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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最初认得阿娇是在父亲的宫殿里。
      那时大哥刘荣正逗着不足他腰高的女孩玩笑,少男少女的清澈笑声一路荡漾到了宫门外,刺得我心里发紧。
      见我进来,刘荣就抬起头,眉眼处尽是温柔关切,闻声只朝我一笑:“小彘儿来了,快过来见过你表姐。”
      女孩儿穿着光鲜的裙裾,扎着时新双丫髻,胸口佩戴着一块金镶玉的长命锁,肤白如雪,明眸皓齿,便是只是七岁的年纪也容易让人联想到日后的倾城之姿。
      她转头朝我一笑,笑不露齿,微微欠身,垂眸敛容时哪怕只能看清一对整齐的细眉,也叫人心神荡漾。
      那笑容像是暴风雨中挣脱的光芒,驱散了头顶的阴霾,一时如烈日穿破云层,直直照到地府中。
      恐怕,便是这世间最邪恶的鬼魅,都不忍弄脏她的视线。
      我的视线生出了惊艳,傻傻愣在原地没有还礼。
      “哈哈,”父亲笑得开怀,纠正说:“阿娇比彘儿都小了半岁,怎能称她为表姐,该是表妹才对。”
      阿娇没有介意我的失态,噗嗤一笑,双眼若月儿弯弯,说:“还是舅舅疼阿娇,连阿娇的生辰都记得这般清楚。荣表哥恐怕是见我比阿彘高了些,才会忘记我其实比阿彘还小呢。”
      这个年岁的男孩女孩,即便是年岁相仿,也是女孩长得更高一些。难怪乎母亲常拉着我,指着长姐和几个兄长做比对,我才方知一叶障目的道理。
      那该是怎样的美艳动人,以至于我从见她第一眼起就生出了心思,阴暗处有一个声音传来,叫嚣着要将她关进金丝雀牢笼中,只能供我一人观赏,也只能冲我一人笑。
      我回到母亲的宫殿时脸色阴沉得可怕,让她不由关切起来。我看着她,知道我即便什么都不说,她也能打听出一二,何必让她费这些神思,反倒生分呢,便一五一十说与她听了。
      母亲听到我说的话,顿时一愣。那时我不是很懂,为什么她的眼中有亮光闪过。
      “阿娇啊……”她喃喃说道:“倒也配得上太子妃的位置。”、
      我一颤,便有些焦急地问:“父亲定了太子人选了吗?”
      我的出身算不得多好,即便是皇子的身份也只是因嗣出天子这份尊荣,若我不是个男孩,如今我母亲连个美人的名分都没有。
      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显然,母亲如今的生活是仰仗了后者。
      后来,每当我想起那椒房殿中的薄皇后时,总有些唏嘘。
      她若是生下皇子,这后宫也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便是生了庶长子的栗姬也得夹紧尾巴做人。
      可惜,老天偏偏给了我们这些庶子机会。
      我的母亲,更是将希望全部压在了我身上。后宫的夫人们,出身都不那么高,可像我母亲这样的也是屈指可数,她不是清白之身进的宫,她之前嫁过人……在那高墙之外,烈日黄土之间甚至还有我一位同母异父的姐姐。
      这太子之位,于我们真的不是一般的遥远。
      我叹了口气,好似能看见以后之国的岁月。假以时日,也许我会站在王府最高处,念想着当年惊鸿一瞥的少女。
      “你不要灰心,自古英雄不问出身。”我母亲一直很有自信,她即便是再嫁之身到底也是进了宫,生了子嗣,从三千佳丽中脱颖而出成为有身份的美人。
      我苦笑,母亲工于心计,有时候连我和姐姐都有些看不懂她。不过有一点,我们姐弟俩都看得明白,那就是我母亲对于太子之位从来没有放弃过。
      “母亲,孩儿明白母亲用心良苦,可孩儿虽然喜欢她,却不想用阴谋诡计来算计她。她跟着孩儿,恐怕要吃苦的。”
      母亲皱起眉,有些恨铁不成钢,怒斥我说:“那她跟着刘荣就能荣华富贵了?普天之下还有什么比做皇后,做太后更惬意的。难道你觉得那些乡野间大字不识的女子,朝不保夕,就不是吃苦了?”
