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全一篇 ...
-
“潘总,没事吧?”卫生间门外,周萌萌急切地问。
“没事。”潘剑抬起头,看了看镜子里那张有点苍白的脸,从洗手台上的纸巾盒里扯了两张纸,胡乱擦了擦嘴,随后扔进了垃圾筒。
回到包间,烟雾缭绕中,几个男人嚷嚷着:“满上,满上,哎,潘剑,你怎么才这么点儿量?真吐了?”
“中午没吃饭,喝点儿就反胃了,哥儿几个喝着,我先走一步。”潘剑拎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
“真不够意思,你走你的,你小蜜得留下。”
“起什么哄啊,人家一大姑娘,留下不被你们给灭了,潘总到哪儿再找那么能干的秘书去?”石勇冲潘剑眨眨眼,替潘剑解围。
潘剑拍了一下石勇的肩膀:“帮我陪大伙多喝几杯,回头再聊。”说着冲门口站着的周萌萌一努嘴,两人一起走出了天外天酒家。
“潘总,我开车吧。”
“得了,你刚拿本儿,没谱,我还想多活几年。”潘剑拉开驾驶座车门,一屁股坐了上去,回头问坐到后面的周萌萌:“有味吗?”
“没闻见,你真没事吗?”
“没事。”潘剑发动了车,前大灯射出两道白光,潘剑看着后视镜里周萌萌那张圆脸,“你回宿舍吧?我先送你回去。”
“嗯。”周萌萌对上潘剑的目光,马上移开了视线。
“对不住啊,要你找到这儿来,他们就这德行,见到女的就瞎说,其实没什么坏心的。”
“我知道。”
“对了,老王头这么晚找我干啥?有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打个电话也成啊。”
“到哪儿打去啊?你手机关机,他只能打给我了,我就猜你在这儿和他们瞎混呢。嗯,他没同我细说,就说是关于饭店扩建的事。”
“哦。”
潘剑驾着车出了三环,车子以五十迈的速度不急不徐地行驶,城市的夜景明明暗暗,倒退在车后。这是个平常的夜晚,与任何一个灯红酒绿的夜晚没什么不同,潘剑的心安静又空洞,初秋的风吹在脸上已很凉爽了,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尘土的味道,还有身后周萌萌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就这样一股脑把他融合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夜晚里。突然,他的眼前窜出一辆车来,潘剑一个急刹车,只听一声闷响,他的身体随之向前一探,脑门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后面的周萌萌尖叫起来,潘剑只觉头有点发懵,车头顶在前面车的后门上了。
“同志,我是正常行驶,她突然窜出来,我猛踩刹车,但还是没躲开啊。”
“什么?你顶我还有理了,我拐弯不行啊?瞅这后门板子给顶得,都凹了。”前面那车的司机是个又高又胖的女人。
“吵什么吵,想公了还是私了?等等,你是不是喝酒了?把驾驶证和行驶本拿出来。”警察警觉地盯着潘剑。
“我就喝了一口,还没下肚,就吐出来了,不信你问她。”潘剑一边掏证件一边指着旁边的周萌萌。
周萌萌惊魂未定地连连点头,“对,对,他刚喝一口就吐了。我就在边上,我作证。”
警察满脸狐疑看着他俩,“酒后驾车是犯法,知道不?”说着把驾驶证和行驶本还给了潘剑。
“是,是,我一向守法。”潘剑忙不迭地应和。
高胖女人不干了,“警察同志,你可得给我做主!”
“做什么主?你是全责,看你跑哪条道上来了?这里不能左拐,没看见标志吗?罚款二百!把车挪边上去,别挡道!”
女人一下子没了声音,乖乖掏钱了。
潘剑松了一口气,打开手机,给保险公司的小李拨了个电话,随后对那个高胖女人说:“得了,大姐,您车上保险了吗?上了就走吧,今儿就算我倒霉,不用您赔了。”
高胖女人狠狠瞪了潘剑一眼,嘟囔着开车走了,警察也走到前面指挥交通去了。
“你刚才不是说没闻见味吗?”潘剑边问周萌萌边蹲下身查看车前脸。
“是没闻见啊,肯定是那警察诈你来着。”周萌萌看着潘剑,突然扑哧笑出了声。
“你怎么这么没同情心?”
“不是,我一直觉得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你一看见警察,怕成这样。”
“我打小就怕警察,看到他们就忍不住想说实话。”潘剑悻悻地说。
“哈哈……”周萌萌笑得不见眉毛不见眼。
潘剑佯装生气:“你和警察是一伙的吧?”
