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一渡》太懒真人

84、君莫笑（83）

　　沈砚抬头，望着汪珹幽红的双瞳，想起师尊曾对他说的话。师尊说过，汪珹习武根骨，百年难得一遇，目下来看，他修为已逾人资，近乎魔。

　　沈砚走至梅园正中，方才在此宴饮的众人早已躲到后方梅林里，只留下木几错落，珍馐残羹。沈砚叹一口气，如今朝中，竟是这样一派羸弱光景了吗……
　　沈砚抬起长剑，绕身一周，自地面生出一柄柄光剑，在他和汪珹周围成一道墙，为防伤到无辜之人。

　　汪珹笑了，这笑容里有几分真诚：“你精进不少。”
　　沈砚嘴角亦弯起弧度，却有些自嘲：“彼此彼此。”

　　黑云之上，方如也蹙起峨眉。
　　“怎么？担心汪珹？”九忧问道：“沈砚这孩子确实进步了，画地生剑这本事，六合之下，在他之前，我只见过一个你。”
　　“就是这样才奇怪。这御剑诀是我师父晚年所创，我又是关门弟子，沈砚这孩子勤奋不假，但论天赋，他不及我，想要自己悟出这一招，远非三五年之功。除非……”
　　“青鸾道人，除非青鸾有这本事。”
　　“江湖宗师，最看重一个特立独行，别人用过的招数，往往不屑再用，青鸾可是半仙修为啊，怎么会这么不讲究……莫非我师父背着我喜欢了别人？青鸾是我野生徒孙？”

　　闲聊至此，方如也突感身边来了人，转头一看，发现楚羡饶有兴致背手站着。
　　“执笔大人怎么来了？”方如也有些好奇，楚羡很少插手她亲自督办的案子。
　　“凑个热闹，图个乐呵。”
　　九忧嗤笑他一声：“我最欣赏你就是这一点。”
　　“云淡风轻？洒脱不羁？”楚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人。
　　九忧摇摇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那边沈砚也跃至空中，他和汪珹周身都涌动着气流，两人师出同门，可这气流却大不相同，沈砚衣衫如玉，周身灵气也泛着暖光，为他平添一袭仙风道骨之相，至于汪珹，四野湛蓝流光里，掺了血晕，形成片片紫绀，妖气凛然。
　　“念遗！”沈砚被汪珹的形貌惊到：“停下！如此下去，你便走火入魔了！”
　　“啰嗦。”说完之后，醉世凌空，随着气流在汪珹周围跃动。
　　“我说过！我会查明真相！我会给你一个说法！此事尚有余地，你杀光禁军，要挟君上，葬送自己，值得吗？！”
　　“值不值得，也要我自己说了才算。”
　　话音刚落，汪珹便径直朝沈砚冲了过去，醉世始终追随他的身法，在他周围既做利器，也做屏障。
　　沈砚身姿躲闪汪珹，苍生出鞘抵抗醉世。
　　两人招式来往之间速度极快，除了光影交错，地上之人再也看不到其他。兵刃碰撞，激荡出火花，叮当作响，在如此阴云密布的穹顶下，仿若雷电四起，大雨将至。只是不知，这场风暴过后，朝堂风云又当如何变幻。

　　千余招式过后，沈砚初显疲态，醉世认准了时机，朝他心口击来。
　　他猝抬右手，将苍生护在胸前，急速后退，可还是不及醉世迅疾，就在醉世将要击中苍生剑时，汪珹伸手一揽，将醉世拉回身侧。
　　沈砚在空中略略踉跄，抬眼看向汪珹。
　　他倨傲说道：“让这一招，是为同窗之情。”
　　沈砚凛眉，重拾精神，轻抚苍生长锋，剑光将他容颜映照地更为温润，下一刻，便提着长剑，向汪珹奔来。
　　与苍生一起的，还有数十光剑。
　　汪珹身姿轻盈，苍生难以近身，光剑也被奔涌不息的醉世一一击碎，烟火一般洒在地上。
　　汪珹趁沈砚恍惚，绕身到沈砚背后，长袖捞回醉世，抵住沈砚的脖颈。
　　汪珹又道：“让这一招，是为同门之义。少保大人，你若继续走神下去，便会一直这样被我羞辱。”

