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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尾声 ...

  •   是温度很高太阳很大的夏天,肖与哲睁开眼的时候,人恍恍惚惚地好像在教室里。面前英语老师的脸离得太近,因而显得十分巨大。她拿着书往肖与哲桌上一敲,批评道:“肖与哲,你还睡觉?啊,昨天考试考了多少分自己知道吗?你最近是怎么了,前三年都挺认真学习的,高三了开始叛逆了是吧?上个星期晚自习去看什么,那个打游戏的,叫什么来着,Echo,对。现在是冲刺阶段,你是要高考读大学,还是要去打游戏?你说,你说,啊?这么大的人了要学会对自己的未来负责……”

      肖与哲听得一头雾水,她说的考试晚自习冲刺阶段高考……感觉都很遥远。远得几乎没有了印象,倒是Echo,这个词很熟悉。很熟悉,很熟悉,英语老师还在输出,肖与哲脑海里只剩下这个词在回荡。

      听着听着,眼前教室的景象忽然往前倾倒,又瞬间复位。肖与哲再睁开眼,开到最大的空调正对着自己脸上吹,而外面阳光猛烈,照得刚睁开眼的他,看什么上面都像蒙了一层彩色的光晕,不很清楚。

      梦里英语老师口中说的Echo,此时正坐在他旁边的驾驶位。

      “终于醒啦,睡神?”前面交通灯变为绿色,陈珂专心看着前路,顺口问道,“你再不醒,都快到了。”

      睡神迷迷糊糊:“到了?到哪?”

      “把你拐去东南亚当苦力,等会就上船。”陈珂笑起来,“考个期末考熬夜熬成这样,天天睡十几个小时,看来你这个学期是真没怎么上课啊。”

      ……

      拐去东南亚并没有,当苦力是真的。陈珂的表嫂生了娃,陈珂妈最喜欢吃猪脚姜,借机过把瘾说要帮忙煲,差遣陈珂大老远的去某个指定的店里买甜醋。从外面大路到外婆家里,还得走一段小路,陈珂将车子在村口桥头停好,就跟肖与哲一人提着两大桶甜醋过桥。

      南方的农村,水网密布,随处可见鱼塘。但今天实在是热,经过水边,半点凉风没有,倒是蒸腾出来的水汽,黏糊糊地罩在身上,热得人呼吸不畅血压飙升,随时要骂人。陈先生肉眼可见的很热,满脸通红衣服湿透,汗从额头上流下来,停在眉毛上摇摇欲坠,畏光又怕热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一边说着“快点快点热死了”,一边咬着牙往前赶。

      肖与哲也热得受不了了,在后面跟着他埋头硬走,走着走着他忽然听到前面陈珂说了句:“往右边看!”他不明所以但很听话,脚还往前走着,脑袋往旁边一侧,之后一道耀眼的白光就刷地照在他脸上。平时能张目见日因而在夏天大太阳下每个人都睁不开眼面目狰狞的合照里,总帅得有些与众不同的肖同学,也被这光猝不及防照得身形一顿:“哇,什么东西?”

      陈珂没回答,只是催他:“快走,我要瞎了!”

      陈珂和肖与哲两个人,提着醋背对路边的玻璃幕墙暴发户房子横着走,宛如两只巨大的螃蟹。等过了照射范围,陈珂才给他解释。肖螃蟹还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角度光没反射过来,因而他看清了那边金碧辉煌的房子。“哇,你跟李思齐住这么近吗?你们真的是小学同学哦?”陈珂热得快要蒸发,不想回答:“不重要不重要,快,三分钟内我要看见空调——”

      这种天气,也就小孩子有心情在外面玩。远远地他们望见了外婆家的门口。表哥坐在大门口屋檐下的台阶上玩手机,脚边放着个小风扇在狂吹。他前面几个放暑假的小孩子正在踢球,半年不见,表哥家肥仔又长高好多。正好他一脚把球踢了过来,陈珂伸脚把球停住,之后那边的小孩子就吵吵嚷嚷起来。

      “哇,回来了!”

      “姨婆要煲猪脚姜了是不是?”

      以及,“珂哥隔壁的是谁?”