周萌萌看不出他的表情,不笑了。
“幸亏我刹车快,问题不大,让保险公司去弄吧,快上车,我怕老王头等急了。”潘剑催促着,两人又重新上了车。
一路上周萌萌不再说话,只小心地观察潘剑,潘剑一在后视镜里和她对视,她就移开视线,眼皮上不知涂的什么东西在后视镜里兀自闪着光。潘剑很早就发现这丫头喜欢偷瞄他,她不过比自己小几岁,但不知怎的,在潘剑眼里,这个一年前调到他手下的秘书,不大象个女人,更象是个孩子。
潘剑把周萌萌送回宿舍后,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王校长看到他,急忙叫他坐下。
“小潘啊,你怎么才来?扩建的事快不成了。”
“什么?不是已经批了吗?”
“咳,那个邮电所死活不搬,我跟他们谈了一下午了,你说怎么办啊?”
“陈处长怎么说呢?”
“他没在,出差了,要一星期后才回来。”
“等他回来,我找他说去。”
“嗯,那就好,你去,我就放心了。这么晚把你叫来,没耽误你什么事吧?”
潘剑看着王校长那花白的头发,不禁有点伤感,研究哲学的老学究,满腹经纶,待人文驺驺的,可就是研究不透现在的人情世故。
“来时车子碰了一下。”
“什么?开车可要小心啊,伤着没有?”
“我没事,车子蹭掉点漆,已经和保险公司说好了,校长,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潘剑看了一眼老校长那摊了一桌子的书,站起了身。
“快回去休息吧。”王校长也站起来,拍着潘剑的肩膀:“扩建的事,你还要受累啊。”
“放心吧。”
潘剑开车回到了家,身心骤然放松了,他打开冰箱拿出一袋速冻包子放到微波炉里,点了一根烟,看样子,过些天还得请陈处长吃顿饭。
吃不完的饭,喝不完的酒,猜不完的拳头,打不完的小九九,潘剑想起了石勇对他说的顺口溜,不禁哑然失笑。
离开大杂院已十年了,石勇,他的发小,一起在胡同里混大的朋友,高中时的班长,现在成了一名国家公务员,而他潘剑,当年躲在石勇身后的影子,现在成了他毕业母校——一所二流大学的三产公司经理。这个名号其实并不那么响亮,石勇曾自嘲地说自己混了这些年得了个名气,而他潘剑是落了个实惠,可他哪里知道潘剑扔了专业搞三产的滋味,当年老王头把招待所派给留校的他时,那个眼神,象看着根救命稻草,他们学校近年不景气,每年招生都招不满,很多老师都走了,潘剑禁不住这个当年教过他的老教授的央求,留了下来,老王头对他寄以厚望,让他放手干,还把学校唯一的轿车,那辆老奥迪让给他开,并在招待所改成饭店走上正轨后破例给未婚的他分了这个小一居,他对王校长心存一种说不出是感激还是埋怨的心理,学了四年的经济管理并没用上,倒会在饭桌上耍嘴皮子了。
他这个三产总经理手下就两个正式工,周萌萌不知是什么时候毕业留校的,本来在团委,一年前自告奋勇来他这儿了,孙红是历史系的老师,身体不大好,在他这里算是养老,做些后勤的简单工作,剩下的服务员就都是临时工了。他这个总经理除了每天忙着找客源,疏通关系,没事就和石勇一帮哥们喝酒聊天,日子就这么过着,今天这样,明天这样,后天还这样,循环往复,平淡无聊。他弹了弹烟灰,很久没回家了,明天他打算回家看看父母。
大杂院里,潘剑见到了拎着篮子准备出去买菜的母亲,母亲看到儿子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拉着潘剑的胳膊只往屋里让。
进了屋,只见坐在藤椅上的父亲,放下报纸,摘下花镜,盯着儿子:“回来了?上回你冯大妈给你提的那个怎么样?你也老大不小了,别老让你妈操心,觉得合适就结婚吧。”
“爸,您就别管我的事了,我太忙,闲下来一定给你们找个孝顺媳妇。”
“哼,你小子……”父亲摇着头拿起报纸出去了。
“剑子,还记得雪冬吗?”母亲一边倒水一边问。
“雪冬?那个林雪冬?”
“是啊,前些日子回来过一趟,看她爸妈来了,那个水灵啊,一点没变样儿。”
听到林雪冬的名字,潘剑的心徒然一震,他走进小屋,就在这间屋里,他熬过了漫长的三年,考上了大学,那时,支撑他苦熬的就是同院林家的林雪冬,她和石勇都是他高中时的同班同学。
他从衣柜底下拉出个鞋盒来,掀开蒙着厚厚尘土的盖子,就象是掀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他是不愿意打扰它的,日子过去这么久了,那张高中集体照早已发黄了,潘剑每每不用寻找就能在其中一眼看到那张美丽的脸,就那么静静地对着他微笑。他给石勇拨了个电话。
“林雪冬?就咱们院儿那个校花?”
“就她。”
“老用眼角看人的那个?”
“哎,就是她,你没她消息吗?”
“早没联系了,那年高考,她没考上,后来重考了一年,去了上海,听说一毕业就结婚了,但现在,好象离婚了。怎么,你还惦记她呢?”
