老家在邓州，离长安也有些距离，王府的人是什么时候寻到你的？”

　　王妈妈见她表情严肃，心中有些奇怪，老实答道：“大约五日前吧，我接到消息，就从邓州赶了过来，一直等在别院，今日才见到小姐。”

　　五日前？和她被赎走的时间只差一日，江怡微微抿唇，邓州离长安快马都需跑一日，王府的人如何能这么快就查清了她的身世，又接来了王妈妈？

　　江怡苦笑一声，扶坐在床上，原来如此，仔细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她一直以为，瑾王将她赎走，是因为她拼尽全力，在教坊司的花魁比试中摘得魁首，才有了离开的机会，但如今，前世未出现过的王妈妈被送到了她面前，瑾王到底还隐瞒了她多少事情？又藏了多少控制她的手段？可笑前世她对那人一心一意，忠心耿耿，这些筹码瑾王都没有拿出来用过，直到最后才露出噬人的獠牙，将她身心都撕碎。

　　原来，瑾王赎走她是早有预谋，但为什么选中了她呢？江怡仔细地回想前世经历，竟也没个确切的答案。

　　教坊司比她聪明又貌美的女子不是没有，进去前比她身份更高贵的也不是没有，为什么瑾王偏偏选了她，还费了那么大的精力调查她，试图掌控她。

　　“怡姐儿，你这是怎么了？”王妈妈见她面色不对，担心地问道。

　　江怡恢复了些表情，浅笑着说：“没事，王妈妈，你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吧，一切有我。”

　　王妈妈性格纯善，不是能藏住事情的人，事已至此，江怡只能尽可能地伪装自己，再想办法把王妈妈带出去。

　　入夜，山庄中灯火通明，瑾王筹办的晚宴已经开席了。

　　江怡怀抱琵琶，跟随刘嬷嬷朝前厅走去。她着一袭云纹海棠锦衣，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琉璃般的杏眼，流光闪烁，脉脉含情。

　　远远就听见了乐声，五名穿着鹅黄广绣长裙的美貌女子在厅中翩翩起舞，瑾王坐在上席，见江怡进来，他和身侧一位看上去俊秀温文的男子耳语了几句，两人便一起看向了她，瑾王朝她微笑地点了点头。

　　江怡睫毛微颤，回了礼，规矩地等在旁侧。

　　瑾王身边的男子是魏国的太子殿下，单名一个湛字，江怡对他也很熟悉。

　　前世，很多孽缘，都是从这一次夜宴开始的。

　　等到舞姬们表演完，刘嬷嬷朝她使了个眼神，江怡会意，婷婷袅袅地行到小厮预备好的木凳前坐下，素手拨动琴弦，她的嗓音轻柔婉转，唱了一支坊间流行的小曲。

　　江怡一边演奏，一边用余光扫过宾客，席上，瑾王与太子正相谈甚欢，太子饮多了酒，白玉面孔微微泛红，时不时看向她的方向。

　　今夜来了不少贵人，江怡多多少少都见过，她扫过一圈，视线停在太子侧席的一名男子身上，男子身着玄色窄袖锦袍，身形高大，五官深刻，相貌十分俊美，但看上去有些不好接近。

　　此时他身边并没有美人作陪，正独自酌饮着桌上的美酒，星眸幽深，薄唇微抿，显得有几分冷淡。

　　这就是瑾王要她留意的人，沈国公次子，掌管长安金吾卫的小沈将军，他单名一个珏字，今年刚及冠，取字承逸，沈国公有二子，沈承逸还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哥哥沈念安，和他父亲一起驻守在凉州。

　　如今太子年纪渐长，圣人身体也不如从前，不在京城的世家，多多少少都被上面安排了子弟来长安任职，天家此举，一是为制衡世家，二也是为了年轻的世家子弟能与未来新帝多打交道。

　　沈承逸进京已经两年，虽不喜交际，但和太子李湛关系还不错，这种贵公子们聚集的宴席，也就太子能叫的动他。

　　“承逸兄，怎么自饮自酌呢？”瑾王走了过来，端起美酒，朝沈承逸举杯。

　　皇子亲自敬酒，沈承逸面上也并未露出多少荣幸的神色，淡淡道：“沈珏明日还有公务在身，不便饮太多酒。”

　　他今日是被太子强拉过来作陪，兴致不高，见主人过来了，索性举杯回敬瑾王，豪爽地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说：“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沈珏先走了。”说完，打算离席。

　　瑾王拉住他，笑道：“承逸兄太见外了，酒不饮无妨，饭总是要吃的，吃些东西再走也不迟。”

