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墨银

80、第八十章

　　薄小荷却哭得说不出话了，半晌才平静下来，看到厅里众人都在，连自己两个儿子都在看她，终于觉着有些不好意思，擦干眼泪，恢复了一些王妃稳重的做派。

　　薄父也沧桑了许多，他看到薄小荷也很激动，但碍着自己严父的身份，倒也不好太过亲昵，反而端起架子咳了一声，道：“女婿还在呢，你像什么样子。”

　　除了薄父薄母，还有一个女人做妇人装扮，身边紧紧挨着一个小女孩，一脸拘谨地看着她。薄小荷看了半天，终于在妇人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昔日熟悉的容颜，迟疑道：“可是如琢？”

　　如琢点头如蒜捣，拉着自己女儿跪倒在地，给薄小荷磕头：“正是奴婢，王妃安好！”

　　当年薄小荷决定跟着萧放来瀚海，把如琢留在了京城，替她照顾父母。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知她受了什么磋磨，原来做姑娘时的水灵都消磨得一干二净，脸上只有疲惫，她那个女儿也瘦小，看着怯生生的。

　　众人一一见过礼，最初的又哭又笑过后，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萧放知道他们一家有说不完的话，找了个借口出去了，体贴地把空间让给他们，还带走了一对儿子。

　　这一聊，就聊到了深夜。原来薄父薄母这些年在京城，过得虽然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潦倒。萧放初来瀚海的头一年，自己还没立稳脚跟，自然也无余力顾及老丈人；后来他在瀚海打拼出了一片天，便派人往京城去，送钱送物的。

　　“那几年多亏了女婿，我们才能吃饱穿暖，你爹也不必夜夜起来磨豆腐做豆花，还能攒下一些钱，给如琢发嫁。”薄母回忆起从前，也是一阵感慨。

　　薄小荷从来没听萧放说过这些，直到此刻才知道萧放居然背地里做了这么多。

　　再后来战乱起来，这里打仗那里打仗的，音信难通，有一段时间失了联系。再后来，薄小荷就失踪了，那三年萧放全副的精力都放在寻妻上，也无暇分神再去顾别人。直到前几日，他派了人趁夜渡过雾江，往京城而去，把薄父薄母带了回来，他消失的那三日，便是亲自去雾江边接人。

　　如今南北隔着一条雾江对峙，江边防守极为严密，要从京城把活生生的几个人带回来，看似简单，但背后的周密安排疏通人事，不是一句两句便能说清的，也不知道萧放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还有如琢，这姑娘是个命苦的，嫁了个男人，这男人好吃懒做还打她，她也傻，也不和我们说，后来生了个女儿，被她男人厌弃，休回来了。这才带着女儿回了家，这回女婿派人来接我们，我想着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离了我们可怎么活，就把她们一同带回来了。”如琢的女儿还小，没多久就困了，薄小荷便让人赶紧收拾一个屋子出来，带她们母女去歇息，如琢走后，薄母才慢慢地把如琢的事儿说给薄小荷听。

　　夜深了，薄父薄母熬不住，也先去睡了。薄小荷回了院子，原以为萧放已经睡下了，却没想他还在灯下等她。

　　“高兴吗？”萧放看到薄小荷，笑着问。

　　薄小荷没有回话，她走过去，以少有的婉转温柔的姿态伏在萧放膝头，半晌才闷闷道：“你怎么都不和我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爷乐意，爷乐意为你做这些事。”原来几天前萧放在雾江边发现了薄小荷的失落和伤怀，虽然薄小荷只说没事，可他到底上心了，想来想去，目前能让薄小荷挂心的，可能也只有她的爹娘了，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薄小荷心中感激，萧放也不邀功，两人静静地依偎着。萧放这一生大起大落，从荣光跌落到微末，又从泥潭挣扎到山巅，都是薄小荷陪着他。他们之间有相濡以沫的爱情，也有肝胆相照的义气，已无需说谢。

　　又过一个月，恰好是中秋。萧放对这次中秋很重视，这是薄小荷回来后过的第一个中秋，也是薄父薄母到瀚海后的第一个中秋，可以说真正是阖家团圆了。薄小荷早早开始准备，将各色事项都布置下去，采买、拟菜单、做月饼、办几场宴会、邀请哪些人、园里的布置等，繁琐而操心。

　　薄小荷在忙碌的同时，薄父薄母也在努力适应，并且适应良好，过得十分滋润。薄父成日去王府外喝茶听说书，回来就给两个外孙讲，他讲起来眉飞色舞惟妙惟肖，手边一块砖头充当醒木，把两个小孩子听得一惊一乍一愣一愣的；萧岚和萧寻自出生便在北地，从书中亦知道南边是富贵膏粱、数不尽风流之地，但从来没去见过，薄父又把京城的景致拿来说给他们听，两个孩子一到放学，便开始缠着外祖父讲故事；薄母则做得一手南方的好点心，个个都精致可爱，有种点心是透明的，如水晶般，内里还点缀花瓣，看得萧岚和萧寻十分惊诧，隔日把这点心装在盒内带去学堂，引得同窗也无比羡慕。