      “母亲!”我有些生气,母亲到底是鼠目寸光了,因说:“她是长公主的女儿,做翁主就已经活得很开心了。皇宫处处都是规矩,她未必能比公主府里惬意。”
      母亲被我说的哑口无言,拂袖走了。
      隔了一日,平阳姐姐来找我说话。她见我失魂落魄,戏谑说:“小孩子家家的,竟然销想姑娘家,阿彘,娇表妹好看否?”
      我本就尴尬,见姐姐也这般戏弄我,猛一转身也不愿意看她。
      “好啦,”她掰正我瘦弱的身子,强迫我与她直视,说:“姐姐不是来为母亲说话的,可你要记住母亲为何这般谋划。当年吕太后在时,那些个庶子是什么下场你不是不知道。栗良人心胸狭窄好妒忌,可她毕竟是大哥的生母,她若有心,将来我们与父亲那些枉死的叔伯有什么区别。
      我听了神色一动,事关生死,还是不免上心。我天真的以为胶东国是我的归属,可我忘记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将来新天子继位我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只剩下任人宰割的命运。
      “等你成了天子,你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她。”姐姐坐下来细说道:“再说姑母什么心思,你难道看不出来?那太子位上坐着的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让阿娇成为太子妃,成为汉室的皇后。彘儿,只有成为天之骄子,才能聘得起天之娇女,你懂吗?”
      姐姐的话如同醍醐灌顶,比起母亲只想皇后之位,姐姐无疑看得更加深远
      我们姐弟几个,同在深宫中如履薄冰,姐姐的日子并不比我好多少。
      自以后,母亲总会想尽办法让我与阿娇偶遇+。
      一来二去,阿娇与我便熟稔起来。
      她很特别,宫中皇子十几个,她竟然是一视同仁,从未因我出身卑贱而刻薄我。她笑意迎人,恪守礼数,很得父亲和祖母的喜爱。言谈举止更不必说,祖母亲自教导,从没有越矩的时候。
      我有时候还真有些佩服她的端庄。祖母威严,从前我是看见她都会发憷,而今因为我与她交好,连祖母也对我另眼相待起来。
      我知道,阿娇定是为我说了不少好话。
      可是,长公主却不喜欢阿娇开口闭口阿彘,她心里在意的是阿荣,那个可以为她女儿带来无上尊荣的太子人选。
      荣哥哥温厚,又年长阿娇许多。我想他们若是成婚,颇有些滑稽。可今日的刘彘不是从前的刘彘,阿娇,只能是刘彘的阿娇,谁都不能销想。
      我阴沉地低下头,袖中隐着一双指节泛白的拳头。
      谁料到,册封太子的诏书来得这样快。
      不久薄母后便染病故去了。
      从此后宫之中,栗良人更加不可一世。刘荣本就是长子,不需要什么努力太子之位就能唾手可得。
      而我不一样,我母亲早就被父亲抛到脑后,如同永巷中所有的弃妇一样,抱着那微弱如萤火之光的希望,期盼着夫君能回头多看自己一眼。
      母亲很失望,终日叹气,失了信心。
      可我不一样,我越发用功练武习字,甚至找了太傅要了许多典籍来看。内侍抬着竹简进进出出,落到母亲眼里也是一声叹息。
      “你还看这些做什么,”母亲失意,自嘲一笑:“以后之国,少不得有你看的时候。”
      “不好好学习典籍,将来如何治理天下。”
      母亲惊慌一抬头,好在四下无人,怒道:“如今还提这个做什么,你不知道这天下已经是他们栗姬母子的天下了吗!”
