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温柔》沈惊春

7、邂逅

　　聚会地点是其他人定的，名叫凤祥楼，菜式精美，价格更美，厨师都是国宴大厨。
　　一路堵车，本来四十分钟的路程，足足一个小时才到。

　　凤祥楼的迎宾把她领到包厢，一进门，里面已经坐了七七八八，就等她一个了。

　　“哎呀，大小姐，可算把你等来了。”坐在靠窗位子的许博文站起来，从旁边的空座椅上抱起一束粉色玫瑰，送到方曼姿手里，“欢迎大小姐驾临安城！”

　　其他人虽坐在位置上，也都兴高采烈地看着她，说：“确实太慢了哈，我今天为了来这个同学聚会，加班我都翘了，你也太不积极了。”

　　她笑着接过玫瑰花，抱在怀里。鞠恬恬给她留了位置，她坐过去，说：“什么大小姐驾临，别捧杀我。”

　　鞠恬恬也说：“你怎么才到这儿？”
　　“路上堵了一会儿，我也想早点来。”

　　包厢大到可容纳十几人，此刻倒是没坐满，她看了一圈，来了不到十人，就是鞠恬恬在微信上说的那些名字。

　　许博文，就是给方曼姿送花那个男生，似乎是攒局的人，他出门，把服务生叫了进来，要来点菜的iPad，然后旋转玻璃，把Pad转到方曼姿面前。

　　“来来，大小姐受累，把菜点一下。”
　　方曼姿看了大家一眼，说：“我也不知道你们爱吃什么，你们来就好。”

　　“没事儿。”一个男同学接话，“你爱吃什么我们就爱吃什么，都依你的口味来。”
　　“对啊，我们又不挑。”

　　鞠恬恬听见这话横了那人一眼：“怎么说话呢，搞得好像我们曼姿很挑似的。”

　　读书时方曼姿就是班宠，起先大家都当她是那种骄纵大小姐，长得再漂亮也不大乐意跟她接触。
　　谁都不是奴隶，乐意伺候公主病。

　　慢慢的，也就不到半个月时间，大家就发现这位大小姐就是人娇气了点，脾气多了点，但人特别有意思，待人接物都很真诚，跟她说话的就多了起来。

　　有些人身上天生就有那种别人疯狂想要对她好的气质，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能让人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摆在她面前，供她挑选。

　　方曼姿就是这种人。

　　外号叫“旗杆”的男生玩笑吐槽：“拉倒吧，你还不挑。你要是不挑，至于那么多人追你你都不应，偏偏追着十三班那个谁——”

　　大家心照不宣地开始起哄，包厢正热闹着，恰赶上“旗杆”说到那句“那个谁”，包厢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众人看过去，本以为进来的是服务生，待看清门口来人是谁的时候，整个包厢都静了下来。

　　像是喧闹的世界被人按了暂停键，而进来的人，就是那个开关。

　　许博文惊讶地站起来，说：“周熙昂？你竟然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周熙昂站在开门的服务生身后，腰身笔直挺拔，长身玉立，整个人矜贵疏离，远远瞧着有些贵气。

　　他眉目淡然，轻轻颔首，在许博文的招待下，坐到了后者的旁边。

　　就那样坐下了，没看出什么不悦的情绪，周身的疏离与其他人形成一道天然屏障，热闹气氛也无法感染到他。

　　向来与聚会无关的人，谁也想不通他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更重要的是，在场的人都在暗想，他到底听到“旗杆”的那句话没有。

