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黄昏》礼歌

2、初夏

　　坐在座位上，她撑着下巴，目光停留在窗外树木浓绿的枝叶上。她忽然意识到，此时已是六月且末，知了声虽然稀疏，但夏天的脚步已经是从容不迫地来了。
　　空气缓缓地流动着。
　　苏沐落闭着眼，拽着拉环，低着头，耳朵里塞着耳机，样子看起来煞是惬意。
　　“你倒是挺喜欢坐巴士的啊。”
　　“是啊，因为超喜欢这种被拽着拖来拖去的感觉。”
　　她仰起头后微微摆动的长发，仿佛空气中荡起了涟漪。
　　“小落，听我说件事。”
　　“说吧。”
　　“嗯……”
　　“什么？”
　　“你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吧。”
　　“其实，我……想去大陆看看、不是、”
　　“哦，那你就去看看嘛，先去北京怎么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她的笑容忽然凝固了，她睁大了眼睛。
　　“啊、等一下……”说着苏沐落侧过身子去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车窗忽然打开了，如潮水一样的风一股脑地涌了进来。
　　“我——”
　　“等一下，我想想我要说什么……啊，没错，我是要走的。”苏沐落倚着扶手，用拳头轻轻地叩着额头说。
　　“我知道的啊，所以我才想这个时候和你说，毕竟，我要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
　　她沉默了一阵。
　　“嗳，你不要说得像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一样行不行啊，很失礼哎。”说着她忽然掩着嘴笑了起来，“对了，这书借给你，你之前就说想看的，《雪国》。”
　　一本相当老旧的书，苏沐落从书包取出来的是。
　　随着广播里的声音，公交车慢慢停稳。
　　苏沐落正思考自己要说些什么，谁让这离她的目的地还有几站路。
　　“再见！或许。”
　　“你去哪啊，你是在这下吗！喂！”
　　他跳下了车。
　　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他跑了！想着她也追了下去。
　　“喂……你等一下，啊……”
　　“抱歉，我还有事。”说着他依然埋头跑着。
　　“什么事嘛！”说着苏沐落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逐渐远去。
　　坑洼不平的石子路上面，热风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打得人措手不及。
　　“算了。”
　　干脆坐在了树下的草地上，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什么嘛，这是。”有些埋怨的她说。
　　只好慢慢期待下辆车了。
　　凉风暂且吹起，裙边轻轻拍打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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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想到最后是走回来的。
　　长水泡了。按了按，疼得很，而且还痒。这鞋果然不好走路！
　　她叹了口气。
　　也许也不是想说什么了不起的事吧，但是直觉就是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也就是因为在想这个，导致公交车在面前停下都还在发呆。
　　穿好鞋。她拍了拍脸颊。
　　不想了！
　　然后一口气跑回爷爷家。
　　“阿公，我回来了。”
　　“哦，回来了啊，隔壁阿嬷送了几条鱼来，你看着就做了吧。”
　　“是啦。不过阿公不要总是坐在树下乘凉啊，人老了更要运动，生命不是在于运动吗？”
　　“知道了。”
　　“总说知道了、知道了，谁不知道你的运动就只有下象棋？”
　　“知道了。”
　　“够了啊！”她赌气似的转过头去说。
　　“今天还去游泳吗？”
　　“嗯？去啊，再过几天就要走了还不去？”
　　“那小心点。”
　　“哦。”她有些漫不经心地答应说。
　　她把择好的菜扔进水池，手掌接触到水有些疼。
　　是追过去的时候擦伤的吗？居然没发现，反应好迟钝哪。苏沐落看着手掌上的伤痕五味杂陈。
　　“落落，什么东西焦了？”
　　糟了……
　　苏沐落赶紧翻动锅铲，只是手上的水又甩进了锅里，随后油又溅在了衣服上。
　　没穿围裙……
　　自大了，平时油都溅不出来的，所以就懒得穿了，这次麻烦了。
　　不不不……她拍拍自己的脸，放松了些后，把烧黑的地方挑出来，也许还有一点焦味，但看肯定看不出来了。衣服呢？本来就是校服，也许这次穿完就用不着了吧。