      我笑着抬头:“母亲,他只是太子而已,还不是天子呢。”
      “你……”
      我搁下笔,起身作揖:“阿娇表妹今日邀我家去,孩儿先去了。”

      我到陈府时,府里气氛有些不对。我示意春陀拦下一个女使,问道:“怎么了,一个个都面色这么差。”
      那女使伏地不起,说道:“翁主惹了长公主不喜,如今正在廊下罚跪。长公主生了好大气,翁主不肯服软,宁愿受罚。”
      我心头一紧,忙往后院疾步而去。
      烈日晌午,正是太阳正大的时候。廊下一抹娇小的身影,颤颤巍巍地跪在门口。
      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给她委屈受呢。
      我想上前,却被隆虑侯一把拉住了,他蹲下身来与我齐平,说:“别去,你若是去劝,阿娇定然会看在你的薄面上妥协的。”
      “表兄,她是怎么了。”
      “哎,母亲执意要让阿娇嫁给太子荣,阿娇不肯。”
      我心里一动,转头看去,只见到她的侧脸。她的脸沐浴在阳光里,柔嫩润泽,倔强的双眸带着泪花,不肯朝里面低头。
      亲生母女,长公主最终还是不忍心她长跪,只说让她回去再想想。
      侍女扶着阿娇的身躯,她悠悠起身时忽而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可不许打我妹妹的主意。”隆虑侯见阿娇走了,笑着说。他一点都不顾及我的身份,戏谑两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和阿娇之间种种都渐渐进入长辈的眼里。就连刘荣,也常常将男女大防挂在嘴边,言下之意,是不满意我总是进出堂邑侯府。
      我面上恭顺,心里却在冷笑,我与谁好,与你也并不相干。
      刘荣对栗良人言听计从,汉室尊孝道,难免助长外戚之风。父亲屡次暗示过刘荣,可她们母子全然不放在欣赏。
      从前未册立太子时,栗良人也是不值一提。可此一时彼一时,长公主看中了刘荣的尊荣。栗良人却有些不可一世,册封皇后一事尚未提上议程,她就与长公主起了冲突。
      多么好的机会。
      这样好的机会可不会有第二次,母亲自然也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是不会放过一点机会的,暗中便开始与长公主来往。
      没过多久,阿娇病了,我几次去看她都没能见到她。
      一次,隆虑侯打马回来遇到我,邀我去他院子里小坐。他赶走了一屋子下仆侍女,问我:“若把阿娇许给你,你可会一辈子对她好?”
      我一惊,不免怀疑母亲和长公主已经商议到这一步了吗。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表兄怎么会这么问。”
      他嗤笑:“别装傻,你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我看了他一会儿,心想着我能给她什么。金银珠宝她都不稀罕,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阿娇闲来和我说过,她不喜欢冰冷的皇宫,她的夫君不必是人中龙凤,只盼望能一心一意地待她就好。她有金银无数,不必为钱财发愁,她有良田万顷,不怕食不果腹。
      “只要他待我好,飞蛾扑火又如何。”记忆里熟悉的容颜甜甜一笑,若是可以,我真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给她。
      我猜想阿娇说的那个人不是我,也不是皇宫中任何一个皇子。那只是她美好的愿望,她的身份,长公主怎会容许粗野之人将她拖入泥沼中。
      “若得阿娇为妇,必金屋贮之。” 我一字一句,允下承诺。隆虑侯明面上是问我如何待阿娇,实则是问我对储君的想法。这不是说给阿娇听的,这是说给长公主听的。
      可惜,这样一句承诺却被不知深意的人传为儿女佳话。我的阿娇是如何尊荣的女子,她要金山银山都有人为她奉上,区区一座金屋,与她何用。拿金银俗物聘她,何其可笑。
