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温柔》沈惊春

9、邂逅

　　车子在夜色中飞驰。
　　安城不同于海城，即使这个时间也很热闹，对安城人民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方曼姿坐在周熙昂的副驾驶，拳头握紧搁在光裸的膝头上，指甲抠着掌心的肉。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不知是他因为她今夜拙劣的表演而感到了厌烦，还是对公司有这样一位背后说他坏话的下属感到生气，他全程一言未发，像是她从软件上接单来的顺风车司机一样。

　　她看着窗外街景，连向周熙昂那边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祈祷车开得快点，再快一点。

　　幸好，在这样一个事事翻车的夜晚，她还是有一个能够愿望得以实现。周熙昂的车停在她楼下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她伸手拉开门内拉手，却没推开。门还锁着，她不想跟他说话，故意多推了两下，他像没听见似的。

　　不动，也不说话，就静静坐在一边，给她一种，他今夜将要把她暗杀的感觉。

　　她垂眸，睫毛轻轻颤了颤，声音很轻：“放我下去。”
　　“先别走。”

　　周熙昂抓起中控台处放置的打火机，在指间旋来转去，看着漫不经心的。
　　“咱俩谈谈。”

　　方曼姿沉默了下，说：“不必了。”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她能感觉到那道清冷目光正在自己脸上停留。
　　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收紧，另只手放在车门上，随时准备下车。

　　一副回避的姿态。

　　良久。
　　那道目光收回，她右侧车门轻轻一震。

　　锁解了。
　　同时解开的，还有与他同乘这一路上，无言的折磨。

　　方曼姿解开安全带，转头下车，头也不回。

　　迈巴赫在楼下停了好一阵子，直到十四楼某一户客厅的灯亮起，它才开出兴和苑，重新驶入夜色。

　　载着车上人沉隐不发的情绪，载着她车内弥留的香。
　　他嗅着，心底始终压抑着的某一处，就快要发疯。

　　-

　　方曼姿心再宽，遇到这种事，也是需要好一阵自我治疗才能好转。
　　这段时间，她每天上班都无精打采，提不起劲儿来。

　　期间，她有些受不住，给妈妈打电话，问她能不能离开安城回家，也被拒绝了。

　　方夫人说：“蒋家现在正在气头上，你爸爸为了这件事，每天焦头烂额，你就先在你沈伯伯那避避风头，等安抚了蒋家，一定尽早把你接回来。”

　　“……”方曼姿心里闷闷的，只得应下：“我知道了，谢谢妈妈。”

　　诺顿最近正在进行第二季度业绩总结，各部门都在加工加点，争取从各大品牌手中竞标到更多项目。

　　客户部也是一样。

　　方曼姿是实习生，暂时带不得项目，只能帮着张姐写写报告，做个统计报表等。

　　张姐瞧她人伶俐，就把手底下几个重点项目的业绩报告交给她，让她写了直接发给总裁。

　　方曼姿原本应得好好的，听见这话顿时僵在原地，说：“张姐，我恐怕……能力有限，写不来这个……你还是让其他前辈来写吧。”

　　张姐笑了笑，说：“你可不要妄自菲薄，我在群里看过你写的报告，挺好的。措辞精简到位，一般领导最喜欢你这种报告，简明扼要的，看着省时间。”

　　“……”早知道她就不认真写了。

　　不等她开口，张姐又说：“我听刘主管说了，你本来要给咱们周总当秘书，倒不是咱们部门不好，但你在周总身边，机会总要比在我们部门多一些。而且——”

　　张姐对她眨了下眼睛，暗示意味明显：“这也是个折罪的机会。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丽丽，以前都是她负责。”

　　看来她是知道了，她当初闯过总裁办那件事。

　　其实能在职场上遇到这样尽心提携你的人很难得。
　　可惜，张姐这颗好心终究是错付了，她不仅不想往上爬，甚至还想跑去当保洁。

　　百般推脱不掉，方曼姿只得应下。

　　写报告并不是容易的事，琐碎的内容太多，时不时要翻阅项目，核对内容，实在耗费心血。

　　写完的报告本来要交到周熙昂的工作微信上，方曼姿看着周熙昂的微信，在加和不加之间犹豫一分钟。

　　她前几天刚拒绝了他，那么决绝地说着“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现在就主动加人家微信聊工作。

