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将为妻》以木生火

3、两端

　　夜色渐深，幼小孱弱的少年郎屈膝跪在阴森森的灵堂之下，幽幽的烛火随风轻摆。

　　呼啸的风声似鬼哀嚎。

　　少年郎的脑子里却全都是白日所见棺中男子的模样。

　　往日的风流倜傥全都飘散如烟，变成浑身恶臭，面目可怖的惨状。

　　“听说二老爷是得了脏病去世的！”

　　“天呐......居然是那种病......好恶心......”

　　一转眼，素日端庄优雅的妇人凄声大笑。

　　“哈哈哈哈......楚成肃......你这负心郎......果然不得好死......”

　　“什么一心一意，一生一世，都是骗人的鬼话！不过是薄情寡性，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

　　妇人一边疯癫大笑，一边扬手抛撒着惨白的纸钱。

　　似雪花纷纷扬扬，四处飘散。

　　被冷烛点燃，化成凄厉灼热的红光，烈火焚原。

　　————

　　“公子？公子？！醒醒！快醒醒！”

　　楚怀瑜从缠绕已久的旧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公子，您怎地在这睡着了啊？”

　　瘦小的书童弯腰举着灯笼，终于找到了自家公子，轻舒了一口气，转头又困惑地望着公子，忍不住小声抱怨。

　　楚怀瑜蜷缩在狭窄的假山缝隙之间，团成一团。

　　“这不是见今日日头甚好，便找个了无人打搅的角落休息休息。”

　　楚怀瑜若无其事地从缝中钻出来，拍了拍衣服上沾满的粉尘，却发现自己手上也沾了许多。这一拍，反而拍得到处都是，索性不再理会，只轻拂去手上的，便又把双手一叠，缩成一团，晃晃悠悠地前行。

　　事实上，两个时辰前，楚怀瑜本来是来看他前日里见的一株病恹恹的连翘，橙黄的花朵带了病虫，耷拉着身子无精打采。除了虫后，楚怀瑜见日头正好便索性躺在假山上休憩，却有两个素来跟他不对付的两人朝这边走来。

　　楚怀瑜不愿招惹麻烦，索性滑下假山，缩在缝隙里，想等二人走过了再离开。谁知这二人见此间有山有湖有亭，风景正好。一时兴起，便坐在这亭中畅谈起来。

　　他所处这座假山却是正好正对凉亭，若是想要离去，则必然要经过亭子。

　　一开始没有正大光明地离去，此时再出去也不妥。反正无事，楚怀瑜便就着这姿势打盹，一不留神便睡着了。

　　天色却趁此机会变暗，久等自家公子下学却不见人的书童这才不得不前来寻找，以免公子最后误了时辰，被锁在寝舍外。

　　此时，书童见自家公子不欲多说，也只好不再细究。

　　转身拎着灯笼在前方探路，一边继续抱怨，“公子明天还是让小的跟着您吧，谁家书童会在公子读书的时候天天往外给人家跑腿啊。小的明明是您的书童，又不是他们的跑腿小厮，一天到晚都在忙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多耽误公子您读书啊。要小的说，就该全都拒了，和他们扯什么皮子......”

　　楚怀瑜一边心不在焉地随身附和，一边耷拉着眉眼，一副困顿无比的样子。

　　世家公子的挺拔俊逸在他身上像是被抽了筋骨，歪了脊柱，懒懒散散地踱着步子前行。原本清灵隽逸的俊秀也只剩下几分皮相，任谁见了也只会骂一句：好一个吊儿郎当的小白脸。

　　唠叨的书童嘴上却还是叭叭个不停，已经从张家书童扯到徐家公子的表亲去了。

　　忽然书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门，站住脚回头，说起本来想寻到公子便提起的事情。

　　“对了公子，您知道吗，大夫人有意为您向锦州诸家的二姑娘提亲！好似聘礼都已备好，过两天就会去相合了！诶呦喂，吓死小的了，听说这位姑娘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原本懒散的公子哥闻言站住了脚，迷蒙的眼也睁开了几分，自动提取了自家书童话中的关键词。