“嗯,有点好奇,她好象回来了,她离婚了?”
“是啊,北京的同学间都传遍了,你不知道吗?”
“你不说,我哪知道?”
“我是怕刺激你,没敢提她嘛。”
“你能联系上她吗?”
“这恐怕悬,我很久没回咱们院儿了,没见过她,不过,可以搞次同学聚会,咱俩找不到她,别人肯定能找到她,到时不就见到了。”
“还是你有道。”潘剑放下电话,高兴起来,他在小屋里来回踱着步,林雪冬,这个名字在这个萧瑟无聊的秋日里带给他一种莫名的期盼,那感觉又急切又甜蜜。
石勇可真会选地,选在了后海边上那家川菜馆。在一间豪华包间里,两张偌大的圆桌坐满了人,这是小玲子,那是田秀才,十多年的高中同学未见,自是分外亲热,潘剑坐在石勇边上,四下一望,不禁心冷了半截,没看到林雪冬。
“嘿,诸位,你们觉得咱们当中谁变化最大?”
“当然是潘剑啊,那时,又瘦又小,跟土猴似的,瞅现在这个儿,怎么也得有一米八几吧。”
说话的是个又高又胖的女人,潘剑看着她,觉很有点眼熟。
女人诡秘地一笑:“不认识我了?我是宋倩啊,前几天晚上,你把我车顶了,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是你啊,对不住,对不住,我开车太猛。那天真没认出你来,不然,一定向你赔罪!”
“我也没认出你来,还是刚进来,石勇告诉我的呢。”
“车没事吧?”
“没事,全险,没花钱,就是花了点时间。”宋倩一脸豪气,全然没有了那天晚上的蛮不讲理。
潘剑谦恭地笑着:“没事就好,人生何处不相逢,宋小姐现在在广告公司高就啊,以后少不得有事相求,到时别装作不认识我。”
宋倩发福的脸盘堆起一堆笑纹:“看你客气的,真跟变了个人似的,我记得你那时不爱说话的,一学期也难得听你说两句话。”
石勇凑过来:“这小子,现在话可多了,找天你听他一人说,能说上一车皮……”
“哎哎,看谁来了。”不知谁说了一句,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到了门口,在那厚重的红木门前,站着林雪冬。
她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穿着银灰色系带风衣,身段依然玲珑有致,象个女孩子。潘剑注意到大家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这个出现在同学会上的昔日漂亮女生并没有显露出让大家所猜测的潦倒或哀怨,不,她好象还是那么美丽,那么优越,那么高不可攀。有人帮她拉开椅子,她微笑着轻轻坐下,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随意,她气定神闲地望着这些本来准备怜惜或看笑话的男人女人们,气氛有趣地冷却了一下,马上又热烈起来。
“雪冬一来,篷壁生辉!”
“雪冬,你还是那么年轻。”
“雪冬,你这件风衣哪儿买的啊,你穿真好看……”
大家都恢复了常态,在没法对嫉妒对象投以鄙夷时,赞美总是得体的,能掩饰内心,话题又象以前那样围着她转了。潘剑心里有阵阵酸意在上涌,那个遥不可及的女子就坐在那儿,微笑着,依然吊吊的眼角随着笑容露出一道不易觉察的细纹,以前的感觉象是又回来了,潘剑的心燥热起来。
一阵赞美声后,由林雪冬造成的小小骚动平息了,女人们开始谈起了各自的家庭,孩子和衣服、化妆品,男人们开始谈单位、房子和车子。
“行啊,石勇,你也买车了,德国车还是日本车?”
“就一威驰,还是潘剑牛,天天开四个圈,还不用自己淘油钱。”
“什么是四个圈?”
“就是奥迪啊……”
“我哪有那本事,是单位的车,老奥迪,快开不动了……”
“那也牛啊,开奥迪,还有个年轻姑娘相陪,牛了去了。”宋倩接着话茬。
“哪儿啊,是单位同事,什么陪不陪的……”
话题不期然地落在潘剑身上,潘剑有点不自在,只见林雪冬的目光也投射过来,潘剑刹那间感觉身子有点僵,他知道自己的外表变化很大,用石勇的话说,就是十年磨一剑,磨出他这个人精来。
林雪冬显然没记起他是谁,眼神里有着犹疑,随后话题不知又被谁扯到了别处,大家又开始瞎聊了,最后石勇提议大家都留下联络电话,潘剑掏出名片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那名片上印着的潘剑总经理几个字很突兀好笑。他两手把名片递给每一个人,当递给林雪冬时,他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同学会结束了,没有象潘剑料想的那样,他与林雪冬没有什么交集,哪怕是说上一句话,林雪冬也没有留下她的电话,她好象并不想与在场的人有什么瓜葛。潘剑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也许正可以借此浇熄心中那团复燃的火,毕竟他已不是当年那个把情书偷偷塞到她书包里的小男生了。
然而没过多久,林雪冬不请自来了,在潘剑的办公室里,他又一次见到了她。
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潘剑给她倒了一杯水。
“我真没认出你来,真的。”她的神情很认真。
“是吗?我以前是不是特别不起眼?”
