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而烬》胡淼淼

1、第一章 好酒还在后面呢

　　大梁安平三年，都城，祁州。
　　此时南市已开，此市多是买卖日用物件的，沿街店面已经全开，各种摊位也都铺开，大小物件，琳琅满目，叫卖之声，不绝于耳。而绕过南市，则可至西市，西市则多是酒肆饭馆旅店，路边则是各式小吃摊铺，烟火气十足。
　　长街上，一高一矮两人正在缓步徐行。
　　个矮那个，一身小厮打扮，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她对身边高个的人小声说：“其实小姐你完全没必要扮男装，现在不比以前，你看这大街上，多少小姐丫鬟都正大光明的逛街。前几年还非得等到过节才能出来，这几年越发没人管，也就越发没有顾忌了。”这声音脆脆的，明显故意压着嗓子，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小姑娘。
　　被小厮唤作‘小姐’的人，穿着藏青色万字提花外袍，里面是一件藕色束腰长褂，领口露出一些牙白色的中衣，长褂下面露出一小截月白色长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缎面厚底鞋，但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
　　这人比小厮高一头，问道：“十六，难道是你觉得我男装不好看？还是这衣服不好看？”声音清爽通透，两句话的尾音微微往上翘。此时随已是春末，但天气依然尚未完全转暖。
　　风吹过，一阵凉意袭人。
　　被唤作“十六”的小厮抱了一下身子，理所当然的说：“自然是没有女装好看。”
　　然后顿了顿，说：“而且小姐你本来长得就好看，这一扮上男装，反而比女装更招眼，你不觉得我们这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男装的小姐斜眼答道：“欲盖弥彰。”
　　十六连连点头，说：“对对对，就是这个。我们小姐就是厉害。”
　　对方却笑道：“莫急着拍马溜须，咱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去春来酒肆一趟吗？得走快点。对了，记得改口，叫我沈公子。”
　　十六皱眉，嘟囔道：“知道了，沈公子。家里有好酒你不肯喝，非要到那什么酒肆去喝浊酒，真不知道公子你是怎么想的。”
　　沈公子笑道：“你天天就知道脂粉香薰，哪里知道那个春来酒肆的浊酒不是一般的浊酒。”
　　十六郁闷，道：“不好的酒，还能有个什么不一般的不好法吗？”
　　沈公子笑了笑，不再多说。
　　两人一前一后的往西市走去。
　　春来酒肆。
　　酒旗招展，烈烈生风。
　　酒肆外支着一个简易的棚子，棚子下是两堆码放整齐的酒坛子。
　　一堆封着红色的酒封，整整齐齐，一层层堆着；另一堆则是酒坛坛口朝下，没有封口，一看就是空坛。
　　酒肆小二在门口待客，见沈公子携着小厮朝着这边走来，一时竟没去招呼，直到两人走到门口才连忙上去招呼：“公子，头一次来吧？”
　　沈公子笑：“你怎么知道？”
　　小二笑得眉眼弯弯，说：“我这人啊，别的什么都不行，就是记人厉害，只要来过一次，我都能记住。而这位公子您看着可真真是眼生，今日店里不便，可否请公子您改日再来？”
　　沈公子给了身后十六一个眼色，十六连忙上前，说：“我家公子平时是不来这种低级酒肆，今日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兴趣，非要过来。怎么，你们开店的，还有上门客不接的吗？”
　　小二依然笑眯眯的说：“那倒不是，咱们小店自然是做开门生意，来的都是客，都是爷。只是今日不同往日，今日来店的，要么是熟客，要么也得有个熟客做保才行啊。”
　　十六大怒，说：“你这是什么话？说来说去，不就是不让我们公子进去？”
　　小二正要继续解释，一个人却站到了沈公子身前，说：“他是我朋友。”
　　小二一看来人，连忙拱手作揖道：“周公子。”
　　接着就是弯腰抬手，亮着嗓子朝酒肆里喊道：“四位里面请——”
　　沈公子一听“四位”，便朝那位周公子身边一瞧，果然还站着另外一个锦衣华服的俊秀公子。
　　进了酒肆，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十六站在沈公子身后，方便伺候。可沈公子一看这店铺之内，在座之人，除他之外并没有人带小厮。顿时觉得刚才那个伙计多半是撒谎，什么只要来过一次的客人都能记得，多半是鬼扯，自己肯定是因为带了小厮才被格外关注的。
　　那位周公子说道：“这位兄台，您可能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是不让带小厮的，而且此处也不讲究什么尊卑之分，所以……”
　　沈公子立马答道：“我明白了。”
