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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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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小荷在官道旁的树林中等了一刻钟。终于等到了来人。
那个男人依旧背着竹篓,懒懒散散地赶路,那竹篓晃来晃去,显然他根本没顾及里头那个孩子。
薄小荷前后看了看,此刻日头当空,官道上空空荡荡,就只有路上这个男人,这是动手的最好时刻。
安静的官道上,陡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只是这马蹄声并非来自前面,也不是来自身后,男人还在寻找声源,斜刺里倏地冲出一匹马来,那马目标明确,直冲他而来,短时间内速度极快,眼看着就要撞上他了。
男人啊啊啊地叫着,想躲避想逃离,手脚却软得一点儿都动不了,他往后跌坐在地上,惊惧地看着马蹄高高抬起……
“吁!”马背上的薄小荷一扯缰绳,马蹄落下时偏了偏,没有直接踏上男人,接着她从马背上弯腰,去扯男人肩上的竹篓。
男人从后怕中回过神来,立刻和薄小荷抢竹篓:“你个臭娘们干什么?”
薄小荷不耐,直接一马鞭甩了过去,这一下用足了力气,鞭子呈破竹之势甩在男人脸上,他痛叫一声,双手捂着自己眼睛,踉跄退后好几步。
此时薄小荷也终于将竹篓从男人手里抢了过来,立刻直起腰来,背在自己背上,骑着马往前飞奔。
男人是步行,自然追不上薄小荷,何况他眼睛被甩了一道,一时睁不开。等到终于模糊能视物时,官道上早没了薄小荷的影子。
萧寻又一次被剧烈的晃动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本能地就要咧嘴喊,没成想一张嘴,便灌了一嘴冷风。药效已过,他清醒了许多,然后就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风景。
路边景致飞速往后掠,此时正是初春,两边山林茂密,深深浅浅不同层次的碧染在眼角余光中掠过,风肆无忌惮地扑面而来,这不是他从小习惯了的那种软绵绵的杨柳风,这风粗犷冷硬,像是一把刀,然而萧寻觉得好玩极了。
接着他发现自己正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这个发现令他精神一振,连药效刚退后的头晕无力都消散了许多。他知道哥哥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抱着在马上驰骋,也被父亲悉心教过如何驭马,其实他也想骑马,只是却无人教他。那些小厮只敢拿些温顺的小马来敷衍他,缰绳还是拽在小厮手上的,谁都不敢放他独自骑马。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和一匹大马接触,它奔腾的姿态,它起伏的鬃毛,都让萧寻惊奇不已,尽管他被颠得厉害。
薄小荷并不知道萧寻已经醒了,直到她的辫子被人用力拽了一把,并有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趾高气扬道:“停!我要喝水!”
薄小荷毫无提防之下被人拽住头发,猝不及防的疼痛让她浑身一激,顺势停了马。身后那个小鬼头一叠声地嚷:“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薄小荷默默地想:除了一张脸,这个孩子真的不讨喜。
她停下马,把萧寻从背篓里抱出来,拿水壶给他喝,萧寻喝得前襟嘴角都是水,于是这小祖宗又不满意了:“擦!擦!”
薄小荷告诉自己别和一个孩子计较,又替他擦干衣服,开始盘问起他:“你名字叫什么?家在哪里?父母叫什么?”
萧寻不语。
薄小荷无奈地哄:“你告诉我,我好送你回家啊。你肯定很想你父亲母亲吧,你父亲母亲也一定急坏了。”
萧寻嘴巴一撅,生气道:“我没有娘!我爹也不喜欢我!我没有了,他们才不会着急!”
薄小荷吃了一惊,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男孩子虽然怒气冲冲的,可她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失落和委屈。她想,看男孩子的穿着,不该是无人照顾被人忽视的孩子啊。可如今却也无法,她急着赶回瀚海,这个孩子却又不能不管,要她将一个孩子抛在半道上,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
薄小荷问了又问,萧寻就是不肯说自己家在何处,只告诉薄小荷他叫小太岁:“我家里的下人偷偷叫我小太岁。”
家中萧岚向他灌输的出门在外别泄露自己身份的安全知识总算起了一点作用。
他又问薄小荷:“你叫什么?”