      隆虑侯拍了两下手,女使将一旁的纸门推开,里面赫然坐着我的母亲和馆陶长公主。
      长公主很满意我的答案,走上前,一双眼睛瞧着我带着些亲近:“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随后,一切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刘荣被废,立为临江王,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出皇宫,火速去往临江封地之国。而这一切是谁的手笔,大家心里都有数。
      一年后,册封太子诏书令传遍王土,因年岁小,我并未离开漪澜殿,依旧和母亲住在一起。
      十五岁那年,我身着玄色深衣,站在太子宫的祭坛上,俯视脚下山川河海。
      母亲信守承诺,终聘阿娇为太子妃。我心里欢喜,只觉得一切虚妄皆实现了,如今好梦成真。
      高兴之余,我又十分不安,因为我也许久没见过她笑了。
      登基之前,阿娇没有据我千里之外,但似乎与从前无话不谈的氛围有些不同。她偶尔会看着我悠悠出神……
      大婚那日,她脸上带着笑意,但敏感细腻如我们,心里都知道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她很懂事,知道如何维持天家的脸面,如何展现女子风范。
      这是她与其他勋贵女子的区别,她自出生就处在高处,言行举止被牢牢地约束着,若是有一点行差踏错,很容易招来非议。
      谁让她生在这样的人家,所有的真性情都是不容许外露。
      所有人都很满意他,唯独我却笑不出来。
      我是自私的人,我喜欢她,哪怕是一辈子互相折磨,她也得在我身边。大婚之日,我蹙眉地与她一同喝下合卺酒。我猜想她是误会我了,她一定以为我是为了皇位才接近的她。
      新婚之夜,她没有让我难堪,行过夫妻敦伦之礼,我拥着她入睡。光洁的身子肌肤吹弹可破,因我而辗转呻吟,从冰清玉洁的少女变成烙上我刘彻印记的女人。如今她的身子是我的,内心隐隐兴奋从心底传到了脸上。
      “阿娇,阿彻对你一直都不是兄妹之情。”漆黑夜色中,我悠悠地说道,换来她诧异惊讶的神色。
      我苦笑:“怎么了?”
      “没什么。”她勾起嘴角,那笑容不一样,像是解开了她的心结一样,如释重负,还带着点小女儿的春心。
      自我祖父开始,汉室就没有名正言顺的原配嫡子继承过皇位,我父亲也是不是文帝原配嫡妻所出,祖母算是祖父的续弦。而我更是如此,薄皇后无所出,父亲为了正我的身份,现行册封的母亲,随后才册封的太子。
      我心里还是隐隐期盼阿娇能给我生个嫡子,可是好多年了,阿娇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后宫那些莺莺燕燕都生了好几个庶子了,可她却……
      眼前诸侯叛乱,前朝战事吃紧,我终日忙于朝政,对她自然也冷淡了许多。家国天下事,先有国再有家。
      世间一长,所有人都不再期待她了。那些后宫女子看着她好似看到了已故的薄皇后,只等着立下太子她就被废黜。
      长公主不停地求医问药生怕阿娇生不出来,可越是如此阿娇越是郁郁寡欢起来。
      宫中起了不少流言,甚至传出她是因为骄横跋扈才不得圣心,才会无所出。汉室的皇后命数都如此相似,仿若一个诅咒,注定没有嫡子。
      阿娇没有责怪他们,任由流言蜚语横行。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一直知道。
      一日,我陪她用膳,言谈间她朝我看了好几次,我投去诧异的神色,问道:“怎么了?”
      “陛下,”阿娇总是含笑看着我,沉吟再三,说:“卫子夫生育有功,再只是个美人有些刻薄了,不如升为夫人吧。再看看她娘家有没有可用的人,陛下不是总在为匈奴发愁吗。”
      我一愣,放下酒盏说:“一个歌女罢了,能当得起夫人的身份吗?”
