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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章 大唐校书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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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晤贵客
成都的乐坊,音乐歌舞品质不俗,与都城长安可谓双峰并立。
入得锦云天乐坊,每日需学习操琴与舞蹈,本就冰雪聪明、身姿窈窕的我,对这两样一学即会,加之爹爹培养的书卷气质和出众文采,在乐坊中颇受师傅们的器重。城中的达官贵人宴请和聚会,我常常陪师傅们去歌舞和饮宴,少不得即席赋诗增添兴致。一来二往,成了城中最耀眼闪亮的一颗星星,只是我心中并不真心喜欢这样喧闹,对于其中有些胸无点墨之人,不得不疲于应付。入了乐籍,就没得自由,只要教坊师傅应允的差事,都不能推辞。再不欢喜,也得强颜欢喜。入得乐籍,就是日日要迎丰他人,求得他人欢颜。
这日,正在房中无聊的抚弄琵琶,自弹自品着一曲高山流水。连日劳累,身子也倦乏了,素衣素服的,只想今日得安静休息片刻。
师傅姚正颜挑帘进得门来,喜滋滋的说到:“洪度,洪度,今日有贵客迎门,差人来点名让你抚琴。你且先去准备一下,贵客一个时辰后到。”
姚师傅在乐坊几十年,琴艺非凡,我的一手琵琶就是姚师傅亲手教习。看他今日喜上眉梢的样子,并不多见,今日是何方贵客登门,让他喜上心来。姚师傅素来看重客人修养品行,并不刻意在意银钱,他身体清瘦,人也清新,是乐坊中的一股清流。
“师傅今日如此欢喜,可否告知洪度,今日所要见是那方贵客?和素日有何不同”我起身淡淡问道,今日身子不是很舒适,本不想出门会客,见到师傅欢喜神色,也不好怠慢。
“洪度呀洪度,看这出手定银,应不似普通人,你先好好准备,切不得怠慢。”姚师傅细心叮嘱到,姚师傅素日待我如同女儿一般,每次都替我挡住无理取闹和花天酒地的客人。今日不同往日,我相信师傅看人的眼力。
“好吧,师傅,徒儿虽然身体不适,这就下去先梳妆和装扮”。我只得抖擞起精神,放下琵琶。
在铜镜前,我仔细端详着自己。白皙的皮肤,墨黑的长发,闪亮的双眸,好一个标致的姑娘啊。我换上了嫣红的裙衫,白色秀芙蓉花的小衣,在双罗髻上簪上绯红色珠花,系上绯红色的长长丝缎发带,真是越看越标致。对着镜子,我在额头中间点了一朵月白色梨花,更是娇俏动人。起身转了一下裙衫,纤纤的细腰,修长的双臂,好一个乐坊的头牌。
“洪度呀,你准备好了吗,客人已经来了”,姚师傅在门外催促,来得比预计的早了许多。我一时有些慌乱,不知今日来客为何要提前。既来之,则安之。我又有什么理由推脱还没有准备好不见客人呢?
我怀抱着琵琶,披上了素日最喜欢的绯红色斗篷。出得房门,穿过院内长廊,来到花厅前。今日风清气朗,院内花木怡然,花厅也布置得比往日更加清雅,焚了一坛有淡淡松枝味道的香。
只见花厅的庭院中一位身形魁梧、玄色长袍的男子背对着我,一字一句的说到:“请姑娘移步到偏厅,韦某想先听姑娘弹奏隔帘一曲琵琶曲”。说罢,也不再多一句言语,也不转过身来。
我细细瞄了一眼此人背影,感到一股肃杀的气氛。好一个怪人!难道我生得丑陋,不愿见人面只愿听声。亦或此人其丑无比,不愿让人端详。这样背对着我,是来见人还是不想示人。这样的客官还是第一次见到。此人来得蹊跷,见人也见的蹊跷。若不愿见,就不应该来此地。来都来了,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这确是为了何事?