　　“谁？谁要定亲？和谁？”

　　哪家姑娘这么想不开？

　　另一边，郑玥莹在侍女的引导下穿过院子，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莹莹！”倚在凉亭栏杆旁，心不在焉地扔着鱼饵的娇柔少女听见声响，抬起头露出柔媚温软的笑意，朝着郑玥莹招手，莹白如玉的手腕顺着宽大的襦裙袖子露出半截。

　　郑玥莹心脏怦怦直跳，终于明白美色惑人这句话是什么感受，可惜自己不学无术，只能在脑子里疯狂尖叫，呜呜呜麻麻我看到仙女了！！

　　“听说你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如今怎么样了？本想来看你，但娘亲又说你在养病，不易打扰。便一直未曾寻你。”楚青柳湛若秋水的眸子露出几分郁郁，显然对自己未能及时看望好友内疚不已。

　　“就是风寒而已，没什么大事。”郑玥莹心中不屑，那个继母对自己生病的原因绝口不提，她特地问了系统是怎么回事，这才知道原来是原主和亲弟弟不受继母待见。

　　这姐弟俩都性格软弱，没什么胆子，惹得隔房堂弟时不时见到便要戏弄弟弟。这次便是堂弟将原主亲娘留给弟弟的遗物扔到水里去了，但亲弟小时候被水淹过，本来就怕水，想让侍从去捞，又被堂弟拦着。原主心疼弟弟，半夜跑去捞它，结果被继母配过来常常告状的侍女吓了一跳，这才失足掉水里。

　　不过这些事都不太好对外说，继母也只说原主是风寒感冒。

　　“那便好，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楚青柳松了口气，又兴致勃勃地拉着郑玥莹聊起各种八卦来。

　　没想到看起来柔媚多姿的小姑娘，其实居然是个喜欢吃瓜的少女，说起各家八卦如数家珍，活灵活现。郑玥莹听了个过瘾，猛地想到系统发的任务，心说这不是轻而易举？

　　谁知刚提起话头，楚青柳就神情落寞下来。

　　楚家大房一共三子两女，其中楚怀珉和楚青柳乃大夫人所生，平日里颇受楚家大爷楚伯和喜爱。嫡长子楚怀珉自小由楚大夫人的公公楚秉灈亲自教养，就连婚事也是一手操办，楚大夫人自然没了施展的余地，转头便把一腔慈母心全都倾注到女儿身上。

　　楚青柳从小便被楚大夫人精心呵护着长大，随着楚青柳年岁越大，模样愈盛，楚大夫人对楚青柳的看管更是密不透风，轻易不叫楚青柳外出。偏偏楚青柳自小好奇心便强，对什么都颇感兴趣，却又因为楚大夫人的缘故不能亲眼见到，久而久之便养成爱好八卦的性子，结交了无数小姐妹每天就等着小姐妹们过来投喂消息。

　　郑玥莹这才知道系统任务的困难。

　　这可怎么办呢？

　　看着眼前的小仙女，郑玥莹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什么？你想出门去玩？不行！”楚大夫人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

　　楚青柳想起郑玥莹说的话，没有言语，只沮丧地低头，默默垂泪。

　　“娘亲......女儿自小便听您的话，成日拘在家里也没见过什么外人，只是如今......四哥哥也快要议亲了，女儿......女儿也想见见世面，免得以后被人诓骗。”

　　楚大夫人顿住，想起给楚怀瑜说了亲以后，便是自家女儿的婚事了，这人选她一直并不满意，此次本就想趁机相看相看，只是还没相看合适便找到了适合楚怀瑜的姑娘。女儿说的倒也对，若是当真一点世面都没见过，日后成婚了岂不是夫君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可不行！