　　自尊心作祟，她不想加他的微信。

　　方曼姿承认，对周熙昂，她是有逃避心理的。
　　她更怕某一天，周熙昂会突然在微信上聊起他们的过去。

　　无论在她心中，这段感情放下，或没有放下，那都是她一个人的事。
　　面对周熙昂，她心有余悸，不想再跟他有什么牵扯。

　　最终，方曼姿关掉他的微信界面，把报告发到了他的工作邮箱里。

　　邮件发出去，没过两分钟，电脑屏幕右下角传来邮件提醒。
　　他应该不至于用工作邮件跟她谈什么。

　　方曼姿的心还是跳了一下，她闭着眼睛点开，邮件正文界面，只躺了两个字：收到。

　　不是自动回复。
　　却也，是他们之间，仅剩的关联。

　　-

　　办公室今日气氛好，方曼姿来时，就听其他几个同事围在一个位置上，一脸艳羡道：“这就是你老公新给你买的包吧？快让我摸一把38万的包到底什么手感。”

　　“就是上次说的那个18年新款，哎呀，其实跟别的包摸起来都一样！”当事人谦虚。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唉，还是嫁的好比较重要，像我老公，我求他半个月才给我买一只LV，看看丽姐她老公，出手就是38万。”

　　被围的就是她们口中的“丽姐”，也是她们这一组的副手，跟了张姐多年，也是这办公室的老人了。

　　虽然被叫“X姐”，其实只是一种尊称，代表办公室的地位。

　　像方曼姿，就只能被喊一句“曼姿”，再或者“小方”。想从“小方”进化成“方姐”，估计还要修炼个几年时间。

　　方曼姿对这种办公室话题不太热衷，静静走到自己的工位。

　　没想到竟然有人主动喊她：“小方来啦？丽姐买了新包，你也过来看看。”

　　方曼姿礼貌性微笑：“一进来就看到了，这包是不错，我那只买了几年了，很耐背，丽姐老公很有眼光。”

　　其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

　　诺顿公司性质接近时尚圈，公司大家对穿搭都很有研究，每天变着法打扮自己，衣服都不带重样。

　　方曼姿人漂亮，之前又坐过总裁专属电梯，大家很难不关注她。
　　她好像跟周总有点关系，然而长期观察之下，发现周总对她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一观察，大家都注意到了，方曼姿每天上下班是打车而不是开车。

　　她每天上班背的包，每一只都不便宜，加起来是个非常吓人的数字。
　　她既然有这个钱买包，为什么不给自己买辆车？难道不是更方便？

　　说白了，她用的包远远超过她自身的消费水平。
　　就连午餐都是纯素的沙拉，最多加一些鸡胸肉。

　　这种情况下，她的包是真是假，就非常存疑了。

　　有一个同事忍不住了，问她：“你的包花多少钱买的？”

　　方曼姿仔细想了想：“呃……记不清了，好像是八十万左右？好久的事了。”

　　包本身不到四十万，在国外配货1：1的价格比例买来的，多少钱的包，就要配多少钱的货，还不包括皮具。

　　她思考太久，在别人看来，就是不得不圆谎的尴尬。
　　大家都是同事，他们也不愿意搞的太难看，所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摇摇头，笑而不语了。

　　方曼姿是懂察言观色的，她品出不对来，问：“是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她本想说“我哪里说得不对吗”，到嘴边直觉攻击性太强，及时改了口。

　　丽姐笑了笑，一脸“友善”地给新人台阶下：“其实也没什么，我在小方这个年纪也买过A刻，谁说柜子里的包一定全都是真的？我认得很多富家女，她们的包也都是真假混背的。”

　　“……？”方曼姿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A刻？”

　　其他人当她在装，索性把话说开了，说话的人靠在办公桌上，抱臂说：“不用不好意思，真没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A刻做工真不错，我是一点没看出来瑕疵，你买下来也得花一两千吧？”

　　“？？？”
　　怎么的，她们是觉得她在背假包是吗？？？

　　方曼姿有点生气，别人可以污蔑她人穷，笑她现在工作能力不行，她都认。

　　但是，怎么可以说她背假包！！！

　　她忍住脏话，从座位上站起来，绽出一个笑容，说：“你这么懂A刻，难道看不出来这只也是A刻吗？”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抓起放在桌上的橘色包包，扫了两眼，说：“这不是18年新款，而是17年的A刻。”

　　其他人看她口吻这么笃定，一时都愣住了，不知作何反应。

　　当事人丽姐脸色变了下，但还是维持着一些体面：“你怎么看出来我这个是A刻的？”说完，微笑着补了一句，“总不能因为你背A，就污蔑我吧？”