　　要真听到了，那真是太尴尬——说人家八卦，还被当事人听到了。

　　可他进门之后一句话不说，众人的心又隐隐放下，赶紧扯到别的话题。

　　鞠恬恬说：“曼姿，快点菜吧，大家都饿了。”
　　其他人赶忙附和。

　　方曼姿也就没推辞，拿起Pad，小指微微翘着，翻看上面的菜式。
　　眼睛落到电子屏上，翻了好几页，心思却飘出了老远。

　　他为什么会来。
　　不是说好的没请他吗？

　　有时候人生就是离谱。安城在南方，这么多年了，别人每次约她到安城玩，她全都拒绝了。
　　问原因，只说受不了高温。

　　她心里头清楚，不耐热是假的，周熙昂在安城读大学才是真。

　　城市很大，其实有时候也没有那么大。
　　她不想去他生活的城市，更不想碰见他。

　　如今到了安城，第二天就碰见他，租个房子也碰见他，同学聚会也碰见他，这到底算什么。

　　冤家路窄？
　　人鬼情未了？

　　她被自己无聊的冷笑话逗笑，暗中定了定心神，在Pad上选了自己想吃的。

　　照顾到大家的口味，又点了些大众口味的菜，外加汤和餐后甜点。安城人有吃饭喝汤的习惯。
　　酒水饮料交给男生来点，喝多少他们心里有数。

　　她坐在那边，掏出手机来玩，耳朵听着其他人与周熙昂攀谈，都是些工作上的事。
　　其实他们之间的同学关系，是有些混乱的。

　　周熙昂与在座大部分人都是同学，他们是早在分文理班之前，就已经是一个班级的同学。
　　分班后，周熙昂作为尖子生被分到了十三班去，十三班他们那一年的理优班。

　　而方曼姿是从其他班并到现在的班级，慢慢才熟悉。

　　后来，她跟周熙昂在一起之后，为了天天见到他，她让家里找了关系，强行转到了十三班，作为他的同桌。

　　她还记得，她刚到十三班的时候，那时刚跟他在一起没多久，有他坐在身边，那些张扬任性都没了，她成了乖顺的猫。

　　理优班跟普通班基础不同，讲课速度也不同。

　　转过来第一天上的是物理课，那是她最为头痛的学科，世上怎么会有物理这么云里雾里的学科呢？简直讨厌极了。

　　尤其台上戴眼镜的男教师讲题飞快，她一道题听得一知半解，没弄懂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讲起了下一道题。

　　她急得握紧水性笔，抬头看老师，老师只顾着在前面讲课，再看其他人，大家都在闷头听讲，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想转头求助于周熙昂，他端坐在第一缕晨光之下，清瘦的肩，俊逸的侧脸，如果漫画《恶作剧之吻》有真人，她想，那他一定是最贴近真人的入江直树。

　　她不敢打扰他，悻悻垂头，内心有些懊恼。
　　还有一些，觉得自己蠢笨的自卑。

　　同样的题目，别人都能弄懂，只有她听不懂。
　　如果她举手提问的话，一定会被其他人笑的吧。

　　他会不会也觉得丢脸，自己是成绩榜上第一的学霸，找的女朋友硬转到他的班级，却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弄不懂。

　　会不会，因此嫌弃自己。

　　她握着笔，心里闷闷的，台上老师讲课的声音，让她大脑乱糟糟的。
　　心里面很挫败。

　　像自闭的鹌鹑。

　　没过多久。
　　教室里响起老师疑惑的声音。

　　“周熙昂？举手有什么问题？”

　　方曼姿下意识抬起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周熙昂。

　　他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直直站起来，说：“老师，上一道题能不能再讲一遍。”

　　周熙昂常年居于榜首，这种程度的题他竟然还能做错，其他人都有些吃惊。
　　再一想，原来学霸也有马虎的时候，班上同学看到自己算对的答案，又有点得意。

　　老师也很诧异：“周熙昂，你怎么连这道题也不会？”
　　周熙昂没说话。

　　老师无奈收回目光：“算了，坐吧，老师再讲一遍。”

　　她跟他是同桌，她看得到他的试卷。

　　上一道题，他的答案，黑色水性笔干干净净写了一个字母D，是正确答案。

　　他没有做错。

　　方曼姿永远记得那一瞬间的感觉。

　　所有跟家里申请转班的不理解，弄不懂题目的懊恼和沮丧，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令她勇敢的金鳞铠甲。

　　突然间，就有了所向披靡的底气。

　　……

　　一顿饭吃罢，见时间还早，一群人又要提出去玩。

　　有人在安城开了连锁歌厅，众人便驱车前往，方曼姿本想回家，可是这种情况，她如果说回家，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反倒成了扭捏不大气的那个。

　　她暗暗看了周熙昂一眼，为了不成为别人嘴里的八卦主角，没办法，上了鞠恬恬的车。

　　鞠恬恬平时开车上下班，今天也是开车过来的。

　　车上，鞠恬恬说：“对不起啊曼姿，我真的不知道周熙昂会来。妈的许博文，我问了他八百次周熙昂是不是不会来，许博文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说他以前从不参加，今天肯定也不会来，你等我回去就把他暴打一顿，给你出出气。”

