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醉长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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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一夜春雨，满地锦绣。晴丝摇曳间，恍然如梦。
时年乱世，安然景象。
细碎的脚步声，安静地似能闻见北国的角声。此时，遥远的敌国之君，正沐浴神授之光，披满帝君的荣光。马蹄声渐乱，我却清晰地听见耳边似夜莺般的声响……
殿上，是在唤我。仲相之女，萧碧天。
我低垂双眸，云履跨过第五个朱槛后，便有一抹朱红洒入眼帘。眼前人绣金的穿云履隐约隐入裙摆，嫣然若仙。
我跪下，双手缩入长袖，交叠掩在额前，顿时不见细金花钿。躬身三拜毕，我起身，定睛看着面前仙子，晏然一笑。
“仲相之女，果是明礼。”面前人开口，眉展眼弯。家父官职正是掌管礼教，此等场面之事，莫不多言。
“谢女官大人。”我站得挺直。
这位女官，便是掌管宫中新女眷入编之事的人，就连如今的皇后，也曾经她入编。受无数官家女子拜礼，却真是难得的好差事。她自是笑容款款，眉目舒展。
拜她之人，也从不吝啬夸赞的好言好语。我亦如此。
春日的夕阳中，潇潇的暮雨如帘，又细细地洒下。
我坐在新入宫的女子中间，看着她们骄傲的头颅，高高扬起，笑意难止。不过是一般的官家女儿，今日之后，一心系君，便连那天边的鸿雁都不如。我，轻蔑地笑了。
我知道我从不处在红尘之外，但我甘愿止于红尘翻覆之前。
人人道齐元帝少年才俊，风采熠熠，却只是一幅臭皮囊罢了。有何足惜？
我爱的，将是天下共主。若命运作弄，注定我一生寻不到如此一人，我宁可一辈子，不用情。
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停下时，眼前是一位年纪向小的太监，和……齐元帝的口谕。真是，令人厌恶的一张脸。
“传帝君口谕……”
余下的我没有听清，只认为并无大事。转头却看见那些女子的娇颜上浮红如掠影。笑靥都已经如此红了呢……
待女官大人一一阅过，已然黑幕。
所有的女子早已端坐于殿中，所着乃都是象征新入的粉红衣裾，只是样式华丽些罢了，并无太多修饰。
“姑娘们后日里前路风光无限，愿你们独善其身罢。”女官最后的这一句话，意味深长地为我们敲了第一声警钟。继而，她又是笑如春风。然，听殿外的雨声却忽地格外凄凉，落入心头。
我欲离去。
此时，我却想起了娘。
一袭长衣的她，如今，可否在为女儿哭泣。如是，就保佑女儿早日了结他，了结这半壁河山。就为此，我也要做齐元帝的挚爱之人，要他把我爹当作荩臣。
那么，为了天下，却不是家国。我，甘愿如此。
无怨。无悔。
一切只为倾了天下，而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否太过无情。只是因为所谓的天下共主，我……要杀了那无辜之人。也许，一切只是自欺欺人。
是我太过唯心了么？
然此时，我且需忍耐。
萧碧天，从来如此。
雾气氤氲，红烛摇曳间，心中俨然一片肃杀。
此间纱帘红绡……
我转过绣花屏风，所见一位年老宫人，手上捧着数样点翠金钗，一身锦绣。身后皆是一排站开的双鬟婢子，个个清秀。
“萧姑娘安好。”
这是官家女子才能享有的，民间选入宫的女子，则需画师画像，呈上选妃，若不被选，那边是一辈子的婢子命。而我等，只需等明日皇后亲选，高低都是入主妃子宫。
染了蕊香的水，摇动着轻烟，思绪恍惚。
今日，送我入宫的垂苏马车中。他脸上写满了复杂的表情……是满心期望，或是淡然之至。那是一张与我极为相似的脸，温润中迸射出的野心勃勃，让我无言。
当时，临安城的雨第一次撩开了春天的帷帘。
爹……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但，碧儿愿为你如此，或者说，我愿为了我的痴想如此。
他的一袭黑衣告诉我所有的沧桑，娘，爱的不是如此的他。她爱的是当年白衣温存的他，一曲新词酒一杯，翩然若仙。所以娘才会做此决断，但娘……你爱的终是这个人。我抬眼盯着他，如此想。
“碧儿……”他忽地开口“在想什么？”
我轻应一声“凤求凰的琴谱。”
