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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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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一个不小的庭院,一片延伸的草地,一棵树蓊蓊郁郁。空气里飘来树枝树叶被肢解散发的舒爽甜美让人忍不住深呼吸的香味,有风吹过,间儿带来新雨后清新的草香。
温暖的阳光洒向这不起眼的一角天地。树下是斑驳的影子,还有漏下来的柔和的光辉,以风为媒约,缠绵不分彼此。光与影在树下闭目坐着的人身上嬉戏逗弄。忽然似乎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从这株老树身上以及它所在的土地迸发辐射,树下的人正处中央,脸色惨白,眉间紧锁,唇倔强紧抿已有血丝,终是到极限处,骤然仰首承受时空霸道的撕扯。黑色短发已被汗水浸湿,在狂乱中贴到脸颊额际,展露肆意的线条。素衣边凸显的锁骨,形似一只欲翩跹而去的蝴蝶。一个脆弱却又坚执的弧度,散发着致命诱惑。
那是一个少年。模糊可寻年少轻狂宝剑出鞘的锋利,有不容忽视的气场,样子虽有文弱的之嫌,但他的身后有一双看不见的翅膀,非沉沦下僚之人。他缓缓睁开双眼,又一阵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微吟出声。然后他听到一声嗤笑。
“越长越出息,悠游一次要花这么长时间。居然闹到抽身不得要冒烟消云散的险。你也够大胆,若不是有青岚助你一臂之力,你说我现在该上哪去找你,莫洄?”
这少年便是莫洄。从异界九死一生归来的邻家女孩莫洄。只是此刻的她却是男儿身。
莫洄看向旁边对她说话的他,正想开口,却被另一位“仁兄”打断。
“主人谬赞,还需有主人相助,青岚才能寻到他,青岚不胜惶恐。”老树用树冠颔首,左右两虬枝在主干前相接,做回礼状,谦逊无比的声音又一板一眼,幸好不难听。少年脸上几乎冒黑线,看看周围,知道已布结界。“他”让自己靠向树干,把全身的重量托付给老树,让自己全然放松,深呼吸,“他”需要更多的空气。一不小心,连心脏都会抽疼。看来要一段时间的恢复了。
“我去的是流空,也许正是你感兴趣的。那里有十里桃花,有一个像蛇一样的美人。还有一只很胖的鸟叫阿小,对了,说到那阿小,我也想养上一只,胖胖的拿在手上估计会很好玩,看着都有意思了。”少年玩味地对他说,此刻的他正如意料中的,双眉弯弯,笑得如阳春三月的太阳,可是遥远得像置身云巅,看不到他眸里的神采,只见乌发白衣,尽着风流。这样的主,当今之世怕是再难找出一个。
不过莫洄知道,这样貌似超然物外的主,当“他”说出流空二字时,显然表现出了他的兴趣,甚至于有一瞬的愕然。
流空,如其名,像是被上苍放逐于三界的时空。那里的所有可以都是幻象,可是幻象不允许被毁灭,因为那也代表着毁灭者自己的灭亡。流转在时空中,不能着陆,灵魂不得栖息安眠,那里的寂寥荒芜可以持续至宇宙覆灭吧。不似她偷偷去过的阴司,至少是一个固定的大本营在那,至少生的倦怠有穷尽之时,至少还有重生的希望。不过那只胖鸟似乎是个意外。
“他”免不了发了下呆。
“还有呢?”
“有一个大帅哥会谈琴,比你风雅了些,养着一种叫噬魂紫霄的东西。”
“哦?”一阵沉吟,衣襟拂动,“别人叫他涂少?”
