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墨银

59、第五十九章

　　瀚海城一个大户人家要举家搬迁，走之前发卖了许多府里下人，秀山和轻雨便是那时出来的，转头便被买入了恭靖王府。在还未见到女主人之前，先见了男主人萧放，被萧放整整训了半个时辰，耳提命面，翻来覆去的重点就是要服侍好薄小荷，否则也不必在王府了。

　　秀山与轻雨皆容貌姣好，尤其是轻雨，长得颇有几分姿色，大约她们原先的主母也是忌惮这两人的容颜，索性趁着搬迁之时将她俩发卖了。秀山长得虽好，性子却如她的名字一样，很是稳重，服侍薄小荷也极是细心；轻雨则活泼一些，话也多些。

　　瓜仁儿每日都被萧放派来薄小荷这里汇报他的情况，好叫薄小荷放心，哪怕只是寥寥一句“王爷今日吃了两碗饭”，都能叫薄小荷笑一笑。瓜仁儿也是不大明白这两夫妻天天秀恩爱是为哪般。

　　这日他来找薄小荷时，院子里静悄悄的，薄小荷在午憩，秀山坐在廊下做针线，轻雨百无聊赖地这儿薅一把叶子，那儿摘一朵花的，秀山被她闹得头晕，道：“你能不能坐下来消停一会儿？”

　　轻雨撇撇嘴，不知咕哝了句什么，正在这时，瓜仁儿止步于院门，悄声叫道：“两位姐姐。”

　　轻雨一回头，兴奋道：“瓜仁儿啊？怎么？又来替王爷传话给王妃的？我瞧着你这两条腿都跑细了！”

　　瓜仁儿：“是，是，轻雨姐姐，烦你替我去瞧瞧，王妃可起了？”

　　轻雨将瓜仁儿上下一打量，抿嘴笑：“谁是你姐姐？我可不记得有你这般大的弟弟。”

　　瓜仁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如何称呼轻雨，进退两难，面庞就红了。

　　轻雨笑得更欢：“脸红了？我当你日日随着王爷在外头，是个见过世面的，哪成想也这么容易害羞。”

　　秀山终于看不下去了：“轻雨，放瓜仁儿小哥进来吧。我去瞧瞧王妃，烦小哥外头等一等。”她放下针线，进屋去了。

　　轻雨翻了个白眼，嘟囔：“就她惯会做好人。”也进屋去了。

　　这不过是一件极小的事，薄小荷自然不知道。瓜仁儿也不会将这种事情讲给日理万机的萧放听。到了下午，却出了一件更大的事。

　　许骁登门，紧急求见萧放，带来了一个消息：杨增福死了。

　　昨夜萧放暴打杨增福的事，因为动静太大，根本瞒不住。瀚海城诸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许骁本就打算让夫人上门看下王妃，只是还未成行，就收到了知州府发丧的消息。死了一个知州，不是小事，更何况知州府对外宣称杨增福是被萧放打死的，这里面可做的文章就多了。许骁敬萧放的实干，又与他交好，这才上门告知，与他商量。

　　男人们在书房商讨，许夫人往后院里去找薄小荷，被秀山与轻雨迎进去招待着。待丫头下去后，她细细打量薄小荷，情真意切道：“我真是吓死了！没想到杨增福那厮竟胆大如此，真敢朝你动手！你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薄小荷摸着肚子叹道：“要说不怕是假的，我现在回想起来，心都要紧一阵。幸而孩子经得起吓，我跟着王爷从京城到瀚海，初来时多少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我也没怎么好好养，肚子都好好的。昨天那事，我怕成这样，还担心会落红，幸而也没有……大约孩子长得结实吧。”

　　许夫人由衷感叹：“你肚子里这孩子是个有福的。你也是个有福的，我听说，是那个阮沧浪先寻到你的？”

　　薄小荷道：“是他。王爷和我都很感谢他。”薄小荷想起阮沧浪的身世，想起他被杨增福侮辱过的生母，一时沉默了。

　　许夫人察言观色，转移了话题：“王妃，您给我个准话，杨增福真是王爷动手太重，才死的？”

　　薄小荷苦笑：“夫人，说实话，王爷告诉我，他自己有数，杨增福绝对不是被他打死的。我自然是信王爷的，可是我们却说不清楚。”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家那口子正和王爷商议，想来男人们总有办法的。你就别担心了，好好养胎才是正事。”

　　薄小荷自是感谢一番她的关怀，许夫人告别时，却又提起另一件事：“王妃，我再多说一句，你这两个新来的丫头，那个叫秀山的，看着还稳重；那个轻雨，我瞧着，透着一股子狐媚味，你如今大着肚子，可要小心那等不要脸爬床的小蹄子。”