林雪冬笑笑低下了头,并不答话。
“现在呢,我看起来怎么样?”潘剑话一出口,有点后悔了,他现在已能很老练地和女人调侃了,但他并不想给林雪冬留下这种印象。
林雪冬象是没太在意。
“变化挺大的,挺帅,象明星。”那语气里并没有什么热切的感觉,象是在哄孩子。
“是吗?嗯,找我有事吗?”潘剑有点尴尬,他收起笑容,端起了肩膀。
“想请你帮我在北京谋个差事。”
潘剑看着她,阳光射进来,照在她的长发上,留下一圈光晕,他掏出颗烟。
“能抽吗?”
林雪冬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答。
“你知道,我不想和你对付,我也没那个本事,如果我有办法,一定尽力。”潘剑说着这话,咂摸着其中有没有敷衍的成分。
林雪冬已站起身,“好啊,我等你消息,无论成不成,都给我个回话,好吗?”
“怎么,这就走?好象我们只有这个可谈似的。”
“那……你还想谈什么呢?”林雪冬微笑着,潘剑只觉手心有点出汗。
“我们去吃个饭吧,你刚回北京吧,这一带开了好几家不错的馆子。”
林雪冬看着他:“好吧,正好有点饿。”
“潘总,陈处长刚来电话了,说晚上有事,想把饭局改中午。”周萌萌推门进来了,看到林雪冬,愣了一下。
“这家伙,早不改晚不改,这时候改,可真会捣乱。”潘剑作势埋怨。
林雪冬知趣地说:“我还是走吧,你正事要紧。”
“哎,我一有准信儿就给你打电话。”
林雪冬笑了笑,最后定格在潘剑视野里的笑容似有若无。
中午,潘剑把陈钢请到了天外天酒家。
“陈处,这地儿肯定是我们学校的,它邮电局怎么能占着不搬呢,您得想想办法,我可等着把我那饭店扩建呢。”
“你小子,真越搞越大了,我记得以前就是一小招待所吧。”
“我们老王头是个老实人,啥也不敢搞,就指着这个饭店给老师们发奖金呢。”
“王校长倒的确是老实人,听我同事说,上回被那个邮店所所长唬得一愣一愣的。好吧,我想想办法。给他们在别处找个地儿。”
“嘿,还是陈处有办法,来,喝,喝,这红酒没劲的。”
“谁说的,这酒后劲大。”
“哎,对了,我还有件事想求您。”
“什么求不求的,说吧。”
“我有一同学,刚从上海回来,学财会的,我们学校早没位置了,你能不能帮给找个体面点的工作?”
“这个嘛,有点难办,刚刚缩编,应届毕业生都没招,你同学,怕是……”
“哦,那就算了。”
“对了,我小舅子开了个小公司,缺个管帐的,你同学要不嫌弃,我这就同他说。”
“那感情好。”
潘剑没有急着给林雪冬打电话,他在寻思,她会怎么反应,会因为马上得到个差事而高兴,还是因为这个工作不理想而失望,或者就那么不咸不淡、不露痕迹地向他道谢。
他在办公室里琢磨着,终于还是决定先把这件事放一放,马上告诉她,不是太显出自己对她上心吗?当年她在学校里可是对他连眼角都不夹的。他决定让她等上几天,可是随即心里又有个柔软的地方在隐隐作痛。
周萌萌突然跑进来了,满脸泪水,潘剑一愣:“怎么啦?”
“潘总,你还是给我调个办公室吧。”
“什么?”
“我实在受不了那个孙红了。”
“你俩又怎么啦?”
“她一上班就打电话,孩子、老公、保姆的,没个完,我根本上不了班。”
“看你,孙红四十多了,说话可不都是孩子什么的,你不听不完了,干你事不完了。”
“我想不听啊,可她老这么没完没了的,我根本没心思工作了。”
潘剑有点不耐烦,周萌萌在工作上挺卖力的,但二十七岁了,还没有男朋友,孙红已在他面前告过她好几次状了,说她是老姑娘,脾气古怪,动不动在办公室里发小孩脾气。潘剑对这些女人之间的事很是不耐烦,但碍着孙红年纪长,保不齐还要听着她的牢骚,这会儿见周萌萌又提这档子事,真是不胜其烦。
他看着周萌萌那哭红的扁平鼻头,硬起心肠,“那你叫我怎么办?让我调个办公室?你看看这哪儿还有地儿?扩建都还没信儿呐。”
“你这儿不就有吗?”周萌萌一本正经地说。
“小姑奶奶,我可是经理,你怎么能在我这儿办公?而且这影响也不好啊。”
“我知道,我是说着玩的。”
潘剑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个女人,可能真找不着对象了,这么不着调。
“行了,哭完好受多了,你忙吧。”说着,周萌萌起身去开门,忽然又回过头:“上回来的那女的,是你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是老同学。”
“哦,老同学,嗯,挺漂亮的……”
潘剑听着她关门的声音,有点别扭,石勇以前开过玩笑,说她和他挺相配,这样的女人,放在家里放心,潘剑不是没想过,但对着她那张平淡的脸和一会一变的小孩性格,就象他跟石勇说的,提不起情绪。
第二天,潘剑憋不住还是给林雪冬打了电话。
林雪冬在电话里的语气显得挺高兴的,但是听在潘剑耳里,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高兴是装出来的。
林雪冬约他去吃饭,潘剑依言赴约。在那挂满枝枝蔓蔓的茶馆里,林雪冬点了一壶绿茶,潘剑品着那微苦的滋味,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竟有点微熏了,“我以为你会找个咖啡厅之类的地方。”
“为什么?”