      陈珂:“你们等等再聊,快,快去冰箱拿两罐汽水出来,热死了。”

      ……

      外婆和表哥他们家一起住,今年他们换了台新空调,陈珂和肖与哲一上楼,丝丝凉风就迎面吹来。在外面玩的几个小孩和顶着三十七度高温看小孩的表哥都回来了,幸好客厅够大,不然还挺挤的。

      陈珂爸妈在厨房里削姜洗猪脚,陈珂提着醋进厨房,陈珂妈瞄他一眼,给一句“放一边吧”,然后就没了下文。肖与哲提着醋进来,陈珂妈也瞄他一眼,不得不说肖与哲长得实在太乖,看着就是长辈们会很喜欢那种,陈珂妈话到嘴边,“哎”一声,接着说道:“放一边就好了,你过来玩一趟,还让你干活,真是不好意思——”然后炮火又到了陈珂那里:“陈珂,冰箱里有水果,快拿点出去吃,就知道坐在那里吹空调。”

      陈珂满头大汗,表情很无辜:“……”

      最后是肖与哲和几个小孩子玩层层叠,陈大魔王坐在旁边切橙子。表姐表嫂以及陈珊几个女人在楼上房间聊天,家里剩下几个男人乐得清闲,看球赛看得哎呀哎哟比教练还激动。橙子切完,陈珂正想端一盘到楼上去,楼梯上就响起了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先下来的是陈珊,她倒是眼尖,除了自己弟弟以外的所有人都十分容易辨认,刚转过楼梯的弯,人还没下来,她就看见了肖与哲。陈珊走到他俩面前,给陈珂不过一句:“回来啦。”之后注意力就全到了隔壁肖与哲身上去。肖与哲在陈珂的视频电话里见过她,见她过来,他也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陈珊一来就叽叽喳喳地说起来,好像肖与哲和她是认识好久的人一样。“你是陈珂室友吧?还在读书吗?读的什么专业啊?”陈珊和她弟武功同出一派,说话速度如同机关枪,肖与哲在陈珂面前是人形叭叭机,但面对尚未在现实中见过面的陈珊,还是有些拘谨。陈珂给他姐递过去一个橙子,来了句:“好了好了,陈珊,跟你很熟吗?上来就拉着人叽里呱啦一轮问。”

      “那当然了,”陈珊回答,之后又看向旁边肖与哲,“你跟我可能不熟,我跟你可熟了,陈珂经常跟我讲起你——”

      “喂喂喂,哪里有?”

      “你看,他不承认。”

      “就你话多,拿走拿走,吃橙子去。”

      ……

      两姐弟长得并不像,但说话简直一模一样,陈先生牙尖嘴利,终于棋逢对手,两姐弟你一句我一句互怼,隔壁安静如鸡看电视的姐夫那个谁,瞥一眼自己老婆,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接着看球赛。

      这边肖与哲在陪小孩子玩,那边厨房里已经传出了猪脚姜醋的香味。时间很快到了中午,姜醋还得煲上三四个小时,忙活了一早上满头大汗的陈珂爸妈出来休息,换陈珊进去做午饭。热心同学肖与哲跟着说去帮忙,陈珊先是半推半就,说这怎么好意思,让那个谁来就行。

      肖与哲笑笑,说:“我正好在学做饭,顺便学习一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没给你添麻烦就不错了。”

      世界上目前还没有能扛住肖与哲这种态度这种发言的人,陈珊果然有些动摇。正犹豫着,她似乎瞥见陈珂在笑。

      陈珊:“陈珂你又笑什么?”

      陈珂:“你要让他进厨房帮忙啊?”

      “人家说顺便学习一下,那就来呗。”陈珊看起来还挺高兴,“难得当会儿老师,真不错。”

      想起教肖与哲做饭的那些日子里,那些厨房里又热又吵,还急得恨不得把锅铲抢过来自己炒菜的时刻,再想想脾气比自己还急的姐姐,陈珂仿佛看见了她面前的地狱。他幽幽地来一句:“希望这顿饭做完你还是这么想的。”陈珊才不搭理他,带着她的学徒就进厨房了。

      ……

      而厨房里面,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肖与哲,面对一个着急得要跳脚但是碍于面子只好压着火笑眯眯说没事慢慢来的陈珊,这才察觉他家大魔王对他是多有耐性。陈珊的教学热情,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肖与哲进厨房十分钟,陈珊已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哐哐哐拿刀背拍蒜头。肖与哲做饭水平稀烂,但好就好在阅读空气上很有一手,他翻炒着锅里的西红柿鸡蛋,默默地祈祷陈珂能过来把他从不好意思赶人但是实在很想发火的陈珊身边救走。

      说来也是神奇,他和陈珂好像真有些奇特的感应。就在肖与哲脑海里冒出“赶紧来救我”的念头时,厨房门被趟开了。肖与哲和陈珊几乎像等到救星了一样往门口看去,只不过这个救星不是陈珂,而是表哥家肥仔。

      肥仔一开门就拉着肖与哲的手:“哥哥别炒菜了,出来陪我们玩,飞行棋差一个人。”

      肖与哲:“哎?”

