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首阳（上） ...
-
“Ladies and Gentlemen: The plane has stopped completely, please disembark from the front entry door. Thank you!”
荀式微的双脚终于稳稳地踩在了LHR的大理石地板上，窗外在下小雨，灰蒙蒙的一片，凉凉的秋意从脚底攀缘至耳后，她拢了拢耳后的发，一缕又细又软的发丝无力地抵抗不怎么和善的秋风，涂着藕粉色指甲油的手指用力卡住拉杆的上沿，笃笃笃，一步一步向出口走去。
该来接她的人没有应约出现，夹着水汽的风吹起她浅紫色的裙角，一寸一寸地侵略她的身体，薄如蝉翼的海马毛毛衣毫无保留地接受了风的恶意，她微微环抱自己，寒毛陡然立起，无声抗议。
“Can you tell me the name of the captain？”第五十三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唇齿有些打颤，又被大脑控制住强行挤出一个轻松的笑。
“Chinese captain”她生怕被妆容得体，笑容和善的空姐拒绝，紧接着发问。
“British，sorry.”空姐歪了歪头，表示抱歉。
四十分钟前的一段对话划过她的心头，她按亮了手机屏幕，十九点五十三分，伦敦的天依然灰蒙蒙的。
“式微，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荀式微循声抬眼，眼前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风衣，脖子上虚挂着灰黑色的格子围巾，打开黑色的车门，是那辆他开惯的辉腾，熟悉的大地香味沁入鼻尖，熟悉的格子围巾轻轻拂过脸庞，一瞬的温暖。
“对不起博衍，是我唐突了。”荀式微径自拉开车门，顺势坐了进去。
傅博衍本来准备为她拉开车门，伸出的手若无其事地翻了翻风衣的领口，是和围巾一样的格子图案，一切都严谨又恰到好处。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还住上次那家酒店？”格子围巾被主人摘下，流苏不小心扫过荀式微的脸颊，她闭了闭眼睛，缩成一团。
“还没见到他？”大地的幽香在鼻尖停留了一秒，沉默。
他？
何遇
中国人
三十二岁
机长。
荀式微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还惦记着何遇，那个穿着墨绿色呢子外套在风雪中拥抱她的人，她总感觉自己的鼻尖还残留着银色山泉后调清冷的香味，她捏着拉杆的边缘，用指甲一下一下地摩擦上面的喷漆，电梯的数字和心脏一齐跳动，她的眼睛看着电梯内的屏幕，眼神空洞无物。电梯门开的一瞬，她行尸走肉一般地迈了一大步，被格子围巾的主人一把拉住，“式微，还有五层……”门外的大鼻子老外眨了眨蓝绿色的眼睛，张了张嘴，最终没开口。荀式微没有回头，伸出右手，将握在左手手腕上的温暖推去。
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叮”的提示音与一声谢谢同时响起，荀式微还是没回头，向走廊深处走去。
电梯关门之际，电梯的开门键被一根修长的食指按住，电梯里有一双深色的瞳孔注视着荀式微走的每一步，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Sorry.”傅博衍松开手指转身向电梯里的老外轻声道歉，虚挂在脖子上的格子围巾被关门的风吹起，他按住围巾，扣上了黑色风衣的扣子，随电梯上升到不属于他的楼层。
发丝刚触碰到白色的枕套的时候，眼眶里的眼泪就已陡然滑落，荀式微伸手去拭泪，指尖蹭到泪水，有一点热感，她闭上眼睛，窗外的雨还在下，伴她入眠。
四年来，荀式微常做同一个梦。荀式微常常在梦里回到四年前初冬下着小雪的江城。
那年江城的初雪来得特别早，荀式微被雪纷纷落下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地去摸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刺眼的白光让荀式微晕了好一阵，还好，没有错过接机的时间。
因为风雪，飞机落地的时间比原定晚了整整两个小时，荀式微穿着白色的毛茸茸大衣，裸着纤细白皙的小腿，穿着一双驼色的雪地靴，在接机口探出身子张望。两个小时，荀式微丝毫不觉得腿酸，她只想站在最佳位置，然后加快脚程奔向她等待的人。
