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二十岁》尘惊九

2、水易寒

　　稻田村，村医舍。
　　好些人聚在门外看热闹，一个个探头探脑的想看清里边的状况，却诡异的安静，没有议论、询问、猜疑的声音。村里好久没来外人了，稻田村虽然是有名的秋收村，但因为是乌族的村子，所以外人格外的少。
　　乌族一不成文的规定，凡孩童皆都养在院内，不到成年不得外出，然而村子里孩子野，樊乌王朝的神子们为了成全乌族的习惯，大都不往乡下跑，就算自己的领地也不例外。而别村的乌族人除了上镇里赶集，一般也少有交际，鲜有来往。
　　医舍内，少年已处理完男子的伤口，坐在小灶边熬药。屋里除了煎药的咕噜声就没有旁的什么声音了，显得格外安静。
　　不多时，“嗯”，病床上的男子轻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看，他好像醒了！”“醒了，醒了！”“醒了！”屋外一阵骚动，然后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入目是土质的房顶，转头看是整洁的屋舍，摆着几张床，铺着干净的白色被褥，他现在就躺在离门窗三张床距离的正中央的床铺上。一张长长的桌子摆在离他的床尾隔了一条过道的位置，上边放了不少东西，后边有张椅子，椅子后面沿着墙根立着一排排的柜子，透过上排镂空的柜门，里面整齐的放着一罐罐瓦罐，瓦罐上贴着红纸黑字，看不甚清楚，柜子的下排是是一格一格的小抽屉，看着像药铺的药柜，上面还贴着纸。男子眯起眼，“当归”、“陈皮”、“山茱萸”……哦，可不就是药柜么。他在医堂里？这医堂还真有些不同，到处摆着盆栽，郁郁葱葱的，床边，桌上，药柜边上，是个角落就有绿色。
　　耳边一直传来的咕噜声停了，药味渐渐浓郁，望向屋内的小门，药味全是那里传来的。男子动了动身子，这些天实在太累，现在醒来，全身无力还有些肌肉酸痛，伤口被处理过了。忽略门外围观的人这个医堂还是蛮不错的。
　　“醒了。”
　　身边突然响起一声，男子吓了一跳，骤然起身防备，却高估了自己的身体，重重的倒了回去。
　　“呵。”男子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继续道，“别折腾了，喝药。”说完便放下药碗在床边的小柜上，然后坐在了一旁的小凳子上，看着病床上的人。
　　男子缓过劲，睁眼看见一绿衫少年，长得很是稚嫩，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又是一惊：“你是药童？”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靠近，这少年修为很高，至少比他高。
　　“七年前是。我叫梧桐，你叫什么，怎么会来稻田村。”少年说。明明是疑问句，在男子听来偏偏好像在陈述一段事实一样。
　　男子微愣，良好的教养让他端正自己，尽管他现在无力地躺在病床上，看着有点狼狈。
　　“在下水易寒，只是路过此地。你不是药童？”水易寒看了看这医舍，并没有其他人，“莫非你是这里的医师？是你救了我？”一双桃花眼写满了惊讶，在他看来，面前的人实在是太年轻了。
　　梧桐颔首：“是我救了你不假。”他默认了自己是医师的身份。
　　水易寒听完有些怔忡，好年轻的医师，他有没有成年？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属于人家的隐私，年轻的乌族人都不太喜欢被问起自己的年龄。然后他就想坐起要表达感谢，梧桐抬手制止他。
　　“被追杀着，路过此地。”梧桐轻哼一声，不管水易寒变了又变的脸色，又道：“姓水，现任镇国公水行舟，是你的什么人。”
　　又是这个语气。听完，水易寒沉默了，本就偏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被中的手紧了又紧，眼底染上杀气。
　　忽的屋内狂风大作，床边的盆栽晃荡的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脱束缚一般。大风将水易寒那铺在白枕上的长发呼啦啦的吹起，然后，糊在了他脸上，好不狼狈。
　　梧桐好似没有看到水易寒的尴尬与无奈，仍不紧不慢地说：“有人追杀你，是我救了你还帮你隐藏踪迹。”说着，手轻抚上常青竹的一片小叶。
　　这样子让水易寒想起了一个女人和她的猫，她经常就像这样轻哄着她家小主子。
　　水易寒整理好自己的长发，看着天花板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你。想必你已然猜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梧桐，梧桐也在看他。他说：“重新介绍，在下水烨，字易寒，现任镇国公是家父。此次出行，实为秋巡而来。至于被追杀一事，我也有些莫名，但心中已有些猜想，可以应付，不足为虑。你不用担心会被卷进来。”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梧桐看着床头的常青竹出神，早就被卷进来了。
　　静坐了一会儿，梧桐说：“我并没有猜到。只是觉得，只有了不起的人物才会被追杀，仅此而已。”
　　水易寒呆住，梧桐继续补刀：“但，现在知道了。”
　　水易寒嘴角微抽，不知该做何反应。
　　梧桐起身：“药还烫，你可以一会儿再起来喝药。”然后就要走。
　　“那你就对我被追杀、受伤，一点也不好奇？”说出这句话，水易寒就后悔了。
　　果然，只听梧桐淡淡地说：“我不好奇，好奇心害死猫。”说完就走，颇为潇洒。
　　“那你还……”诈我。水易寒初次与自己的子民对话，战败告终。
　　屋内说话声音轻，屋外人伸长了脖子也没听到什么，见梧桐出来，赶忙上前围住，却也没敢太靠前，留了段距离。
　　“这人谁呀，看着不像乌族人呀？”“切，你哪看出来的，那神子跟咱们还不一个样儿么。”“他谁呀，来干哈滴呀？”“看着衣服穿的老好了，很贵吧。”“马也好。”“人更好，长得贼俊了。哈哈哈哈。”“翠儿啊，别花痴了，花痴也轮不着你。”“嘿，我咋就不行了呢。我可能了。”……
　　各路人马七嘴八舌的，还越说越不像话，梧桐脸色微黑。众人顿时没声了。屋内的水易寒听着外边的议论声突然停了，好奇的往外看，觉着这个叫梧桐的少年真是颇有范儿，又开始好奇他多大了，看着跟个小孩儿似的。但乌族人奇怪的很，未成年的乌族孩童从来不会出门，即使是在乡下，民风奔放一点，但若有外人在，未成年的孩子仍旧是闭门不出的，这是乌族不成文的规定。而现在这个外人就是他自己。所以，对于这个看着像小孩儿实际已经成年的梧桐医师到底多大了，水易寒越发的好奇起来。
　　“他叫水易寒，是上边派来秋巡视察的。”梧桐话落。众人一阵惊呼。
　　“而且他是镇……”
　　“咳咳！”屋内不合时宜的传来咳嗽声。众人整齐划一地转头看向屋内。
　　“还有他是饿昏的。”梧桐转移话题。众人又一阵惊呼。
　　“那咱去弄点吃的？嗯？”有人提议，众人复议，便鸟作群兽散了。
　　不多时，由村长领头，拿了村里最好的吃食，一群人浩浩荡荡回到医舍。