他笑了，问我：“至今会弹了么？”
“不会。”……我不喜该曲。
我的视线转向窗外的街市，雨中，一片安然景象。霎时，仿佛除了雨声，我还隐约听到了一声叹息。
沐浴罢，我走出那一片香气。
“姑娘请过来。”
我□□地走向一名婢子。她手上的红色长巾，有着温暖的触感。
“为何姑娘虎口间生了茧子？”婢子为我抹上手膏，道。
听罢，我苦涩笑笑。“平日里喜做些手工活罢了。”
老宫人将双宫缎的诃子衣束在我的胸上，紧紧地系上流云般的缎带，上好布料覆在肌肤上的感觉，就如春雨，很是清凉。暗花白的柯子上，绣着宝蓝色的牡丹，不同的角度，耀出不一般的光彩。在仲相府，也难见如此华贵的柯子。我苦涩地笑了笑，国事如此，宫中却还如此奢华。
而北面之敌国，藏镪巨万，却不曾为妃子之事如此。
宝蓝色的大袖衫上浮出银白色的羽形绣花，好似羽毛洒于湖上的景致。滑过手臂的一瞬间，碧水一般。
“姑娘睡好。”
伴着房门的一声轻响，偌大的房间只余我一人。
金炉中的袅袅紫烟萦绕鼻尖——是我最为厌恶的紫薰草的香味，我却没有将它熄灭。也许……要让自己适应面对厌恶的平静。
“碧儿，适当的时候，要让自己学会忍耐。”爹爹的话猛然浮现。
可，我却自认是个极性情之人啊！我真怕有一天，会因此误了大事。
娘因他长眠九泉，无论如何，我也要助爹完成此事。
待我收拾完房间，褪下衣裳，已然子夜。
我走向灯台，吐一口气，吹灭摇曳不停的残烛。唯余一抹轻烟。月光如水般地流入此间，恰是温柔景致。我坐在床沿，不知为何，心底浮上一声叹息。真的……是难以入眠。
寂寞万般时，我却生了一个主意……
一身黑衣短打，我躲藏在齐元帝寝宫外的松树后，只露一双眼眸。手中所持一棍，且作防身之用。这小棍，是我拔了房内的鸡毛掸子所做。
我且要看看，这昏君身边侍卫功夫如何。
但，当我在树后观察许久之后，竟只见门口二人，昏昏欲睡。
难道……他当真不怕心怀不轨、居心叵测之人？
当我步入云龄殿时，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然，我惊诧的表情淹没在一片黑暗中，终是，化作一丝苦笑。我想，我莫约猜出他现在何处了。
我正欲离开，桌上，一张纸忽地掉落地上。
鬼使神差般，我拾起了它。蟠龙一般刚劲有力的墨痕盘踞在纸上，笔墨转峰处，留下寒风一样凌厉的轮廓。我凑近些，见赫然几个大字。
——家仇，难灭，国恨，难泯，人君，何为。
我怔然，这……当真是那个昏庸无道的齐元帝所书？我一时，难以相信。他原来，也是如此无可奈何之人。面对身边一切的风起云涌，束手无策……便是伤心之至。我，明白。
你，却也是这般可怜之人……
然而，我必杀你。
走出云龄殿，迈过脚下晕倒在地的两个侍卫，我远远看见一抹灯火。
幽然……伤怀……我当真没有猜错，他此时，在那里。
我的手头一颤，咣当一声，棍子落在冷阶上。
然而下一刻，我便思量上了明日对付皇后之策。我萧碧天，不愿错杀一人，然，我也不愿有违爹爹重托。
留一个背影向云龄殿——他的寝宫时，嘴边一声“对不起。”
模糊了我原本清晰的计划。
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么了……
也许，一切要等到我见到齐元帝本人的时候，我才能下定决心……杀是不杀。
但冥冥间，我已开始怀疑我所追求的意义到底真实几分。
夜风，呼啸。落花，一地斑驳。
东方苍穹上的第一丝晨光迸射出时，我便知道，这一切，都已开始。
一旦开始，不知何时为终。
依稀是我离去的时候，相府中落花一地。
娘的灵位前，三炷香摇曳着轻烟。我跪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多少风花雪月，终是繁华成空，一地斑驳。
我起身，终开口：“爹，今后……娘就拖你照顾了，万万不要让灵位落了灰，也万万不要让香断了。”
“放心吧。”
“放心，爹爹，我不怨你。娘爱你……我也爱你。”
继而，他递与我一折凤求凰的琴谱，我知道，君上他，最爱听的便是凤求凰了罢。可是，我此生最不愿弹的，亦是凤求凰。
碧儿，为了爹，早已成为无情之人。凤求凰，亦不是我所弹奏之曲。我只要……一把长剑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醉长亭（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