耳畔响起了机场的广播声，XL3637航班已到达江城机场。不久，乘客们拎着行李陆陆续续到达接机口，原本深夜冷冷清清的机场变得温暖了起来，荀式微趴在栏杆上张望的幅度越来越大，她知道，她想要的，正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式微。”这声音有些微微的沙哑，听起来有点疲劳的感觉。荀式微愣在原地微微点头，缓缓走来的男人伸手理了理钛灰色的围巾，嘴边的呼吸的热气清晰可见，荀式微将手从胸前移开插进口袋里，一丝温暖从指尖顺着血管爬上心头，张了张口，最后扯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像冬日山里被暖阳照耀的雏鹿。
“等很久了吧？机务组开会，所以晚了点，对不起。”男人把围在嘴前的围巾卸下，卸下围巾后的整张脸因为上扬的嘴角变得生动起来，硬朗的剑眉，狭长的眼睛让单眼皮变得生动起来，右眼下有颗黑黑小小的泪痣，笔挺的鼻梁，有点薄的嘴唇泛着血色，钛灰色的围巾衬得脖子有些发白。他穿了一件垂感很好的墨绿色大衣，大衣里面穿着还来不及更换的制服，黑色，肩章上有四道黄色的杠，这是属于他的荣誉与责任。
“冷嘛？”等到了想见的人荀式微反而变得有点不知所措，脸上红扑扑的，心里的小鹿似乎撞断了鹿角一般狂奔。
“似乎是你比较冷。”男人把手伸进荀式微的口袋里，握紧了荀式微的手，一只微热的嫩白小手与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相扣，心跳声，简直要震耳欲聋。男人握着荀式微的手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里面摸起来似乎有个小盒子，“多穿点，虽然腿很好看。”声音里夹着七分心疼。
“哼，还不是怕你嫌我不好看嘛，有些人身边美女环绕，我每天都得24小时一秒不歇地拉响警报！”荀式微嘟着嘴，把手从温热的手心里抽出来，还顺走了口袋里的小盒子。
一个藏蓝色的小盒子，很精致，上面有细细的白丝带绑着的蝴蝶结，盒子上印了一只小天鹅，是荀式微最喜欢的品牌。荀式微心里偷乐了好一会儿，扬着嘴角兴师问罪：“准备买个哪只狐狸精的呀，还放在口袋里握着。没收了！”说罢还扬了扬小盒子示威。
“你怎么这样骂自己。”男人佯怒。
机场外的路灯亮着温暖的黄光，借着路灯的光，荀式微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小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白天鹅，天鹅上的水晶在路灯的照射下放出荧荧的光。
“谢谢你哦，何遇。不过，我还是觉得奥吉莉亚更适合我。”黑天鹅跟白天鹅比起来确实更有个性些。
何遇接过荀式微手中的项链，有点笨拙地为她戴在脖子上，荀式微的脸在路灯的照射下一根根绒毛变得金黄，水灵的眼睛扑闪着光芒，因为没有得到心头好而有点嘟着的嘴唇看起来更加柔软，已经有一个月没有见了吧，这一个月他飞了很多很多个城市，她也摆脱了实习生的身份，我们都不一样了呢。
“亲爱的，奥吉塔才拥有完美结局。”
两瓣唇靠在一起，荀式微环住何遇的脖子，汲取他颈部的温热，触电般的酥麻感爬满全身，大脑好像下达了让人兴奋的信号。好久没见，细细的雪花飘在荀式微的睫毛上，路灯暖黄。
触电也不过就是如此感觉。
这一阵酥麻的感觉越来越真实，脊背处有种痒痒的感觉，放在床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嗡嗡声像是一个炸弹，把荀式微的心炸得鲜血横飞，不留一间完整的心房。
“你好，荀式微。”
“式微姐，我打了你好多个电话，你怎么才接呀。你没忘记咱们今天要去参加交流大会吧？”这通电话来自江蘅，荀式微在校时的学妹，医院四年前派江蘅在伦敦A院学习。
“放心，没有。我只是有点困。”荀式微的喉咙很干涩，声音嘶哑。
“那就好，式微姐，一个小时以后我来接你，你先收拾收拾吧，还有你在伦敦住的房子，我按照你的要求找好了，开完会我带你去看看？”江蘅在电话的那头滔滔不绝，荀式微没有心情听，胡乱应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学术交流大会，是啊，来伦敦是办正事的。
荀式微顶着剧痛的大脑起床，站在镜子面前，眼睛红肿，满面泪痕，伦敦的气候不如江城湿润，嘴唇上有几丝干涩的皮屑，她揉了揉微卷的长发，打开水龙头疯狂地往脸上泼水。
换上黑色的正装以后，荀式微的脸惨白得像个女鬼，眼下的青黑用遮瑕膏盖了好几层还有微微的颜色，涂上一支压箱底的正红色口红才勉强看起来有了些气色。有点乱的卷发来不及打理，只好挽成一个髻，看起来也不失端庄，踩上高跟鞋，拎着资料，还好，只是失魂落魄，皮囊依然好看精致。
四年前的荀式微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和相爱的人组成一个温暖的家庭，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再养三条狗狗，白天坐诊手术，晚上回家洗手做羹汤，日子不求富贵，平淡真实就好。可惜突如其来的失去让荀式微慌了阵脚。少女荀式微，在四年前的隆冬，彻底消失。