　　萧放知道后，难受了好久，私下里对薄小荷说：“唉，这些东西算什么，原是我见了不能再见，都厌烦了的。谁想到两个孩子倒像个乡下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那晚上格外的沉默，看着窗外的月色，心里盘算着，总有一天他要回去，回到本该就是他的地方。

　　薄小荷能隐约猜出他的大致心思，然而却无暇顾及，因为中秋已临近，隔日便是一场大宴。连萧放也很快收起了心绪，高高兴兴地准备过节。

　　第二日，薄小荷起个大早，正在梳妆打扮，却看轻雨撩起帘子，到她耳边说：“王妃，姑奶奶带着桃姐儿在外头等，说要见你。”

　　如琢身份尴尬，薄父薄母之前说已认下她当干女儿，当个正经亲戚走动，只当住在自己姐姐家中。可她心里却有数，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个姐姐是住在妹妹妹夫家中的，因此也从不拿乔作妖，低调得十分本分。这日来，却是为了给薄小荷送一副织锦的，绣得光华灿烂，也难为她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赶出来。

　　薄小荷赞叹了一会儿，又道：“你还带着桃姐儿呢，再这么糟蹋自己身子，桃姐儿可怎么办。”她是真心疼惜如琢的，便看在她这么多年代替薄小荷奉养双亲，薄小荷便不会亏待她。

　　如琢却有自己的想法。住在此处当然是好，衣食无忧，她到的第一天，居然还领到了月钱；人口简单，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萧岚和萧寻对桃姐儿也十分和善，带着她玩儿，连萧岚对上桃姐儿，也会不自觉放低了嗓音，温温柔柔地同她说话，生怕吓坏了她。不过几日，桃姐儿已开朗了许多，吃得好起来，脸蛋儿也长肉了，也变白了，看着更可喜。

　　可这里再好，毕竟不是久居之地。如琢感念薄小荷的好，自然也不愿意给薄小荷带来麻烦，这次来却是问薄小荷借钱的，道想外头去开个纺织坊，也好养活自己。

　　薄小荷沉吟半晌，也明白如琢的难处，便同意了。不仅借了钱，起初还派人去帮忙，找好地段的铺子、装潢、购买织机等，都是她出钱出人。如琢也不负她所望，不仅将一个纺织坊办得有声有色，后头还专招那些被夫家休离的弃妇或者丈夫死后没有收入的寡妇来做工，算是给了她们一个收入的来源，不过这是后话了。

　　中秋夜宴办得浩大。府中花园处处挂满造型各异的灯，萧放甚至还从冰窖中起了冰，请匠人来雕刻。当夜，花园中亮如白昼，各色灯光映照在冰雕上，流光溢彩，这光辉堪如天上星光，甚至盖过了今晚月色。更别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杯盏器皿无一不精，下人服侍体贴入微，处处欢声笑语，人间烟火共天上月色，想是连蟾宫中那清冷仙子都会羡慕凡尘人间。

　　宴席办好，薄小荷好好喘了一口气，第二日直到日上三更才起来，无所事事地度过了一天。当夜，是家里人自己团聚的一餐饭，这就简单多了。也不分桌了，男女老少围着一张圆桌，上首是薄父和薄母，萧放薄小荷打横相陪，再下去依次是萧岚萧寻以及如琢和桃姐儿，也不用下人服侍，主子们自己动手，吃吃喝喝、聊聊过往，讲讲趣事，时间过得飞快，薄母熬不住先去睡了，薄父喝得醉醺醺的，被薄母一把扯着跌跌撞撞地也回了；桃姐儿小，很快打起了呵欠，如琢便也带着她先撤了；萧岚和萧寻叫嚣着自己一点儿也不困，还能去花园打埋伏战，结果洗漱好，脑袋一挨上枕头就睡着了。

　　把这一家老老小小的都安置好，终于只剩萧放和薄小荷两个人了。月上中天，月光似水银、似白霜、似飘渺的雾气，人们总喜欢把最美好的意象加诸于月上，可千百年来月始终是月，她高高在上俯视人间，漠然而视人世间的战乱流离饿殍遍地，亦对人们的喜乐亲情团圆感动无动于衷。

　　萧放推门而进时，瞧见薄小荷跪坐在床前矮榻上，手中拿了一瓯梅子酒，一边喝酒一边赏月，看着有些痴了。他轻轻走过去，把薄小荷揽到怀里，一同凝视天上那轮冰盘，道：“明年我们还在一起赏月。”

　　“年年。”薄小荷回头，对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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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已完结，虽然很冷，但一直有读者在看，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们下本见。
下本：《我总在灾难现场遇到他》，正文存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