　　“怡儿过来。”瑾王回头唤道。

　　江怡刚弹奏完一曲，闻言放下琴，走到瑾王身侧，行了礼。“王爷有何吩咐。”

　　瑾王朝沈承逸介绍说：“这位是教坊司新任的花魁，江怡姑娘。”

　　沈承逸听见“江怡”二字，神色一顿，朝她看去，眸光深沉，意味不明，倒也没有了要走的意思，顺着瑾王的招呼坐下了。

　　瑾王嘴角带笑，看了江怡一眼说：“怡儿，伺候好沈将军用饭，可别让沈将军怪罪本王招待不周。”

　　说罢，瑾王回到席间，和其他客人交谈起来，余光见江怡在沈承逸身边坐了下来，沈承逸并未避开，他眼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

　　江怡背脊挺得笔直，前世，她听从瑾王的吩咐，使尽浑身解数，想要和沈承逸说上两句话，但对方冷淡得很，并不好相与。

　　如今，她实在不想再和沈承逸扯上什么关系，但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江怡执起筷子，为他添了些鱼肉在碗里，含羞带怯地望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规矩地坐在一边。

　　她记得沈承逸不爱吃鱼，果然，沈承逸皱了皱眉，但也没有斥责她，只是俊颜冷肃道：“将面纱拿下来。”

　　江怡倒没有多少惧怕，伸出一只葱白小手，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吹弹可破的俏脸，杏眸迷离，薄唇红润，水光诱人。

　　沈承逸盯着她看了一会，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如今在瑾王府里？”

　　他这话问的不明不白，前世江怡只以为是沈承逸不善言谈，但对瑾王有了怀疑后，沈承逸的话，似乎有了些别的意思，她不在瑾王府该在哪里，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怡嘴角含笑，回答道：“奴家六日前被瑾王从长安教坊司赎走，现在是王府中的乐姬。”

　　沈承逸“嗯”了一声，没再多言，江怡便也不再说话，只是偶尔为他添酒夹菜，时不时用含情脉脉的眸子看他两眼，也算是应了瑾王的吩咐。

　　等到宴席散去的时候，太子已经饮醉了酒，白玉面孔红成一片，走路的步子都有些不稳。

　　瑾王索性请他们在山庄歇下，沈承逸也没走，被安排去了东边的厢房，他神色清醒的很，江怡没有跟上去搀扶，等到贵人们都散了，才慢悠悠地往寝居走去。

　　江怡行到院子，见刘嬷嬷早就等在了她门口，杏目闪过一丝冷光，还是躲不过吗？

　　前世，沈承逸冷淡，江怡心中忐忑，放下身段对他曲意逢迎，殷勤备至，将人送到了厢房门口才罢休，生怕瑾王觉得她没有用处，而刘嬷嬷就在东厢房门口堵住了她，当着她的面将一包药粉下在了茶水里，让她给沈承逸送进去。

　　沈承逸喝下茶水后，发了狂，十分粗暴地与她成了事，事后她不是没有躲在被子里暗暗哭泣过，但抵不过之后瑾王的温言细语，很快便一心扑在了为他做事上，如今想想自己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如果瑾王当真对她有情，怎么会将她送给别的男人。

　　刘嬷嬷看了眼江怡，道：“方才江姑娘表现的很好，王爷让你去东厢房继续伺候。”

　　江怡的表情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微微倾身，低头道了一声：“是。”

　　等到了东厢房，早早的就有一个丫鬟端着茶水等在一旁，刘嬷嬷示意丫鬟将茶水递给江怡，江怡接过，朝房间的方向走去。

　　“等等。”刘嬷嬷叫住她。

　　江怡无奈停住脚步，看着刘嬷嬷上前，揭开茶壶的盖子，将熟悉的粉末倒了进去，意味深长地说：“江姑娘，这是王爷的吩咐，你今晚留在东厢房好好伺候沈将军。”

　　刘嬷嬷仔细地盯着江怡的表情，见她脸上流露出些惧怕，反而更加放心了些，这才是正常的反应。

　　“刘嬷嬷，我……”江怡端着托盘的手有些抖，面上闪过些不知所措。

　　“江姑娘，你是个聪明人，帮王爷把事情办好了，日后自然是前途无量的。”刘嬷嬷朝她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去吧。”

　　江怡怯怯地点了点头，转身朝沈承逸的房间走去，等到刘嬷嬷看不到的地方，她脸上怯弱的神色一扫而空，杏目沉冷，杀气一闪而过。

　　今日之事，过往之事，她都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