所以现在的自己算是个什么呢？荀式微经常这样想，没有生气的躯壳，没有灵魂的木偶，没有血肉的傀儡……至少，事业有成。荀式微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再次见到江蘅，她还是老样子，和在学校里一样，活泼，开朗，对生活充满希望，冲着她甜甜地叫式微姐，热心地为她打点生活上的细节。
“式微姐，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同样穿着正装的江蘅，明眸皓齿，见到她眼睛弯弯的，唇上涂着淡粉的唇蜜显得光彩动人，少女，这是荀式微的第一反应。
“好久不见，小蘅。”荀式微扯了扯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见到老友，她也很高兴。
“式微姐先上车吧，等结束了会议，我带你去看房子，合适的话我再让人来帮你收拾还有退房。”江蘅拉着荀式微的手，坐进车里，女孩的手心柔软发烫，久违的温暖。
“式微姐，今天其实就是个小型的见面会，没动真格儿，别紧张。”大概是自己的掌心微微潮湿，江蘅误以为自己紧张才会这么说吧，荀式微拍了拍江蘅的手背，示意没事。
“式微姐，我真的很高兴医院派你来伦敦，你知道吗，我刚来的时候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多亏你介绍博衍哥给我认识，现在你能来，我们又可以像在大学里一样啦，逛逛街，看看电影，聊聊八卦，一下回到少女时代。”
“好啊。”荀式微愣了愣，微微张嘴，答道。
荀式微的ending式回答让江蘅没有话接，四年前她离开江城来到伦敦的时候荀式微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对四年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幸好，目的地快到了。
这次的非正式交流会定在伦敦一高档酒店的宴会厅，所谓非正式就是一群穿着严肃、妆容精致、说话得体的人在酒店拉着一些不太重要的家常，以此来拓宽人脉，结交朋友，说到底就是走个必要的排场。
荀式微走进大厅环顾四周熟悉的面孔并不是特别多，特别是黑头发黄皮肤的华人少之又少，荀式微觉得有点乏力无聊，端着一杯红酒暗自走到角落，酒店有一面大大的落地窗，窗子前覆盖着华丽厚重的金黄色窗帘，微微掀开，透出明媚的光，有点刺眼。
“Hey！”清澈的男声在耳边响起，荀式微懒懒地回头，眼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褐发男子，头发烫得微微卷曲，和其他梳着大油头的男人相比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仔细一看，来人的眼睛很大，褐色的瞳孔透着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柔和自然的野生眉，右手手腕上戴着一块金属色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名表，荀式微回以微笑，微微地挥了挥手。
“江蘅的学姐？”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失望。
“嗯，您是？”荀式微心里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这大概是江蘅在伦敦学习医院的同事，江蘅平日里肯定没少跟伦敦的朋友提起自己。
“我叫林羡，是江蘅的朋友，嘿嘿，也是同事。”林羡露出了一个招牌笑容，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江蘅常常提起你，据说你们在国内的时候就很要好？听说你要常驻伦敦，江蘅特别高兴。”
果然不出所料。
“荀式微。”荀式微露出得体的笑容，伸出右手。
荀式微其实兴致不高，昨天长途飞行十个小时已经筋疲力竭，又睡得头疼欲裂，实在无力应付，两人都拿着高脚杯，有些尴尬地站在窗前。
“不好意思，我昨天没有太休息好，请不要介意。”荀式微有点抱歉，也想快点支开来人，开口道。
林羡点点头，表示相当理解荀式微失常的表现，毕竟在江蘅的嘴里，这是一个有着标准东方美人的绝美脸庞又性格开朗温暖得像冬日里的一泓暖阳一样的学姐。
“所以，不好意思，等我到医院上岗了，一定好好赔罪。”荀式微礼貌地和林羡碰杯，靠在窗台的栏杆上，细细地喝着味道有点微苦的红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1 首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