　　想到这里，楚大夫人神情有些松动，只还是坚持婉拒女儿说不放心她独自出门。

　　楚青柳此番出门的愿望被郑玥莹煽动地心动不已，可谓十分坚决，寻了自家兄长央求，却又碰了壁。

　　楚怀珉自打前些日子来了这锦州城，便对这锦州城十分好奇，虽说此行的目的主要在于求学，但这般热闹景象若是错过岂不甚是可惜？早早便与友人约好今日出行游玩。

　　至于带自家妹妹出门？

　　这种事情，委实麻烦。

　　姑娘家出门，不得小心照料着，怕人冲撞？但楚怀珉自己都是被人照顾着，哪来的信心带妹妹呢？

　　在自家兄长这里碰了壁，素来与楚怀瑜关系还不错的楚青柳，便又寻上了楚怀瑜。

　　楚怀瑜倒是真的疼爱这个堂妹，毕竟这堂妹最是温柔，平日里对他也还不错。且堂妹小姐妹众多，某些消息格外灵通，对他帮助不少，难得这次求到自己，怎么也不能推拒了不是？还是答应下来。

　　另一头，相似的事情也正在发生，只不过顺序却完全相反。

　　诸夏已经十多日未曾出门了。

　　虽说前几日卧病在床，但康健以后，竟连公石先生游学讲习这般热闹整个锦州城的大事，也好似不感兴趣，无动于衷，只在家中不动如山。

　　诸绍石对此甚是担忧。

　　这可不像是他那能蹿天入地的妹妹。

　　想着怕不是夏娘还是郁郁寡欢，其实根本不愿这门亲事？只是不愿拂了爹娘的好意才勉强同意？

　　从街上网罗了诸夏素来喜爱的吃食，诸绍石趁着休憩回家看望自家似乎性情大变的妹子。

　　一进鹿苑，诸绍石的面色便复杂难言。

　　甚至想要拔腿转身就跑，去福恩寺求见大师，询问自家宝贝妹妹是不是被甚么孤魂野鬼给附身了。

　　只见诸夏和银杏坐在院里榆树下，安安静静，文文弱弱，温温柔柔地看着芷兰绣花，似乎是在欣赏什么美景，时不时还点评一番。只苦了芷兰，绣也不是，不绣也不是。

　　看得诸绍石牙酸，甚至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几步上前将吃食放在桌上，又后退几步抱拳皱眉打量诸夏。

　　诸绍石的小书童方砚在一旁冲着芷兰挤眉弄眼，芷兰瞥见方砚神色，眼睛一亮，像是恍然大悟般，忙不迭放下绣品，张罗着给诸绍石端茶倒水，显然很是松了口气。

　　诸夏还在和银杏品鉴芷兰绣的到底是兰花还是水仙，发现芷兰跑了，这才抬头看到诸绍石的动作，不由有些好笑。

　　“哥哥？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

　　诸绍石只觉得还是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

　　坐下喝了杯茶压惊，抬眸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了院中违和之处，“夏娘，你院子里的东西呢？”

　　你那陈列着十八般兵器的，爱不释手的武器架呢？

　　“收拾起来了。”

　　诸夏漫不经心地给诸绍石续茶。

　　“收拾起来了？！”诸绍石忍不住提高了声量。

　　又发觉自己声量过大，失了仪态，连忙咳嗽一声，压低了声音喝问，“夏娘，你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又说什么了？！”

　　“哥哥，夏娘无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再说了，文静些不好么？世家姑娘不都是这般？”诸夏眨了眨眼，好似浑不在乎。

　　“可你本性不是这样的！”

　　诸绍石眸光透彻，似能穿透人心。

　　“夏娘，你分明并不欢喜。”

　　诸夏怔愣，脸色微僵。

　　诸绍石语气一柔，“夏娘，无论你听到什么事，遇到什么难题，都还有哥哥在呢。别这么早就做小老太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哥哥在呢。