“不为什么,感觉吧。”
“我以为只有女人注重感觉。”林雪冬笑起来,牙齿又白又齐。
潘剑觉得口有点干,不禁厌恶起自己的矫情。
“我有个朋友的亲戚开了家小公司,缺个搞财务的,公司是小了点,但报酬还算不错,至少每月五千,就是不给上三险,行吗?”
“行啊,什么时候上班?”林雪冬好象很满意。
这让潘剑有点意外了。在充足的光线下,他能近距离地看着她的脸了,白净的肤色,看不出化妆的痕迹,不象周萌萌眼皮上的颜色,一天一变,让他眼花缭乱。对着她,他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些能同周萌萌轻松说出的话,象是根本说不出来,倒是林雪冬,很大方地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我离婚了。”
“是吗?”
“不相信?”
“不是,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都七年了,他比我高三届。”
“那为什么分开呢?”
“性格不和。”
“好象都是这个理由,都用滥了。”
“是吗?嗯,那就说直接点,他那方面不行。”
潘剑的脸一下子红了,虽然他经常在场面上与女人打交道,也谈过几个女朋友,但这么直截了当的话从林雪冬嘴里说出来,他始料未及。
而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他与她经过这场看似暗昧的谈话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象是跨越了一个台阶,变得势不可挡了。
他好象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多愁善感,诗意连绵的小男生了,对着心仪的女人,手足无措又幸福满满,他载着她跑遍了北京的繁华大街和清幽小路,和她聊着他的苦闷和烦恼,他在她面前滔滔不绝,絮絮叨叨,而林雪冬并不多说什么,她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很放松,这个女人并不象印象里那么冷若冰霜了,而是很温婉,很善解人意。
而不久后,他终于和她突破了男女之间的最后界限,在潘剑那曾住过女人的房子里,他象第一次见到女人身体的处子般,看着这个梦中情人对着自己宽衣解带。
她的皮肤很白,那细白的皮肤下,血管好象都是透明的,每一寸都流淌着温柔,潘剑的呼吸急促了,他粗暴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揽进怀里,低头找寻她的嘴唇,她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是期待,是无谓,好象都有,又好象都没有,潘剑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只想马上侵入她的身体,侵入她的灵魂。
激情过后,他抱着她,轻声问道:“我这方面行不行呢?”林雪冬依偎在他怀里,轻声回答:“你不管哪方面都很行……”那语气在一床的凌乱横陈中,竟有点意味深长了。
林雪冬去那个小公司上班了,潘剑突然觉得生活充实起来,他不再同石勇他们喝酒泡吧,象个好孩子般按时上班,按时下班,看着周萌萌,也觉得她可爱顺眼多了,扩建的事,还是没有眉目,可他并不着急,王校长催他,他就推说陈钢正在办。
周萌萌每次进他办公室,还是偷偷地瞄他,想看出点什么似的,潘剑不想隐瞒他的表情,他知道他的脸上显露着爱情的光芒,尽管爱情这词对他自诩的成熟克制来说,有点幼稚可笑。
石勇见到他,沉吟着:“你小子完了,别忘了当年她是怎么耍你的。”
潘剑平静地反击:“她不是以前的她,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而到了晚上,他紧紧地抱着林雪冬,“还记得高中时你对我说的话吗?”
“嗯?”林雪冬睁大眼睛望着他,显然忘记了。
潘剑苦笑:“你说,等有本事能离开大杂院后,再来找我。”
“是吗?”