　　方曼姿疲惫抬手：“算了，没事，来就来吧，现在也挺好的，也没发生什么坏事。”

　　鞠恬恬犹豫地看她一眼，说：“我这不是怕你别扭么。”

　　她没应声。

　　车又开了一会儿。
　　鞠恬恬突然道：“哎你说，他会不会还没忘了你，今天特意为你来的啊。”

　　方曼姿自嘲道：“你看他甩我的样子，像还记得我是谁么？”

　　“……”鞠恬恬说：“他可能是渣男回头，良心发现？毕竟他再想找到比你漂亮的，也不太可能。”

　　方曼姿心想，人家早就找到了，还把她当跑腿奴呢。
　　她说：“丢掉幻想，认清现实，谢谢。”

　　车很快开到歌厅，其他人也都到了，一群人一起进去，这歌厅规模够大，在安城里消费水平也算高的，出入的也都不是普通人。

　　开了最大包间，服务生立即上来酒水果盘零食等，还有骰子之类的娱乐工具。
　　大家都是玩得开的富二代，吵吵闹闹，气氛很快就点了起来。

　　方曼姿以前也是这种局的玩咖，但是有周熙昂在，就老实地坐在角落，不想吵闹，也不想出风头，就只想做个隐形人，尽量降低存在感。

　　而他，自始至终坐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双腿交叠，淡淡饮酒。

　　周围同学跟他说话，他低声回应，优雅自如。似乎有些热了，他抬手解开第一颗纽扣，露出一截锁骨。

　　许是因为聚会上也喝了些酒，那点可以忽略不计的酒精，也上了头，她的心里忽然就有点难受。

　　她曾经，真的很喜欢他。
　　很用力地，在年少的时候，去爱一个人。

　　他那样优秀，是不管身在何处，都会闪闪发光的人，她遇到了这颗星，努力去靠近它，很遗憾，却没能成为跟他走到最后的那个人。

　　比从未得到更遗憾的，是曾经拥有。

　　也不是说还爱着他，对他念念不忘，就是每次看到他，看到这个人，就会想起那段时光。

　　想起那些情真爱意，最后都化为一缕阳光，一阵清风，化为一些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可每当风吹起的时候，那些早已遗忘的感觉，再一次地，席卷而来。

　　方曼姿心里有些堵，她掏出手机，想了又想，在微信上找到远在海城的好姐妹——宁语迟的对话框，发消息。

　　“我遇到周熙昂了。”

　　宁语迟回得很快，问：“在哪儿？”
　　方曼姿说：“同学聚会。他在旁边喝酒。”

　　宁语迟回：“他现在怎么样，往好点想，也许他现在已经变很油腻了，你应该庆幸自己分手。”

　　一提到这儿，方曼姿更加难受。
　　“他好像比以前帅了。”

　　宁语迟：……
　　她说：你拍个照片，我看看。

　　方曼姿看到消息，吓得关掉手机，下意识瞥了周熙昂一眼。

　　他正侧头跟许博文讲话，嘴角带着礼貌微笑，包厢内昏暗的光线使他看起来更显深邃，这个角度，属实是一个不错的角度。

　　再看其他人，要么唱歌，要么在玩游戏，大家似乎都明白她的心情不会好，心照不宣地没有闹她一起玩。

　　好像，也许，拍一下的话。
　　也不会被人发现。

　　她这个角度刚好，中间隔了两个人的位置，又没有坐人，刚好拍到他的侧脸。

　　她鼓了勇气，点了home键，然后，在锁屏的状态下，拉出上拉菜单，找到相机的快捷方式。
　　然后，举起手机。

　　她没有开快门声的习惯，所以她自信不会被人发现。

　　她的内心砰砰乱跳，好像在做贼一样，她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放松，可是手指却不由得有点抖。

　　她慌忙按下快捷键，一时间，不算明亮的ktv包厢里登时一闪——
　　那一瞬间，方曼姿想明白了很多事。

　　原来这个世上最尴尬的，不是你偷拍别人时，没关快门声，也忘了关闭闪光灯。
　　而是你关了快门，也关了闪光灯，却一不小心地。

　　点到了手电筒。

　　周熙昂在一阵强光之中回过头，白色的光投在周熙昂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上，将他表情照得分明。

　　他唇角微抿，云雾遮隐般的眸光直直看过来，意味难言。

　　像是在说。
　　——有本事你就跑，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