“是,韦大人。薛涛不才,不知今日大人想听哪曲目?我可为大人调音准备。”我只能柔声应允到,小心移步到偏厅,这样怪的客人不想去怠慢徒增烦恼。在乐坊中,各色人等见得多了,不多言才是最好的应对,言多必失呀。
姚师傅在厅中垂悬了一个玉色珠帘,客气的说到:“珠帘已布好,请韦大人入内听曲”。
隔着珠帘,我依稀看到韦大人的容貌。中年人,剑眉,肤色有些黝黑,须髯,默不作声,身形魁梧,甚是威严的样子。看样子象位饱经风霜的军爷,不似平日所见的富贵公子和文人墨客。军爷一贯傲慢,言语也不似文人轻柔,是薛涛素日最不喜接待的客人。
“韦大人,不知您素日喜好那种曲风?若无殊好,薛涛今日为您献上一曲岑参的从军行如何”看帘外之人的威严气度,硬朗身姿,我更加认为这位大人就是位军官,因此挑了这首有名边塞诗从军行来弹唱,应和军爷的喜好。
见这位身形硬朗的军爷仍然默默不做声,没有多言语,我只能低头俯身,拨弄琴弦,将素日不大弹唱的从军行曲目奏响,琵琶清脆的声音在房间回响: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弹罢,我抬起头怀抱琵琶,端坐着不再说话。半晌,帘外之人却开口了,“此曲甚好,姑娘可知曲内深意。”
素日饱读诗书,这首曲子当然难不倒我,我一字一句的答道:“大人,小女子以为此曲以奇丽多变的雪景,纵横矫健的笔力,开阖自如的结构,抑扬顿挫的韵律,制造出奇中有丽、丽中有奇的美好意境,不仅写得声色宜,张弛有致,而且刚柔相同,急缓相济,是一乎不可多得的边塞佳作。全诗不断变换着白雪画面,化景为情,慷慨悲壮,浑然雄劲。抒发了岑森大人对友人的依依惜别之情和因友人返京而产生的惆怅之情。洪度甚是喜欢这首诗作。”不知为何,在这位威严的大人面前,我滔滔不绝说了许多。
“姑娘虽然不曾出游塞外荒漠,领略壮美苍茫的西垂边塞美景,但姑娘颇有眼力,喜欢这样有充满阳刚之气的边塞诗作”。端坐在珠帘外的军爷戳了一口茶,直直的说到。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虽身不能直,但心向往之。”我随口说出了本朝大诗人王维王摩诘的边塞诗名句,应和了一下军爷的夸赞。
“很好!韦某喜欢这样的诗句。听闻姑娘也善书法,可否书写此首诗词?”帘外之人音调缓和的问道。
“薛涛不才,愿书得其中最喜欢的两句书写,请韦大人指正”。我敷衍着回答,这样怪的人,不必太显山露水,免得招惹了事端,不知道他葫芦里面要卖什么药。
姚师傅着人抬上了书案,铺上宣纸,磨上新墨。
我放下琵琶,立于书案前,抬起右肘,悬空在纸上写上两句,着人提给帘外的韦大人。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字体飘逸而有力,不似女子柔弱。”帘外韦大人见字后赞叹了两句,但见他已然端坐在太师椅上,并不想站起来将我仔细端详,似乎更喜欢我笔下的字。
“姑娘可曾读过什么书?”韦大人忽然问道。
“回大人,家父在世时,曾教我《诗经》、《论语》等著作,亦教习我本朝王维、李白、杜甫等人诗作。”我回答道,不知韦大人为何问这些。
“既然这样,姑娘肯定会吟诗写词。明日晚间,我府有宴会,韦某差人来接姑娘入府赴宴。”言罢,帘外之人突然起身,不再多说话一句话,急步离去,只留下背影。
“洪度呀洪度,今日是否得罪了客人?这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客人就离去了,只听了一首曲子。”姚师傅没有参透其中意味,不免嘟囔道。
“师傅,此人非比寻常。他今日想是来试探与我,明日邀我入府献诗与献曲。”我有些骄傲的答道,感觉此人是慕名而来,这番试探于我,是想日后在深交。
“哦,洪度,你刚才所言当真?”姚师傅不相信我说的话,觉得我还识人不多,未必参得透。
“是呀,师傅。你可知道此人姓韦?看模样和气度象位官爷,不知什么官位?将军或是校尉?”我好奇的问道,也想知道来者身份。
“看着气势,绝非常人。只是此人今日只带了一名侍卫,明日若下帖邀请洪度入府即可知道此人来历。”姚师傅果然老道,明日来贴请本姑娘入府,不就解开谜底了吗?只是越是不说越是令人好奇。