　　方曼姿把包拿在手中掂了掂，懒懒掀起眼皮：“你们对包这么有研究，难道不知道Birkin从15年开始，年刻就改在了包内，而不是包锁么？”

　　她把包放回丽姐的办公桌上，掸了掸手：“不知道也没关系，改天我把我的那只拿来，你们亲自对比一下就知道了。至于丽姐这个——”

　　方曼姿不好意思地笑笑：“别说38万，可能三千八都不值，丽姐不如先问问你老公，这是怎么回事？”

　　空气安静数秒。

　　一个白领尴尬地笑笑：“……啊，那个，我还有项目书没写完，先回去工作了。”
　　“你提醒我了，我Excel还没做。”
　　“还有我……”

　　先前围在丽姐身边那些人，都觉得尴尬得慌，纷纷找借口溜回去。

　　方曼姿心里畅快不少——这群人，天天不好好工作，光知道关心别人背什么包，开什么车，戴什么表，关键是，还侮辱她背假包！

　　既然惹到她方大小姐头上，那就谁都别想好。

　　方曼姿牵了牵唇角，转过身，重新回到座位上。

　　至于丽姐，她抓起自己的包，看了看锁口的年刻，脸色顿时非常难看。

　　-

　　第二天，在他们客户部的大群里，丽姐突然发来一个截图，是她跟总裁办一个助理的聊天记录。

　　【助理：这个报告是谁写的？怎么回事，换人了？】
　　【助理：上一个人不是写的挺好的？让原来那个写。这个格式根本不对。】
　　【助理：周总很忙，报表数据这么不直观，难道还要他重做吗？】

　　丽姐发完截图，又把助理提到的那个文件发到群里。

　　方曼姿一眼认出，那个报告是自己交的。

　　这么小的一件事，她还要特意在客户部的大群里说，摆明是想给她穿小鞋。

　　方曼姿自知躲不掉，冒头回复：我写的。

　　果不其然，丽姐在群里开始了她的公报私仇。

　　【你怎么回事，这么简单的小事也做不好？】
　　【还让总裁办点名找过来了，咱们部门的脸都被你丢光。】
　　【应该是格式不知道吗，要不要我亲自给你说一遍？】

　　方曼姿仔细想了一下这件事，认真回复：【之前的报表发给周总，他看了并没有说格式的问题。而且，我之前向您请教时，您也没有说过格式的事。】

　　丽姐：【怎么，我不说你还不会问吗，这点机灵劲儿都没有？】
　　丽姐：【周总那么忙，怎么可能有时间挨个审。】

　　丽姐：【你是觉得很有理，还是觉得自己委屈？】

　　她又发来一个Excel文件，说：【这是上一个人写的，你自己对比看看，格式差在哪里。】

　　方曼姿没再回复，下载下来一看，发现这个报表不是什么“上一个人”写的，正是她自己亲手写的。

　　只是，格式大不相同。

　　她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打开自己电脑上的原文件一行一行对比。

　　内容一模一样没错，但这格式……

　　方曼姿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被劈头盖脸骂一通，她心里很难没有情绪。
　　她先在群里回复：【这个报表也是我写的。】

　　是她写的，她写完直接发到周熙昂的工作邮箱，没有其他人经手。
　　也许，是他助理改的？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件事，只能酝酿措辞，慢慢打字。

　　才打了两个字，就看到丽姐再次在群里回复。
　　丽姐：【你什么意思？之前写的好，现在还犯这么大错误，是诚心要给周总添乱？】

　　方曼姿眉头皱了皱，部门这么多人，她非要在群里这样说，摆明了这件事是过不去了。

　　她手指落在键盘上，正要打字。

　　却见工作群里，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周熙昂：【报表我看过，内容没有问题。】

　　一句话冒出来，整个客户部就已经有些震惊了。谁不知道，这些工作群里虽然有周熙昂，但他向来是不说话的，就连逢年过节发红包，都是由助理代劳。

　　工作群里不是没吵架过，甚至还经常有“员工吐槽发错群”、“和另一半聊天不小心发到工作群”等等社死状况，他也没冒过头，甚至没有禁止过员工“摸鱼”“吐槽”，看见了也都当看不见。

　　是个非常好的BOSS。

　　这样一个“出尘绝世”的，竟会因为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群里出现。
　　甚至，还为那个小员工说话。

　　不说其他人，就连电脑前的方曼姿也有些缓不过来，她反复戳进那个头像，确保自己没有看错。

　　下一秒，电脑版的微信群里，又弹出来一句话。

　　周熙昂：【我看报表都没生气，你这么生气？不如这个周总你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