      陈珊赶紧顺势答应:“你去吧,这里面太热了,那个谁,那个谁——还看电视,快过来帮忙!”

      肖与哲解下围裙,跟着肥仔出去。一出门,看见桌上三个人玩到一半,其实并不太需要他的飞行棋,肖与哲心中了然。而肥仔带人在沙发上坐下,之后两眼发光,都不用肖与哲问,他自己全招了:“哇,珂哥真厉害,神机妙算预言家!”

      肖与哲:“他怎么了?”

      肥仔:“刚刚他跟我说,‘十五分钟之后你找点借口把里面那个哥哥拉出来,不然你珊姐今天中午一定发脾气’,我看着时间十五分钟开门进去,哈哈哈,果然,”肥仔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以我对珊姐十几年的了解,看她那表情,再晚五分钟她就忍不住骂人了。”

      ……这些天真是难为他家大魔王压火了,肖与哲心想,肥仔才十岁怎么对陈珊有十几年的了解,他已经不好奇了,他赶紧凑过去问了句:“你珂哥呢?”

      肥仔忙着摇骰子起飞,给他一句:“在楼下和太婆择菜呢。”

      肥仔的太婆,也就是陈珂的外婆。也许是出于一些陈旧的阴影,在两个人还没十分熟悉,陈珂对他还有些警惕的时候,陈珂几乎没提过自己家人的事。而等到现在,陈珂讲得最多的,也就是他的外婆。肖与哲只在陈珂手机里寥寥几张年代有些久远的全家福照片里见过外婆,听到肥仔这么说,肖与哲起来就往楼下走。

      下了楼梯,肖与哲便看见了陈珂和外婆。外婆看起来比肖与哲想象中的还要瘦小一些,她坐在一张看着很有年头的小板凳上,正慢吞吞地将手里的豆角掰成长度均匀的小段。而陈珂坐在她对面,同样的一张小板凳上。这板凳对于外婆来说正合适,给陈珂那可就太小了,坐在这板凳上和坐在地上几乎没什么区别,他两条大长腿支着,而他整个人弓着,以一个看着就十分不舒服的姿势咔咔咔折豆角。他和外婆在聊天,外婆说话慢,声音小,他听的时候下意识地向她凑近了些,手上折豆角的动作也停下。外婆讲完,到他回答,平时说话飞快的他,语速降到0.8倍,调到和外婆接近的频道。

      那时候是中午,陈珂和外婆两个人坐在一楼靠门口的台阶上,外婆年纪大吹不得空调,两个人脚边放着个小小的鸿运扇在吹。正午的阳光很明亮,透过院子里的桂花树,漏出小小的一个个圆形的,金色的太阳倒影。一老一少在咔咔的声音里闲聊,聊着聊着还笑起来。

      肖与哲站在不远处,就看着他们。

      这一刻的大魔王,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柔而舒展。

      ……

      傍晚时候,外面总算是凉快了些。夏季的白天就是漫长,都起风了,天还亮着。陈珂去年夏天回来,短短几天,都在帮着忙陈珊婚礼的事,因而到了这时候,时间多得很,他才想起了自己曾经很喜欢去吹风的江边。

      于是陈珂和肖与哲两个人,骑着车到江边去。过了村子,前面就是漫长的江滩。江滩和另一边低矮的水田之间,是和村落地面平齐的田垄。田垄上是并不算宽阔的两车道,但这时候并没有多少车,来来往往的只有自行车和小摩托。

      无论是陈珂的小车摩托车还是自行车,都和他本人一样来如疾风,别的靓仔自行车后座带女孩,骑得身边起了微风,那陈珂骑得可就起了台风。肖与哲不认识路,只能跟在他车后面食尘。

      陈大幼稚还在风里挑衅:“肖与哲你骑好慢!”