　　沈砚长叹一声，发丝在冷风吹拂中变得凌乱，额前碎发遮住眼眸：“念遗，师尊若是在天有灵，看你如今形貌，当是多么惋惜。“
　　“在天有灵？”汪珹嘴角弧度凛冽：“若万物有灵，何须我汪念遗替天行道？！”

　　沈砚转过身来，同汪珹再一次面对面站着。
　　“汪珹，你说得对，你我之间，终有一战。”沈砚说完，轻阖眼眸，将剑指捻在前胸，须臾之间，万千光剑自沈砚背后涌来。
　　之前躲避的群臣家眷激动不已，纷纷低呼，不愧是青鸾高徒，我们会活下去，我们会活下去！

　　穹顶之上的冥王也皱了眉，他此刻才真的担心起汪珹：“看来沈砚这些年，确实下了苦功。”
　　“朝宗……”方如也喃喃。
　　“什么？”楚羡好奇问道。
　　“这招式，名叫朝宗，万剑朝宗的朝宗，御剑诀第八层，剑阵密无间隙，剑风凌厉无双，沈砚如此年纪，能悟道这一层，实属不易。已是这天底下排得上名的高手了。”
　　“可有破解之法？”
　　“有。只不过，剑门睥睨江湖多年，剑门绝技，自然由剑门生，也由剑门克。这一招，就连剑道门生都很难超越，对汪珹，未免太难。”

　　方如也气还未叹完，便被眼前的场景深深震撼了：“怎么会……他……他怎会习得……归元……”

　　冥王与执笔顺着判官目光望去，便看见汪珹身后，同样生出万千光剑，不同于沈砚的，除了光剑的颜色，还有……这些光剑在前行之中，渐成融合之势。
　　两方剑阵交锋之际，沈砚的光剑竟逐一被汪珹吸纳了去。
　　“这是……”沈砚错愕至极：“你……”
　　地面人群，有几个武将也在议论：“他不是化剑弑师？以石杖为兵刃？为什么，为什么他也能……”
　　沈砚的剑阵已被吸纳殆尽，两方剑阵融合成一柄巨大的光剑，在汪珹头顶盘桓，蓄势待发。
　　沈砚颓然将剑指松开：“你……”
　　“识之，我说过，我从未放弃佩剑无悲，无悲亦从未弃我。”

　　方如也听闻此言，心生苦涩：“青鸾曾留遗愿，要他永弃剑道，否则天降苦厄。这孩子……原还是不甘心啊……今日之局，也是破釜沉舟了，不顾天罚之危，只逐心中之道。”

　　刹那之间，巨大光剑由汪珹上方俯冲下来，直直对上沈砚眉心。
　　在场之人，凡修道者，心中皆是了然，此招过后，沈砚粉身碎骨已成定局。
　　沈砚缓缓闭上了眼睛，右相目眦欲裂，群臣恐慌不已。
　　可就在距离沈砚三寸之远时，光剑猝然崩碎，零落剑光掠过沈砚头顶，斩断了他的发髻，青丝散开，铺陈下来，侧脸也被碎剑划伤，渗出血来。
　　至于汪珹，因这一招须臾放须臾收，极为损耗内力，他不由抬手抚上心口，嘴角渗出一丝丝鲜血。
　　沈砚睁开眼，有些意外地看着汪珹，看完便有赧然，他觉得……或许自己从未了解过汪念遗。他用最后的气力，御风缓缓落到地上，可双足站立不稳，便单膝跪了下去。
　　汪珹将唇边血迹擦拭干净，亦落下来，站在他身前。
　　沈砚无奈摇头，笑了：“我输了……你不惜伤己，也要让我这最后一招，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招……”汪珹修罗般的眼睛里蓦地涌上一层柔情：“为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