林雪冬笑起来,潘剑看着她露出的小小门牙,猛地把嘴唇堵了上去。这个妖精,怎么就让他这么着迷呢,潘剑的每一下动作都带着如痴如醉和吐气扬眉。
孙红又来告状了。
她一开口,潘剑就根本没有插嘴的份儿,只见她的红口白牙在眼前晃动。
“潘总,你可得管管周萌萌,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不懂事,你看她没事做,不是在班上化妆就是看杂志,双眼皮是割的,怎么看都不自然,化半天还不是一样?明明不胖,还天天念叨减肥,有那工夫,还不如看看书呢,做不到秀外,能慧中也行啊,我一提醒她,她不是翻白眼就是说风凉话。怪不得找不到对象,谁敢找她啊……”
潘剑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孙大姐,小周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她毕竟年轻嘛,您多担待点。”
“年轻人没结婚,心不定,最爱惹乱子了,你还是多说说她。”
“怎么说啊?我也没结婚。”潘剑的话音一落,只见孙红那张脸可笑地抽搐了一下,潘剑连忙接着说:“孙大姐,你俩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您年纪大,让一步,成吗?”
孙红嘟哝着出去了,潘剑想着她刚才说的一番话,突然联想到了林雪冬,如果看在孙红眼里,是不是更要被她骂得狗血喷头,和林雪冬相比,周萌萌真可用纯真美好来形容了。一想到林雪冬,潘剑就不可自抑地激动起来,盼着早点下班,好能马上见到她那张美丽如画的脸。
今天他没有提前给她打电话约时间,他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直接开车来到了她上班的那个大厦。他到停车场停好车,刚要往大门走,远远地看见林雪冬站在大厦门前的台阶上,那件银灰色的风衣裹着那让他熟悉又陌生的身体,潘剑想开口喊她,然而,他及时制止了自己,只见一辆轿车停到了林雪冬的面前,陈钢走下了车,走上了台阶,亲昵地扶着林雪冬的肩膀,林雪冬笑了,那笑容在深秋里悄悄绽放,是那么的惊心动魄,潘剑高大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奇妙的感觉如过电般袭遍全身,有两条热呼呼的东西从眼睛里爬出来,他的眼前模糊了,只隐约地看到两个人影上了车,开走了。
潘剑不知是怎么到的家,他象是被人打了一顿闷棍,半天回不过神来,他坐在沙发里,象一尊蜡像,时间一点点在流失,天黑了,他看了看表,晚上十点了,林雪冬没来电话,他拨通了她的手机,嘟……嘟……单调的声音一声一声敲打着他的心。
一会儿,林雪冬那舒缓的声音响起来了:“喂,潘剑吗?”
“是我,我刚才找你去了。”
“是吗?忘了跟你说,我同陈钢吃饭去了。”林雪冬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隐瞒。
潘剑稍稍定了定心,他小心地旁敲侧击:“是吗?你们很熟吗?”
“不熟,他来公司看他小舅子,我得知是他介绍的工作,就想请他吃顿饭,表示下感谢,毕竟他帮我这么大忙,当然,最该感谢的是你。”
“同我你还这么客气,请他吃饭是应该的。”潘剑干巴巴地说。
“我有点累了,想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那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
潘剑挂上电话,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不过是情理上吃顿饭嘛,这么大惊小怪,自己还真成小屁孩儿了,他舒了口气,躺到床上,伸了个懒腰,突然又对陈钢扶在林雪冬肩膀上的那只手介怀起来,林雪冬虽然漂亮招人,但却是个让男人看着心存敬畏的女人,只不过是吃顿饭,他怎么能和她这么亲热呢?这么想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林雪冬对陈钢的那个微笑折磨得他一夜未眠。
第二天,他惶惶惚惚地来到办公室,还没坐稳,周萌萌进来了。
“潘总,有人给我介绍了个对象,你看看这照片,还行吧?”
“挺不错的,摸样挺周正,象个优秀青年。”潘剑随便应和,这个周萌萌,这种事也要向他汇报吗?
“你看我是不是答应见他一面?他是北京人,有房。”
“这事你该和你父母商量吧。”
“我父母?他们不在了,是车祸,就在我毕业留校那年,想来北京看我,还没开出县城呢,就撞车了。”周萌萌故作轻松地说。
“那你也应该和你手帕交商量嘛。”潘剑看着周萌萌有点黯淡的神情,心有点堵,他不留痕迹地把话转到别处。
“手帕交?那可没有,我独来独往惯了。潘总,我想辞职。”周萌萌突然换了个话题。
潘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辞职?怎么突然想辞职呢?”
“没意思,生活没意思,上班没意思,我想去美国读书。”
“干什么有意思?你现在不是有个对象可谈吗?应该很有意思才对,你当去美国就有意思了?”
“对象得自己看着喜欢才有意思。”周萌萌轻声地说,眼睛在潘剑的脸上扫来扫去,潘剑直视着她,她又把目光移开了。
“你是准备马上辞吗?”
“不是,等我办好出国手续再辞,我在申请学校,你帮我找个推荐人吧。”
“我?饶了我吧,我到哪儿找去?”
“那个张啸先,不是你同学吗?你帮我找找他。”
“张啸先?他教过你吗?”