　　然后转头对十六说：“你也坐下罢。”
　　十六摇头：“我可不敢。”
　　沈公子说：“叫你坐你便坐就是，放心，我回去谁也不说。”
　　周公子身边的那位锦衣华服的公子也说道：“来了这里自然要遵循这里的规矩，否则，即使你们现在进来了，等会店主一来，还是要将二位请出门去。”
　　十六朝沈公子投去不安的眼神，她自然知道她家这位小姐的脾气，若是这次未能得偿所愿，下次定然要变本加厉。
　　沈公子说：“坐罢。”
　　十六终于是扭扭捏捏坐下。
　　沈公子朝另外二人抱拳，道：“多谢二位，若不是遇到二位，我可能此刻还在店门口和那小二纠缠。”
　　然后接着说： “在下姓沈，名沉，字无烬，丰元五年生人，今年虚岁十七。今日实属有幸得以结实二位，敢问二位高姓大名？”
　　那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先答道：“在下周子崖，字山远，丰元七年生人，幸会幸会。”
　　而另外那个周公子正欲回答，酒肆里却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只见酒肆一位深色短衣打扮的年轻人正在往二楼楼梯走去，周围的人见到他便发出一阵欢呼声。
　　沈沉几人坐的远，看不清那人面貌。
　　十六嘀咕道：“这什么人啊？这排场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达官贵人呢！”
　　周公子却笑了，说：“这位小兄弟肯定甚少关心这都城时局，所以才不认得。”说着用目光示意那位下楼的年轻人，“那位，可比时下的什么达官贵人要闻名得多。”
　　十六却挑了一下眉毛，说：“咱们这都城，什么高官猛将没有。那个人……他不过是个布衣吧？”
　　周公子不再多说，只是含笑看向沈沉，说：“沈公子，刚才我还没得及自我介绍，鄙姓周，单名一个‘放’字，字同翱，也是丰元五年生人，不过我是正月出生，如果不出意外，我应该可称呼你一声沈弟。”
　　沈沉点头，端起酒杯朝着周子放说：“周大哥，我敬您一杯。”
　　锦衣的周子崖也端起酒杯，说：“这位周子放是我堂兄，我年岁小，便也唤你一声沈哥哥罢。”
　　三人举杯饮尽各自杯中酒。
　　十六在一旁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
　　沈沉一笑，说：“这是我的小跟班，沈十六，与我同岁。”
　　周子崖笑了声，说道：“没想到你们居然是同岁，可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这位小哥是与我同岁，或者还小我几岁。”
　　十六脸色不大好，她只觉得这个周子崖真讨厌，但是又想不到特别合理的讨厌的理由。
　　那短衣年轻人此时已经站在二楼走廊，面朝着一楼大厅，周围一片喧哗。
　　只见他伸出双臂，做了个安抚的动作，周围的人逐渐安静了下来。一楼大厅的人也都抬头望向他，酒肆里原本吵吵嚷嚷的环境一下子静了下来。
　　年轻人开口，声音洪亮：“我常某人承蒙各位抬爱，今日春酒即将开卖，所售钱财将全部用于西北自卫营的建设。”说着一抱拳，“我在此先谢过各位的义举，也希望各位量力而行，莫要起不必要的争端。”
　　沈沉望向那年轻人，此人气度非凡，英姿飒爽，眉眼间尽是英气。
　　沈沉轻声问周子放：“他是……常祝嵘？”
　　周子放赞许的点点头：“正是他。”
　　十六想问这人究竟是谁，但一声锣响止住了她的问话。
　　常祝嵘接过身边一个人递过来的一小坛酒，说道：“这是第一坛。二十来年的五谷陈酿，是一名好友相赠，不过他不愿意出风头，所以也不便告知姓名。这一批，一共五十坛，每坛年份多少有些不大相同。这第一坛由我来卖，年份为二十年，起价五两白银，加价一两起。”
　　十六惊呼：“这么贵？”
　　沈沉瞪了她一眼，说：“不要乱说话，你就乖乖闭嘴看着就行。”
　　十六低声道：“公子，您是不知道行情。这样一小坛二十年的陈酿，市场上不过才卖几十贯铜钱罢了，虽然现在物价涨得厉害，也不至于要五两银子……”
　　周子放笑着说：“小十六，你不知这里的规矩，这可不是卖酒。刚才那人已经说了，这钱都要送给西北自卫营的。”
　　十六皱眉，她一个小丫鬟，自然不清楚那么多事，但说到西北自卫营，她还是有所耳闻的。此时虽然还想辩驳，但看到沈沉递过来的眼色，只好低头不语。
　　沈沉赞叹：“这个常祝嵘，真是个汉子。”
　　“啪！”有人摔了一只酒碗。
　　沈沉惊讶望去，心想不会是有人要闹事吧？
　　哪知那人摔了酒碗之后大声说道：“六两！”
　　旁边的店小二连忙换上新的酒碗，然后重复大声叫到：“福源甲号桌，六两——”
　　沈沉心道：“原来如此。”正欲摔碗，却被周子放拦住。
　　沈沉看向周子放，只见周子放笑着说：“无烬，莫急，好酒还在后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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