薄小荷笑了笑:“我叫阿茹娜。”
“我不懂。”萧寻皱了皱鼻子。
“‘回家’的意思。”
带着小太岁,薄小荷不得不放慢了脚步。萧寻提出要坐那匹高头大马,薄小荷也同意了,她坐在后面,将萧寻怀在前面,让马慢慢地走,甚至连萧寻提出要拽缰绳,薄小荷也同意了,她看着对萧寻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纵容,其实时刻都关注着他,当马匹稍有失控时,她很快会帮助萧寻控马、调整方向。
萧寻兴奋极了,响亮的笑声洒了一路,他一点儿也不怕,因为他知道他被圈在阿茹娜的怀中,十分安全。他觉得这个阿茹娜还不错,她温柔可亲,样子好看,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像蜂蜜一样的味道,他觉得自己有点喜欢阿茹娜了。如果阿茹娜能让他再骑一会儿马,他就决定把阿茹娜的地位放到哥哥前面去,当然,只能超出哥哥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傍晚了,余晖将两人一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原先薄小荷的打算是星夜赶路,若实在困,便在野外歇息一会儿。可带着孩子,她的计划显然行不通了。她在夜黑之前进了一处小镇,寻了一家客栈投宿。
萧寻也是第一回在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居住,还是这么一家条件有限的小客栈。他在房里东看看西看看,对什么都十分好奇,薄小荷便一边铺床,一边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他稀奇古怪的问题。
临睡前,萧寻又开始闹幺蛾子:“我要吃糖!”
薄小荷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睡觉前都吃糖的?”
“当然!”萧寻很自豪,“我要含着糖睡觉!”
薄小荷深吸一口气,内心在挣扎。一面告诉她这是别人的孩子,管那么多做什么;一面告诉她小孩子含着糖睡觉太不好了,不能纵容。纠结之间,她还是追随了自己的良心:“不可以。晚上睡觉前不能吃糖。”
萧寻还从来没被除了萧岚之外的人拒绝过,短暂的怔愣后,他开始了熊孩子的撒泼:“糖!糖!”他一面嚎,一面在床上蹦跶,将被褥翻得乱七八糟。
薄小荷的脸沉了下来,她一言不发,在一旁冷眼看着萧寻闹腾。萧寻倒想继续折腾,颇有把客栈闹得天翻地覆的雄心壮志,然而他毕竟还小,这一日又经历了被人下药拐卖的波折,很快便没力气闹了,有气无力地嚎了几声,眼泪糊了满脸。
薄小荷这时才拧了毛巾来,替他擦脸。萧寻偷偷瞄她,此时终于有点儿害怕了:“阿茹娜,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薄小荷顿了顿:“我不喜欢你无理取闹,不喜欢你睡觉前吃糖,我不喜欢的是你做的不好的事,而不是你本人。”
小小的萧寻还不是很懂,但有一点他懂了,阿茹娜并没有讨厌他。
他小小地放下心来,恹恹地躺在床上,糖也不吃了。
薄小荷给他漱了口,替他洗他胖乎乎的肉手肉脚,将他塞进被中裹严实,吹灯之后,两人躺在床上,薄小荷才开始慢慢地讲为什么不让萧寻吃糖。
“我有一个很好玩的故事,讲的就是你的牙齿。你的每一颗牙齿都是一幢房子,房子里住着一个小虫子,它最喜欢吃糖了。吃完糖,它就有了力气,就开始凿你的牙齿,把你的牙齿挖空,把这颗牙变成专门放糖的屋子,把那颗牙变成一个杂货店,把另外一颗牙变成一间客栈,请别的小虫子住进来……你的牙齿都空了,就站不住了,就会全部掉下来。如果牙齿没有了,你就不能吃饭,讲话也会漏风,还会很痛很痛,痛得在床上打滚,没有办法睡觉、玩耍。”
萧寻在黑暗中捂住了自己的腮帮子,躲进了薄小荷的怀里,怯怯地说:“我以后再也不吃糖了!”
薄小荷感觉到怀里挤进一个肉呼呼的暖暖的小身体,刹那间失了神,她想起了萧岚,想起了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儿子。半晌,她抱紧了萧寻,慢慢说道:“不是不能吃糖,是在睡觉前不可以吃。每天都要漱口,还要用盐清洗牙齿……小虫子最怕盐了。”
萧寻敏锐地听出了薄小荷的哽咽:“阿茹娜,你怎么了?你哭了?”
“我想起了我的孩子。”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她对着一个似懂非懂的孩童,将自己对家的一腔眷恋尽数倾诉出来。
“……我很爱他很爱他。他小的时候,那么可爱,我陪他玩儿,教他识字,给他做小衣服……他就那样叫着我‘娘’,一边扑到我身上来……”
萧寻挤在温暖的怀里,听着听着,开始啜泣:“阿茹娜,如果我有娘,我娘是不是也会这么对我?也会陪我玩儿,陪我睡觉,给我讲故事听?”
薄小荷的心一阵疼痛,她抱紧萧寻,就像抱紧那个从未得到过母爱的小儿子,道:“会的。一定会的。她一定也会很爱很爱你。”
她亲了萧寻一口:“会像我这样亲你。”
萧寻有些害羞,破涕为笑,临睡前,他想:如果阿茹娜是他的娘就好了,他一定会把阿茹娜放到自己爹前头去,超过爹,也超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