      肖与哲不服气:“你骑个山地车,我骑阿姨买菜的小折叠,我怎么追你?”

      田垄和江水一并向前延伸,而两个人骑着车,沿着田垄飞驰而去。陈珂是真不客气,骑个性能甩肖与哲脚下小折叠九条街的山地车,还使满全力,傍晚时宁静的江边田垄,被他骑出山地单车赛道的气概。肖与哲在后面追,两个人骑得实在太快,以至于肖与哲眼里只有陈大幼稚的背影,和他左边他右边被风拉扯成线的北江和田野。车骑得起了风,只是盛夏时候,连风都热,夕阳渐渐西沉,而两边和人一同飞驰的风,是阳光的缓释片,夜色渐深,红霞隐迹,还有些白天里储存下的温热,在风里缓缓慢慢地释放。

      这画面好熟悉,陈珂的背影,潮湿的空气,风。肖与哲想起他们的从前。两个人拿着铁管在宵夜一条街手牵着手逃跑的夏夜,落日沙滩金色暮光下的追逐,还有海边公路的晚风和街车。

      挺浪漫的。关于他和他的记忆都溶解在这潮湿温热的夏夜江风里。当然了要是陈珂肯稍微减减速,不像个小屁孩一样非要飙车飙赢别人的话,这浪漫可以加倍。

      太阳刚刚沉入江面之下,而天还没黑,天幕上还残留着许多金色红色的霞光。可惜两个人实在骑得太快,年轻人不知节制,一高兴就把车骑到江的那那那那头去,外婆家在村里河涌汇入北江的地方,而现在,北江大坝雄伟的轮廓都在他们眼前了。陈珂懒得用同样的速度骑回去,而肖与哲也不想追他,追他那台山地车,肖与哲都担心自己骑着的,陈珂妈专属买菜小折叠,轮子随时要被甩出去。于是两个人在江边的沙滩上,推着车,慢悠悠地走回去。

      江水在走,时间在走,天色也在走,它渐渐地,渐渐地走向更宁静、更深沉的颜色。两个人走得显然太慢,外婆家还很有些距离,天已经快黑了。傍晚的江滩上,散步的人并不多。江水扑在岸上,潮声近前,又远去。在这别样的静谧中,肖与哲感觉到自己心底里深藏着的许多感情想要冒头,气氛是到位了,他差点意思。肖与哲属于不太开窍一类人,就是遇到了陈先生,心开窍了,嘴也没开窍,能说出口的话常是冰山一角,别的深沉的或是热烈的许多感情,都藏在不言不语的水面之下。

      思来想去,他冒出来莫名其妙的一句:“小学的时候我们都在音乐室里睡午觉,一人拉一张小床垫打地铺,我小时候长得高,每次都缩在垫子里,不让自己碰到别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我总觉得,当我碰到别人的时候,就像电线连通了一样,别人就会知道我在想什么。”说完,他看向陈珂。陈珂也看他。尽管这样的目光接触已经有过很多很多次,但他这时候还不免有些耳朵发烫。

      他说:“我想让你看看我在想什么。”

      然后他伸出手,等着接电线一般看着陈珂。陈珂看了他一眼,笑起来,到了嘴边一句“幼稚”,却是没说出来。陈珂将手放到他的手心,两个人十指紧扣,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江边走着。

      传说中的感应自是没有,两个人能听到的,不过是各自怦然的心跳。听到听不到并无所谓,听听自己的心跳也很不错,就这般听了一段路之后,陈珂忽然来了一句:“我感觉你这方法不太行。”

      肖与哲十分配合他的胡说八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行的方法?”

      “有是有,试一试,”陈珂说,“你闭上眼。”

      肖与哲向来很听话,陈珂一说,他毫不犹豫,站定在原地,就把眼睛闭上。

      哇,哇,黑暗里的时间总是很漫长,他预想陈先生要亲上来,黑暗里等待这个吻好像等了有一个世纪。

      但陈珂没有。他双手轻轻地放上他的肩头,顺着他的脖颈,慢慢地,慢慢地滑到他的脑后。他也闭上眼,凑上前。他的额头贴上了肖与哲的,两个人离得太近,几缕细微的风,在两个人之间游动。

      闭上眼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但旁的感觉都变得敏锐。

      是风的声音,是江水的气味。是光,是暮色。

      是缓缓流去的时间。

      (这次是真的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各位!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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