　　薄小荷点头表示知道，将许夫人送出了门。

　　隔天，瀚海城大街小巷果然充斥了流言，说知州杨增福被恭靖王打死了。瀚海百姓暗暗叫好，交口称赞恭靖王为民除害，只差没放两挂鞭炮全城庆贺了。

　　知州府却已一级级将命案往上报了，筑朝的律法中写明，地方行政大员涉事，诸如犯法或被害身亡，需朝廷委派巡道官下到地方上查明案件，整理成卷宗上达天听，必要时巡道官甚至可代行天子职，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这边萧放与许骁他们也行动了，将去知州府上替杨增福看过病的大夫一一寻来，询问杨增福之伤势究竟如何。

　　大夫们亦是一脸的疑惑，皆说杨增福伤势虽重，但好好养着应不至于丧命。许骁听到这些大夫的口供登时大喜，笑道：“王爷能摆脱污名了！”

　　萧放却没那么乐观，皱眉道：“知州府可没那么好说话，他们既没封这些大夫的口，想来是无所忌惮，定有其他说法。”

　　果然，知州府一口咬定杨增福是半夜伤势恶化后不治的，追根究底还是萧放打人所致。

　　于是两边便拉扯不下，而打听来的消息，巡道官已往瀚海来了。

　　薄小荷心里很担忧，加之初春过去仲春来临，天气渐热，她于饮食上便没什么胃口了。

　　秀山看在眼里，吩咐厨房饮食更精致些，有几次甚至亲自下去盯着。那日她去厨房，瞧见一直嫌厨房油烟太重的轻雨竟也在，鼓捣着一碗什么。

　　“这是什么？”秀山走近了，瞧见那碗汁水清凌凌的，中间浮着薏米等食材，颜色煞是好看。

　　“甜汤，这是我家乡的做法，甚是开胃。”轻雨笑嘻嘻的，端起那碗甜汤，“我给王妃送去。”她走到厨房门口，又回身朝秀山眨了一下眼，“想不想知道怎么做的——秘方，不外传，嘻。”

　　薄小荷喝了轻雨的甜汤，果然开了胃，晚饭多吃了半碗，亦称赞轻雨手艺好。轻雨神色得意，立刻表现在脸上，秀山则是一如既往的稳重自持，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是第二日轻雨不在，她独自一人替薄小荷梳妆时，提了一句：“王妃，我昨儿瞧着轻雨那碗甜汤里有些凉性的食材，怕对王妃身体有妨害。轻雨是好心，想着要给王妃开胃，只是粗心了些。”

　　薄小荷看了秀山一眼，半日才道：“不过几颗绿豆，不妨事的，你这性子谨慎，是好事。”
　　秀山细细揣摩薄小荷的话，不得其中真意，只得闭嘴不言了。

　　巡道官已到了瀚海边上的谦城，在谦城稍作休整，明日便要来瀚海了。

　　萧放与许骁在做最后的准备，府里不断有人进出；知州府那边也是下了决心死磕，杨增福的尸首没有下殓，用冰块镇着，躺在棺材中，大约是想要让巡道官亲眼瞧见尸身上的伤痕。

　　这种山雨欲来的时候，王府却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秀山和轻雨将来客迎往内院的时候，都是满心的不可思议。秀山面上端得住，看不出什么；轻雨就绷不住了，沉着一张脸，警惕地瞪着来客。

　　薄小荷也很吃惊，她万没想到，来人居然会是如今和王府势同水火的杨弱水。

　　杨弱水朝薄小荷盈盈一拜：“打搅王妃了，实是我有事求见，才冒昧上门。”

　　薄小荷请她入座，秀山和轻雨则站在薄小荷身后，心怀警惕瞧着杨弱水，她俩都知道她们的上一任是因为什么被赶出府的，因此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杨弱水的来意。

　　杨弱水打量着薄小荷。瞧她大腹便便身形不便，脸上脂粉不施，唇色略微苍白，看得出来，怀孕后期的状态让这个绝色的女人也黯淡了容色，可是她神态安然平和，那是生活在幸福之中的女人才有的平静。杨弱水想起自己充斥了恐惧不安和失望的生活，那一刻，乍然滋生出来的嫉妒和不甘差点儿让她失态。

　　她定了定神，将心里已经亮出獠牙的毒蛇按下，对薄小荷道：“王妃，巡道官明日便到了瀚海，你我都知他为何而来。王爷当日失手打死我父，人证物证皆在，只要巡道官一来，哪怕王爷贵为王胄，想来也是逃不过律法惩处的下落。”

　　薄小荷点头：“听起来是这样。那你今日来，是来提前宣战的？”

　　“不不。”杨弱水道，“我倾慕王爷已久，情愿陪伴他左右。我绝不和王妃争名分，只需王爷王妃将我接进府里，天天能见到王爷，我就已心满意足了。若是王妃同意，明日巡道官来，我便对他说，父亲之死与王爷无关，是家中下人趁父亲病重加以谋害。”

　　薄小荷是真没想到，杨弱水竟会以杨增福的一条命来做交易，她以探究的目光看着杨弱水：“那是你父亲。”

　　杨弱水很镇定：“正因为他是我父亲，所以做女儿的口供更为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