“上大一那会儿我听过他的课。”周萌萌淡淡地说。
“是吗?”潘剑看着她,她割的双眼皮看起来很假,但也很有趣,闪着银光,突然电话响了。
“喂……”潘剑拿起电话。
周萌萌站起身,欲言又止地看着潘剑,随即说了句:“简历在这儿,你帮我拿给他看看。”
潘剑摆了摆手,周萌萌出去了。
“哎,石勇,你小子最近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你说林雪冬和陈钢是怎么回事?我和她该做的事都做了,就差向她求婚了,但我对她还是拿不准。”潘剑一见石勇,劈脸就说,不给石勇喘息机会。
“你啊,别又被这个女人给涮了。她可不简单。你以为她真就想在个私人小公司里当个会计?”
“可陈钢有老婆啊。”
“有老婆就不兴带小蜜了?你不是又陷进去出不来了吧?”
“有点,我是真地喜欢她,在她面前,我全无办法。”
“你啊,真是个情种,玩这个可得看人,你没戏,还是老老实实找个好姑娘结婚吧。”
潘剑喃喃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了,你还记得张啸先吗?”
“就以前咱们学校跳级那个?听说他读完博后,在XX大学开了个讲座,这些年在各大高校挺受欢迎的,算是名人了吧,上次同学会都没来,架子大了去了,怎么你突然问起他?”
“哎,还不是那个周萌萌,要我找他做推荐人,给她写个推荐信,好出国。”
“她要出国?”
“是啊,想去美国,喏,这是她写的简历,你帮我找找他,看他愿意不愿意帮忙。”
潘剑拿出周萌萌的简历递给石勇,石勇拿过来,边看边喝着果汁。
“那我得问问宋倩,她现在路子野,没准能找着他,等等,她以前叫周晓雅?”
“怎么啦?”潘剑很奇怪。
“我怎么觉得这名字这么熟呢?”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认识她。”
“不是,我真觉得这名字耳熟。”
“算了,你一听到女人名字就耳熟,唉,你这毛病可不能让你未来老婆知道,不然可有你好受的。”
过了一会儿,潘剑看石勇对自己的玩笑话没反应,也好奇起来,从石勇手中拿回了那张薄薄的纸,看着曾用名那栏里写着的周晓雅三个字,感觉很陌生,随即又推给石勇。
“你可上点心,周萌萌干得不错的,我是真想帮帮她。”
石勇沉思着,最后象是不想再去理会这名字似的,把周萌萌的简历塞进了手提包。
“你就放心吧,我一准儿让张啸先给她写得天花乱坠。”
“天花乱坠可不行,得看着诚恳可信才行,你当美国人民是好糊弄的?”
潘剑决定同林雪冬深谈一次。
他给林雪冬的手机拨电话,她关机了。他又驾车来到她工作的大厦,这回又看到了陈钢的车,他憋着气,走上前去,在那车窗外,他看到陈钢和林雪冬楼在一块,他的头一下子蒙了,他愣在那儿,就那么一动不动,车里的陈钢只顾抱着林雪冬狂吻,根本没发现他,林雪冬抬眼看见了车外的潘剑。她的眼神里有怜悯,有可惜,但惟独没有慌乱和羞愧,潘剑看着她,倒象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气急败坏地拔脚就走。
林雪冬的眼神就象一张大网,牢牢地把他笼罩在绝望里,十几年后的相遇,没有改变当年他在她面前遭受的羞辱,她用她楚楚可怜的姿态和楚楚动人的身体,吸引了他,迷惑了他,把他的心捂热了,又兜头一盆冷水,浇得他全身冰凉,他不能失声痛哭,也不能泼妇骂街,他象只没头苍蝇般在大街上跌跌撞撞,最后发疯般跑回大杂院,把自己反锁在小屋里,把那藏在柜子下的鞋盒拽出来,把里面的相片撕了个稀八烂,就象在撕扯着林雪冬的身体,失控就象不能阻挡的洪水,淹没了他的理智。
“剑子,你没事吧?”母亲在外面担心地问着。
这个妖精!这个妖精!怒火从潘剑的胸腔里喷薄而出,散落在一地的碎片上,终于,他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父亲在外面叹气:“别管他了,孩子大了不由娘。”
时间象是静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潘剑的怒火渐渐平息了,他打开了门。
“爸,妈,我没事,和几个客人吵了一架,没事了,先回去了。”
他匆匆离开了大杂院。
潘剑回到自己家楼下,看到林雪冬站在单元门口,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从她身边走过上了楼,林雪冬跟着他,他打开房门,两人进了屋。
他淡淡地说:“还有什么事吗?”
“我不想解释什么,潘剑,你是个好人,帮我这么多,同你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我挺开心的,真的。”
“是吗?”潘剑没抬头,他自顾自地点了根烟,抽烟的手有点哆嗦。
“你很能干,也很仗义,但你帮不了我,有事还不是要去求别人?陈钢马上要当局长了,我需要有能量的人帮我,我已浪费七年了,不想再浪费下去,你知道我前夫到底是哪方面不行?他是窝囊废!天天守着那堆书,没钱没本事,我受够了,不想再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活!”