　　诸夏前世不愿定亲时，诸绍石帮她与爹娘争取时这般说过;欲随越文轩离开时，诸绍石对越文轩曾这般警告;甚至后来，诸家家破人亡，诸绍石也是强颜欢笑地安抚诸夏，夏娘别怕，哥哥在呢。

　　诸夏当年越走越远，能那般顺畅，几乎全赖于诸绍石那一句句“哥哥在呢。”

　　诸绍石给了诸夏勇气与力量。

　　哪怕最后，被诸夏连累地满身伤痕，诸绍石亦是坚如磐石，从未退却。

　　诸夏红了眼眶，笑着应道，“嗯嗯，夏娘知道，哥哥在呢。”

　　乖乖巧巧的斯文妹妹虽颇为讨人喜欢，但刁蛮强悍的霸道妹妹亦不失可爱。

　　诸绍石朝诸夏眨眨眼，“怎么样，要不要跟哥哥出去凑个热闹？瞧一瞧那个谁？”

　　诸夏随手捻起桌上散开的糕点扔在嘴里，想着怕自己要还是不出去，兄长会更为担忧，还是点头同意了。

　　不过......那谁她还真没瞧过。

　　“行，正好出门逛逛。”诸夏拍了拍手，起身欲走。银杏见状连忙跟上，却被诸夏拦了下来。

　　“？！姑娘！？”银杏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诸夏。

　　“你先去看看你的芷兰好姐姐跟方砚有什么猫腻。”诸夏冲着芷兰忙上忙下的背景扬了扬下巴，她忽然想起来，前世芷兰一直留在诸家没有跟着自己离开，后来......好像是嫁给方砚了？

　　本以为这两人是后来才看对眼的，没想到现在好像就有了苗头。

　　什么？！那个应声虫？！只会说公子说得对，公子说得好的方砚？！芷兰姐和他？！不会吧？！

　　见银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诸夏偷偷挤了挤眼睛。

　　“乖，去吧，下次带你玩。”诸夏拍了拍银杏的脑袋，扭头冲着诸绍石说道：“哥哥，走罢。我们今天不带他们玩。”

　　诸绍石没问诸夏和银杏在说什么，听到诸夏同意出门后便径直在院子里转悠，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听到诸夏的话，应道“来了！”出现的时候手里却拿着根熟悉的红绳软鞭。

　　诸夏一愣，诸绍石却不由分说地递给诸夏：“趁手的家伙还是随身带着，最近城里乱，要是遇见什么不对你还有个东西使。”

　　诸夏接过鞭子，心中酸涩。

　　她不敢再见兵器，是因为见到这些便整宿做噩梦，好像还在那些年沙场横尸遍野的血色里走不出来。每次打完仗都会梦到那些枉死的兄弟们，内疚和自责如噩梦随行，偏偏她又是将领，不能将自己的软弱表露出来。

　　前世有人看出此事，建议她诵读佛经平心静气。只是她性子跳脱，实在看不下去这些，那人无奈，只好有空便为她讲解诵读，这倒是效果不错，后来她便很少做噩梦。

　　只可惜那人死得太早，自他离世后，诸夏便再也没有碰过佛经。

　　如今噩梦重现，总是梦回全族被斩首的那日，却再也无人为她释经了。

　　也罢。

　　这些事，始终要自己面对的。

　　诸夏接过软鞭缠在腰上，冲诸绍石灿然一笑，全无阴霾。“也是，还是哥哥想的周全。”

　　“刚好今儿临风楼有人开诗会，定有热闹瞧。某人也在，走走走，带你看看去。”诸绍石特地打听清楚了楚怀瑜的行踪，定要让诸夏亲眼见见才行。

　　诗会？

　　诸夏一愣，不是说对方不学无术，花花架子么？怎么还去参加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