      “陛下不是总说英雄不问出处吗,总不能因为她是女子就说话不作数了。”
      我倒是真看上她的兄弟卫青了,却没想过要提拔卫子夫到夫人的位置上,至多给个美人就打算作罢了。
      阿娇这么一提,我觉得倒也可行。椒房殿处在风口浪尖上已是艰难,如今提拔一下后宫那些个女人,也可以替她正正名,左右别再让人传她善妒就好。
      反正雷霆雨露具是君恩,一家子性命都捏在自己手里,恩宠都是自己给的,料她也翻不出花样来。
      “我的阿娇真是聪慧。”我抱着她的身躯,心里说不出的受用。
      我推行的新政触犯了旧势力,其中也包含祖母的娘家。阿娇不停地周旋在祖母和长公主之间,为我说尽了好话。
      阿娇做这皇后劳心费力,明明是一家子骨肉亲戚,偏偏里外不是人,实在苦的很。抑郁无处发泄,只能终日听听歌舞解乏。
      “我想着还是做翁主的时候快活,”她总是念想做女儿时的光景,如今她登上后位,却没有比从前更高兴,况且还是无子的皇后。
      我握着她的手说:“怕什么,朕在你身边。”
      后来,我才发现,我对所有人都言出必行,可对她的承诺却一句都没有实现。而她尴尬的境地,却让所有不怀好意的人都等着她被废的那一天。
      我想过若是阿娇真的生不出来,那就从后宫那些庶子中间抱一个给她养也不是难事。可是偏偏,有人不希望阿娇能坐在后位上。
      妒忌、无子、巫蛊,所有罪名指向椒房殿,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境地会这般艰难。我以为给了她皇后的尊荣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可是我小看了后宫女人的本事,我的母亲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若不是皇后无所出,她们怎么会一个个蠢蠢欲动呢。
      阿娇看着从椒房殿搜出来的人偶,一言不发,只安静地跪坐在正殿上,连一句辩解都没有。
      十多年夫妻,我知道她不易,这一回她想半路抛下我。我大怒,狠狠质问她:“朕待你不好吗,朕的心都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
      她噙着泪,哽咽说:“陛下,勿再为难了。”
      我一愣,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心意。她终是我十几年岁月中唯一懂我的人,因为她玲珑剔透,也因为她太过纯净,元后无子,危及的可不只是后位,而是我的皇位,还有父亲传给我的大好江山。
      我们有过争吵,大多是我气得她,偶尔她也气我。可我觉得气一气她总比埋在心里好,至少她能痛快宣泄一下。
      可她每一次发怒,最后又好像极度后悔。
      我看着她,却不自觉勾起嘴角,好事,医官说的,肯吵架就不会抑郁。我不想让她步薄皇后的后尘。
      后来,北征在即。
      椒房殿也早已如冷宫般凄凉。
      那些姬妾明面上不敢惹她,背地里却别有心思,多得是想要取而代之的人。
      这一回我是真怕了,除了皇位、江山、军心,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安危,那些女人会放过她吗。阿娇被长公主自幼保护,她哪里是那些女人的对手呢。
      我夜夜宿在未央宫处理朝政,偶有闲暇功夫都是在想着那几个永巷里的女人。阿娇不能再留在后位上了,越拖越危险,眼皮浅的女人,一旦有了权势必然不是善茬。
      忽而,我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无端想到了卫子夫。
      她倒是个老实的,虽然不聪明,但看着本分,等卫青立了功,皇后之名也算实至名归。
      但是她若是敢动其他心思,我捏了捏手里的竹简,扔到火中,那就自求多福吧。
      册立新后的诏书一下,人心一下就稳住了。三女一子,谁都比不上她繁育后嗣的功绩。
      阿娇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两个侍女退居长门宫。我终是不忍心赶她去冷宫,长门宫算是姑母的地盘,特意嘱咐一切用度皆按皇后规格相待,这样就没人会为难她了吧。
      安顿好了一切,我便带着军队北上,我要去做我的事情,待山河定,我一定要带着阿娇去游历一番,这是她的心愿。
      可惜,她没能给我这个机会。
      战事吃紧,宫中传来消息,废后陈氏去世了。
      不怪他们压着不报,实在是在他们眼里,一个废后不足以被提起,不足以和北征相提并论。
      战事大获全胜时,阿娇去世的消息我还是从几个守卫小兵那里听说的。
      那一日正要庆功,一个小将正聚在一块儿闲话。
      我穿着铠甲,手里的剑还沾着温热的匈奴血,忽而听到他们说废后病逝了。几日不眠不休,早已精辟历经,一时身形一晃,直直倒了下去。
      我听见无数人喊我,随即感受到医官用银针刺了我的一处大穴。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醒过来时正躺在营账长榻上,侧过头,瞥了一眼身侧的将军:“什么时候的事情!说!”