林雪冬的话一下子多起来,不象平时那么寡言少语了。
“陈钢有老婆的。”
“那又怎样?我又不想同他结婚,我只想有个稳定的工作,他能帮我,我三十岁了,真要和小姑娘一样在小公司里混吗?忘了告诉你,我还有个五岁的孩子要养,法院判给我了。”
林雪冬白净的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潘剑愣住了,十多年前,林雪冬对他说的话又回响起来。
等你能离开这个大杂院,再来找我吧。现在他是离开大杂院了,但他依旧没有得到林雪冬,现在看着眼前的她,好象还是离她那么远,她那美丽的脸庞,看着是那么的不真实。
林雪冬顺利地把工作关系从上海调到了北京XX基建局,不久后被提升为财务科长。
潘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她。扩建的事,陈钢告诉他已经搞定了,邮电所很快就搬走了,潘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钢心中有愧,还是林雪冬在他身边起了作用,事情一下子进展得这么迅速,无论如何,饭店终于开始停业扩建了,他每天都去现场监督施工,和施工方讨论着施工进度等事宜,他想让自己忙碌起来。
孙红暂时回学校上班了,周萌萌如愿得到了张啸先的推荐信,正在忙着办出国,她很少来了,只在电话里和他道谢,说到了那边,能不能和他继续保持联络,潘剑在电话里胡乱应和着,祝她早日成行。
半年后,饭店扩建完成了,新装修的大厅明亮又气派。潘剑坐在新办公室里,象是要重新开始生活一样。孙红回来了,现在和她同屋的小秘书是今年新留校的刘燕,外表朴实,说话稳重,深得孙红喜欢。周萌萌辞职了,她打来电话,说出国手续已经办妥,马上就要动身了,潘剑向她祝贺,在办公桌上随便找了张纸记录下她说的联络方式。
潘剑与石勇他们的晚间聚会又恢复了,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打发着多余的精力,一切象是没有发生过,生活又走上了轨道,一成不变。
这一天,到了下班时间,他刚要离开办公室,石勇突然打来了电话。
“你知道周萌萌是谁吗?”
“怎么啦,问这种废话?”
“我想起来了,她是周哓雅!”
“这不是她的曾用名吗?有什么新鲜?”
“是那个胖妞!周晓雅!我叫她丑小鸭的,她给你写过情书,你忘了?”
潘剑的脑子飞快地转起来,他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外号,搜寻着这个胖妞。终于,他想起来了,周晓雅是他临毕业那年考进来的大一生,脸圆圆的,又黑又胖,眼睛细小无光,潘剑那时在学校里很出名,是学生干部,人长得又精神,一学期总能收到几封情书,其中就有她的,他还给石勇看过,石勇看着她的名字,开玩笑地说,周晓雅就是丑小鸭嘛。当然,潘剑没有给她回信,但后来这个女孩勇敢地找他来了,潘剑看着她那胖乎乎的脸,敷衍她,等你瘦下来再说吧,女孩红着脸跑掉了,而后潘剑也没理会她到底瘦没瘦,就把这件事给彻底忘记了。
潘剑回忆着,心里象压着块重石,半天缓不过劲儿来,他拿着电话,半天没出声。
电话那头的石勇喊:“喂,喂,你说话呀,傻了,这个周晓雅改了名字,在你手底下一年多了,你就一点没察觉?她肯定还是对你没死心……喂喂……”
潘剑扔下电话,在办公桌上翻腾起来,那张记录她联系方式的纸条在哪儿?在哪儿?他拉开抽屉,哦,这是她给他的罐装咖啡,叮嘱他疲乏时喝的,他翻着桌上的文件夹,哦,这是她写的字,圆忽忽的,扭着三道弯,象她那圆圆的脸,哦,这盆放在桌角的小仙人掌是她拿来的,说看着它,人会有生气,哦,这个椅垫是她缝的,她说她缝了两个,给他一个,还问他坐着舒服不舒服……周晓雅就象魂魄般在他眼前细细碎碎地出现了,无所不在,他一通乱翻着,满眼都是她的东西和痕迹,就是不见那张纸条。
孙红推门进来了:“这个小刘啊,人真不错,老实本分,又爱看书,挺文静的,不象那个周萌萌,一天镜子照八遍,哎,潘总,你找什么呢?”
“周晓雅!”
潘剑最终没有找到那张纸条,他最后怀疑周晓雅是否给他打过那个电话,是否告诉了她在美国的联系方式,他找了学校团委、人事,找了石勇、宋倩和张啸先,找了一切可能知道她的人,想找到她的蛛丝马迹,可他们除了知道她去美国了,什么都不知道,周晓雅就象最初不露声色来到他身边一样,又不露声色离他而去了,他唯一能盼望的就是,她能再打来电话,可是她始终没有再打来,或许她是在等着潘剑打给她,然而,潘剑是不可能打给她了,也许,远在美国的她,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其中究竟,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