　　想想竟莫名的有些惆怅。
　　吃完午饭，老苏又在树下的椅子上打起了瞌睡。
　　她推开通向庭院的玻璃门，赤着脚站在木地板铺的走廊上，也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站在走廊上了。树林的颜色随着风变化着深浅，她轻飘飘地坐在地板上，然后又缓缓地躺下，窗前的风铃在她的眸子里摇动着，窗户里映着的是天空的云。
　　风像丝绸一样，从脸颊滑过。
　　苏沐落渐渐睡着了，知了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聒噪。精灵一样的风，拾起了她散落在一旁的长发。
　　呼吸，呼吸。
　　为什么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极其蓝的天空下，树叶绿得发亮。
　　苏沐落侧了侧脑袋，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她坐起来，树下空荡荡的谁也不在。
　　好了，休息结束，去游泳吧。她伸了个懒腰想。
　　在车站等了十几分钟，她乘上了一辆巴士，一路直达海边。
　　到了海边，心情一下子空旷了许多。乡下海边的沙滩上人并不算多。
　　海水有些凉，站在海水里，海浪拍打着大腿。一波海浪到了海岸便变成了一摊海浪，带起的泡沫在沙滩上破裂。差不多了她便蹲了下来，然后开始向前游。
　　只要天气不坏，这样来海边是每星期一次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她在水里沿着海岸向前游着。先是自由泳，然后是蛙泳、仰泳，最后她浮在了水面上，看着天空的云，那似乎伸手就能碰到。
　　也许以后不会有这样的自由的感觉了。
　　去冲浪吧。虽然很久没玩过了，不过以前玩得不错，现在应该也不会差吧。借了一副冲浪板，她便开始寻找合适的浪头，然后朝着那个方向游过去。起初她还担心因为太久没玩技巧会变得陌生，不过只是第一次她便稳稳地站在了冲浪板上。她莫名地兴奋起来，就像是忽然遇见许久没见的老朋友，感情也变得深厚。
　　风从面前吹来，于是苏沐落便张开了双臂。她闭上眼睛，把自己正在冲浪的事忘得一干二静。感觉失去了平衡，而后她摔进了海里。
　　我早该想到不能干这种事了，难道还是小孩子吗？
　　从水下看渐渐变得遥远的海面，阳光变得支离破碎。身体碰到了沙滩，苏沐落坐起来，海水从两边流过。她抓起一把沙子，沙子在指间漏了下去。站在车站等巴士的时候，天空也慢慢泛出了红色。
　　“小落！”
　　“你们也来游泳啊。”
　　“是啊，你没看到我们吗？”
　　“这个……的确没有看到，真不好意思。”苏沐落抱歉地笑着说。
　　“但是我们看到了呢。”
　　“什么？”
　　“想叫你一声，不过想想，正冲浪的话还是不要吧。”
　　“你的意思是，全看见了？”
　　“你是指什么呢？比如……”
　　“摔到海里去了之类的。”她小声地说了一句。
　　“非要说的话，颇有你的风貌，不是吗？”
　　“天使一样。”
　　“超美的说。”
　　“不过令人担心。”
　　她们笑了起来。
　　“啊、那真不好意思，还让你们担心了。”
　　“没这个意思。”女孩摆了摆手说。
　　“好了好了，要不要去买东西？”
　　“这个好哎，我听说城隍庙那儿又开了几家店，一起去吧，小落？”
　　“我知道了。”
　　“那，先去哪？”
　　“吃东西吧，玩了那么久，饿着我了。”
　　“忽然好想吃鸡柳的说。”
　　“冷饮的话我要吃香草冰淇淋。”
　　“哈，你还真是每次都是不变哪。”
　　“因为我不知道我还喜欢什么啊。”
　　“小落要什么？”
　　“嗯……啊，我随便。”
　　“小落你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大对劲啊。”
　　“啊、有吗？”苏沐落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说。
　　“说的对，今天一碰到你就感觉不对劲，小落看着我的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你要眼镜吗？”苏沐落的手被抓着，无奈只能看着她的眼睛，然后顾左右而言他。
　　“什么嘛，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下了车，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景色变得更漂亮了，她似乎看到了一些不曾看到的细节。明明经常来的，为什么还有这么没见过的东西？难道是因为要走了？也许人就是这样吧。