      “陈氏……腊月里去的,是病逝的。”卫青声音有些颤抖,又说:“信到的时候,陛下还在前线。卫后她……不敢擅自做主。”
      “嗯,”我悠悠开口,料想卫后不会这样不知分寸,颓然说:“立刻拔营班师回朝,你去信卫后,让她好生停放着,回来等朕安排。”
      “陛下!”卫青身穿银灰色铠甲,肃然跪下,膝盖卷起几缕尘土,哽咽说:“死者入土为安,春日以至,等陛下班师回朝就快入夏了,求陛下三思,莫让陈后去得不体面……”
      是啊,等回去了,阿娇是不是就……
      没有一点征兆,不是说人若是死了就会入梦来告别,可为什么阿娇没有来。哦,我想起来了,许是她走的时候,我没有睡过一觉,我正带着卫兵守在城墙上杀敌。
      “去信卫后,将陈氏棺椁葬入霸陵,让她陪在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身边吧……”我看着天边吐露的鱼肚白,没有凯旋的高兴,心底淌血,却落不下一滴眼泪。把她葬在祖母身边,到了那边她就不必这么孤寂了。她进了宫就不曾真正开心过,死了,还是让她心情愉悦一些吧。毕竟祖母一生最疼爱的小辈就是她了。
      我不禁怀疑,是否我与阿娇的姻缘是错的。回朝的路上,我从冷硬的铠甲间摸出一块玉佩,那是阿娇从小戴在身上的长命锁,出征前送来的。
      我有些诧异地看着那玉佩上的裂纹,手上用力,龟裂之声传来,只是一瞬,便是玉碎……原先一直挂在身上贴身戴着,铠甲沉重,竟在不经意间已经弄碎了它。
      她是天之娇女,般配得起世上最好的男儿,终是在深宫之中磋磨了岁月。原来答应她的每一件事情,都没有做到。
      我不喜欢大长公主找司马相如写的那首《长门赋》,阿娇不是那般委曲求全的女子。我喜欢那首《凤求凰》,阿娇时不时会吟唱两句的《凤求凰》。
      班师回朝那一日,举国欢腾,似是没人在意废后陈氏的死。隔着远远的帷帐,没有人会看到天子阴沉的眸子。
      她弥留之际身边只有两个旧日的宫人陪着,如今也一并陪她去了。这世上再没有人会提起她,再没有人懂我……
      二十多年后,我总会回想起从前,想我这命数似乎总在幸运与不幸之间徘徊。幸运在我登上帝座,情窦初开时与心仪女子结发;不幸在膝下没有原配嫡子,中年丧妻;幸运在得到千古良将击退匈奴保汉室百年安稳,不幸在晚年奸臣当道、父子离心、儿女不孝。
      我时常会想,若是当初我和阿娇有了孩子,必然不会是这样的光景。阿娇会亲自教养太子,不必尚武,做个仁君推行仁政就好。
      我坐在殿内,那残破的玉佩放置在匣子里,已经没了昔日的光华。如今殿前正是新获的宠姬李夫人,她舞姿婀娜,一双细眉像极了我的阿娇,可她终不是阿娇。
      我听见自己问她:“会唱凤求凰吗?”
      李夫人恭顺说:“回陛下,奴家只会前面一段……”
      “唱给我听……”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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