气息有些乱了,莫洄感受得到。
“他”合作地点头:“是的。是叫涂少。我是在他乡遇上你的故知了吗?洛书风。”
“放肆!主人的名讳不是你能随便叫的!”是青岚的声音,愤怒形于色,一时无数片叶子从“他”的身体飞卷过,空气间有血腥味,那是“他”的血的味道。
“洛书风不是我的主人,我不是他的奴仆。” 不是要“他”命的招式,只是警告。叶片过去脸上长而深的血色伤痕已经愈合。这个身体够坚韧。
“青岚,”淡淡的声音懒懒的,带着制止的意味,似乎能让人想到他的微笑,空中的树叶缓缓坠落,洛书风看着莫洄脸上的伤愈合受创又愈合,开口提醒青岚,“她叫我的名字无妨。”
“在我面前,你几时喜欢当刺猬了?十七岁的女孩,只需继续过你的快意生活,别把东西想得过于复杂,不用那么快把自己给累着了。”洛书风站在莫洄前面,伸手触碰“他”的脸,掬起最后一滴还没消逝的血,对“他”笑得温和,“莫家的血的确是名不虚传,这世上,你是最后一个流淌着这血液的人了,别不珍惜。”
他看到少年的脸上有阵痛闪过,这不在他要在意的范围,总是要她自己先过了自己那一关才可以,目前为止那也是她的死穴吧。代替她哥哥活在这世上,总归要多背负些东西。人的情感兜兜转转纠缠不清,仅是血缘的羁绊便如此,实在是消耗心力。一世清明的人还是极为少见的。烦心或者麻木地看这世上那么多的挣扎,不如归去。不过那天应该也不遥远了。
“是什么让你不惜动用回蚀玦散魂归来?”洛书风看向莫洄颈上那时隐时现的回蚀玦,能量明显处于衰弱状态,这次启用消耗太大。
“那个叫涂少的要我留下,陪他看那的云卷云舒。你说我莫洄何德何能,和一个大帅哥厮守终身呢?我怕老天都要嫉妒,所以速速归来。怎样?我够有自知之明吧?”说这话时“他”的眉毛狡黠上挑,有点稚气未脱。
“哈哈,涂少还是眼尖得很。可惜了你,长了一双慧眼,不然在那里消受一世未尝不是幸福。”
“你还真会昧着良心说话,那样的人会给人幸福?!”少年显是不以为然。
“嗯,你倒是忘了,我原是没有良心的……”
树上低下一滴水,天空没有雨,貌似某树汗了。这样的对话还在继续,主人需要调剂,某树惶恐。
“说说你是怎样逃离的,你怎么就知道能顺利逃离?那时那刻心里有几分胜算?”青岚觉察到空气似乎变得沉闷起来,那来自主人的气场。可是此刻的主人,眼儿还是弯弯,还是微笑着的。
莫洄用手举起颈上那回蚀玦,对上他的视线:“你说过的,它除了可以安抚人的身体安抚魂魄之外,它还有不可测的妙处,譬如移神化形,可是那些在那个人面前应该也是无所遁形的,何况在那的我只是魂魄。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那个空间让自己魂飞魄散,让他无从抓住,然后在这凝聚元神。回蚀玦,回蚀玦,呵呵,还真是有意思的东西,可以守护我,也可以帮我毁灭得那么彻底。他的这个能耐,你可是知道?可是消受过?”
莫洄把玩着回蚀玦,感受到它的光晕流转,奇妙得貌似有情绪波动,由手上传至她心上,似微弱地诉尽百感交集,让她不由一愣。
“那本来就是莫家的东西。它的妙处自然由它的主人去发掘。我只是代为保管。不过,仅凭这个,你回来的胜算不大。你如果认为只要你神灭了,你哥哥的魂魄就会回归他自己的身体,那你就错了。你要知道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你毁了,你哥就永远没有醒来的希望。你对这世上还有所亏欠。”洛书风说得云淡风轻。
有人对她说过她是特别的,她的身体她的灵魂会带她穿越时空,她是一把开启一些沉寂了的东西的钥匙。那是她的宿命,她天赋异禀。说到底,是她比较倒霉。讽刺的是那是一个从她身边飘过的死去的人对她说的,记得那个魂魄甚是沧桑,很有穿透能力,当时还忍不住想收藏下来。若不是死了,还真有江湖术士的本钱。她怀疑当时那魂魄就是为摆脱她而故弄玄虚,毕竟说完她便在她晃神的零点几秒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她的确是特别的,从小的时候开始便似乎是。而此刻的她更是占着哥哥的身体存活着,她哥哥的魂魄正在某个她不能轻易涉足的空间沉睡。那个空间的主人正是眼前的洛书风。这个人影响了她十几年的轨迹,这种影响也许仍将继续。
她的身体呢?谁知道呢,某一刻醒来她就干干净净只剩这几缕香魂,连喝孟婆汤重生的资格都没,还霸道地身不由己地寄生在她的亲人身上。
莫洄呼出一口气,悠悠说:“活着真美好,我没那么快想放开啊。你对我很没信心……我在那发现一棵树,和青岚有点像。那是另一扇时空之门,但树是沉睡的,而他的能量翻滚不息,时空在那汇聚成流,我侥幸找到一条捷径。”
洛书风依然看着“他”。“他”挠挠头,继续说:“是,我也是在赌。赌你是不是感应到我的波动而接应我,也赌那个人的犹疑,他的不确定。”
他笑得清冷:“看来你对别人很有信心。貌似你赢了。”
“很遗憾,我只是隐约觉得自己貌似对别人还有点用处,也许现在还命不该绝。”这样的了然只会让她觉得冷。此时此刻她很想很想看看她的哥哥,这个身体的主人。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他们对彼此绽放的是最真最暖的笑,他们是世上彼此的唯一。现在连这唯一也随时可能消失。
“我想见见他。”说出口的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不稳定的气场对他的休眠不利。”
“我知道你有办法。我会小心。”
洛书风的把视线停留在青岚身上,说:“带领她进去吧。”
青岚沉声道:“是,主人。”
树下起了迷雾,迷雾中一道光圈晕开,透过树干,形成一个晶莹的泡沫,薄薄的却有光彩流动,后面似是充满了澄澈而暗涌着的水,让人疑心踏进将被溺毙。少年回头对洛书风微笑致意,转身走进沉睡了一个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