　　街道两边的灯亮了起来，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小吃店里的蒸气冒了出来出，蒸气一直到很高的地方才散开。水果店前摆满了水果，而后是服装店和书店。人群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一下子就把街道挤满了。
　　“小落，快点啊，我们进去了咯。”
　　“哦。”
　　之前我还觉得要是能换个地方生活就好了，可现在看来这里也挺好的啊，新竹也好，台北也好。
　　爸爸也好，妈妈也好。
　　小学也好，高中也好。
　　好像还是一个人。
　　苏沐落因为望着窗外出了神，所以舔冰淇淋的动作像是被按了暂停一般。
　　“小落，冰淇淋化了。”
　　“啊，哦哦，凉……”苏沐落赶紧把冰淇淋往嘴里塞，一口吃这么多冰的东西，她感觉自己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小落，超可爱哎，来，对着这里笑一个。”
　　“喔，果然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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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公，我回来了。”
　　“嗯。”
　　“怎么了？”
　　苏沐落脚步慢了下来，回过头去，相框不知道何时掉了下来。
　　“幸好没摔坏。”擦了擦她把相框放了回去。
　　“这是……”她退后一步仔细看了看，是一张完全没见过的照片，但是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在她肩膀上有一只小猫。
　　“这只小猫的名字是‘优’，日语里是黄昏的意思。”
　　“喜欢她吗？”
　　“也许吧。”
　　“那她现在在哪？”
　　“不知道。”
　　“是嘛。”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现在？”
　　“现在不想吗？”
　　“不是，我没这个意思。”
　　夜晚的天空十分美丽的，只不过乍一看是黑得单调，但一秒后就会出现星光，星星逐渐变多，最后铺满天空。
　　“起床啊，你不用上班了吗？”
　　“嗯……适当的休息也是需要的。”
　　“真是，早饭就在桌上，一定要吃啊。”
　　“我才不要，你做的饭口味太淡了，完全不想吃。”
　　“那也快起来啊，这样我也会迟到的，今天明明都是最后一天了。”
　　“那你快走吧。”说完妈妈翻身趴在了枕头上。
　　“不管你了。”
　　看着书桌上堆满的稿纸，苏沐落叹了一口气，然后去了学校。
　　但是并没有看见他。
　　之后一直在找他，也没有看见。
　　连最后也是这样啊。
　　我得走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没错肯定是他。
　　“为什么没来？”
　　“你，生气了？”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哪、里、的、事。”
　　苏沐落关了机，回到家里，开始收拾行李。
　　“这就走吗？”刷着牙，妈妈含糊地说。
　　什么也思考不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以后可难办了。”说着她坐下吃起了早饭。
　　“我走了。”苏沐落语气有些苍白地说。
　　“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
　　背上背包，然后走出家门。
　　“说起来你的朋友打电话说要来……嗯？已经走了吗？”
　　国中时去上学的路上有一棵树，因为每年春天上面会开白色的花，所以是会十分美丽的。嗯，有一天我会好好看看你的。她是这样想的，可是，最终是做不到了。
　　遗留下的土坑像伤疤一样，无论铺上多华丽的装饰，也改变不了那棵树存在的事实。此时过去与现在的认识重叠在了一起，那种复杂的情感，后悔也好，伤心也好，具体是那样的即使是自己也说不清楚。坐上大巴，苏沐落撑着额头静静地思考着。
　　汽车引擎的声音响了起来。不过总感觉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难道是他吗？那我宁愿相信是别人，那个家伙怎么有可能会来。她无奈地笑了笑想。
　　太阳的碎片均匀地洒在了海面上，这样的景象，让人感觉就像被幸福淹没了一样。
　　有些困了……
　　只是他忽然出现在了大巴前面，骑着自行车，然后渐渐被大巴车超过。
　　慢慢靠近车窗，苏沐落惊讶地看着他，但是他只是拼命地地蹬着自行车，就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一样。
　　最终大巴左拐进了另一条街道，于是他也消失在了视线里。
　　“这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