“洪度啊,切不可任性,明日饮宴的活儿不轻,今日你便不再弹唱了,也好早些休息早些准备”。姚师傅大概决出了其中的深意,知道我今日身子不爽,便关心说到。
我亦十分好奇今日来客,中年人,不与我饮酒对视,却隔帘审视我才学。好个军爷,也是个大怪人。我往日虽然待客不少,却从未见得如此威武爽快与果断决断之人。虽然并未看清十分的容貌,但隔帘亦知道此人非比寻常。
现今,骄傲如我,明天的饮宴我有什么可以害怕。就是上天入地,我也会奉陪,一切难不倒我。我噗嗤笑了一声,想想明日在宴会上的风头,心中有些暗自窃喜。
见我欢喜退下,姚师傅唤了一声“红袖姑娘,今日你出来待客,早些装扮起来吧”。
屋内的红袖应答一声,“姚师傅,我今日有要客登门,不便再使唤了”。
这位红袖姑娘,比我年长两岁,十分擅长舞蹈,尤其是霓裳羽衣曲中的片段,是乐坊最有名的舞姬,素日眼中甚是无人。姚师傅曾着人细心教她各种舞蹈,红袖对胡旋舞等健舞不甚用心,而对动作温柔飘逸的曲子格外用功,几年下来,把《绿腰》《霓裳羽衣曲》等舞蹈跳的缠绵妩媚,一颦一笑风情万种,一踢一踏轻盈动人,宛若杨柳轻摇,又若莲步生花。素日里红袖对我并不友好,她眼中的我无非多认识了几个字会写几行诗,论身姿她更柔软,论面容她更妩媚,但名声始终我在她之上,心里对我也就结了些不满意。
“何方贵客今日邀约了红袖姑娘,姑娘这是要闭门谢客吗?”姚师傅不悦红袖的自傲,平日红袖就不是十分听从师傅的差遣,一副自作主张的模样。对乐坊其他姐妹也是有些颐指气使的样子,头牌舞姬就是要有头牌的脾气和语调。
红袖在房内仍然不出门,高声说道:“今日本姑娘身子倦怠,不愿再为第二人献舞,且让洪度妹妹好好待客吧”。
姚师傅只得回应道:“洪度姑娘明日有要事,不能再安排它事,你今日且多担待些”。
红袖十分不愿的回到到:“姚师傅真是会差遣于本姑娘,同样是徒儿,师傅素日就偏心洪度妹妹,许是妹妹多认识几个字,会舞文龙墨些,不似我等粗人不识字也不作诗。”
我听得这番言论,心内好生气恼,益发好好好准备,明日的饮宴可不能出差错,让姚师傅为难。回到房中,我掩上门,端坐在铜镜前,细细想着今日的怪人,不知明天宴会上要唱哪出戏文?正在此时,乐坊的小丫头小灵儿窜进我的房中,神秘兮兮的说到:
“洪度姐姐,你想知道今日来人是什么身份吗?姐姐可愿听一二”。
“小丫头片儿,有话不要吞吞吐吐,你可有什么小道消息?”我边对镜卸妆,边好奇问道。
“姐姐,看门外载客人的马车,便知此人身份非同小可,许是位大官呢。”小灵儿便用手指拨弄头发,边说道。这小丫头,面如满月,一副福气的模样。
“小灵儿,你所言可真?许是看错了不是”我不相信小灵儿看得真切了,又问了一句。
“姐姐,小灵儿可不会乱说,亲眼在门庭外看到的。姐姐明日便知道了,姐姐的好运气要来了。”小灵儿笑嘻嘻的所到,凑到我身边神秘兮兮的说到。
“姐姐,不是会遇到个姐夫了吧。小灵儿怎觉得姐姐格外有喜事要来呢。”
“小灵儿怎知会是好运呢?这运气是要眷顾有福报的人。”我叹息到。自从父母离我而去,我就不相信好运这个说法了,保全自身才是要紧之事。
“我的好姐姐,你容资秀雅,满腹诗书,不是一般人怎会来与姐姐会晤?姐姐相信小灵儿的直觉。”小丫头凑到我的跟前,对着铜镜滋了一下眼睛。
我伸手过去撸了一把她的鼻子,说到:“人小鬼大,你知道什么呀?”
“我当然知道了,来乐坊找姐姐的都是知书达理之人,不像红袖姐姐都结识的是胸无点墨的商贾。姐姐呀,你才是我们乐坊的头牌呢!”小灵儿不服气的嘟着嘴说到。小灵儿说的还真是啊,别看小丫头憨憨傻傻的模样,但心里好生明白事理。满腹诗文的我当然比红袖要品味高雅,这一点红袖怎就不知道,素日还总想与我争风吃醋,岂不好笑。
我的好运要来了?小灵儿这是胡乱猜测的吧,一位军爷会给我带来什么好运呢?我素日所喜也是文人墨客,知书达理之人,今日所见军爷盛气凌人又年过半百的模样,绝非我素日喜好类型。
“姐姐,你的好运真是要来了哦。”机灵的小灵儿临走出我房门,还回头伴了个鬼脸笑了一句。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既来之,也要安之。我且等待明日的宴会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