　　“你这儿村里人都这么热情吗？”水易寒吃了饭，喝完药，看着外面东张西望的人，笑道。
　　“还好，就是好久没见到活人了。”梧桐答道。
　　“嗯？！”水易寒瞪大了眼。
　　“开玩笑的。”梧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然后夺过他手中的空药碗便走。
　　“诶，你……”
　　“你伤不重，我给你上了药，以你的恢复能力，不多时便会好了，多加休息就行。没事了，就走吧。村长一定给你安排好住宿了。”梧桐抢先说。
　　想赶他走，收回前言，这少年坏的很。水易寒整了整枕头，身体往后一靠，那姿势，那表情别提有多惬（欠）意（揍）：“我是病人，需要休息，你说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留下吧。”说完，梧桐就进了里间。
　　水易寒一愣，这么好说话，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难受的紧。
　　一阵轻响过后，梧桐走出来了，但并不管他，直接走到了那桌前，坐在了椅子上，拿过一本书自顾自的看起来。这是他平时工作、学习的地方。本以为梧桐不会再理自己的水易寒，突然听见他说：“一会儿若病人较多，你得帮忙。”
　　“为什么？”水易寒莫名其妙，他可是病人，哪有让病人看病人的道理。
　　“我这里不养闲人。”梧桐抬眼看他，颇为戏谑地挑挑嘴角。
　　水易寒：“什么！”闲人？他吗？
　　“我可是病人。”
　　“可你是官呀。上官来秋巡，不就是体察民情嘛。”
　　水易寒：“……”
　　梧桐也不管他：“就这样决定了。”
　　水易寒暗自嘀咕：不就是个外伤包扎嘛，我也是会的。
　　然而，等到太阳落山，除了村长又来送了份晚饭，期间并没有病人来。
　　水易寒无聊的看着天花板，耳边只有“哗，哗”的翻书声。
　　忽的，传来椅子脚摩擦地面的声音，梧桐起身了。水易寒本想趁机讽刺他两句，结果，“你今晚就睡医舍吧，”梧桐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走到门边，“我要锁门了，若你要起身如厕，夜壶在你床底，若你想喝水，里间是药庐，那里有水，若你有事喊我，叫一声就行，我在隔壁。”说完，他关门，上锁，走了，干净利落。
　　水易寒呆呆的，空荡荡的医舍里就他一个人，这就走了……
　　黄昏之后，天色暗的很快，窗前也没有了特意来看他而假装路过的人，大抵都回家了。
　　夜渐深，月光轻易透过窗洒在地上，像积了一滩水。水易寒翻身下床，动作快且轻，迅速移动到桌子那边，翻看着什么。
　　这个医师还是蛮厉害的。虽说伤不重，但就他的恢复能力也得躺两天吧。没想到梧桐说会好还真的就好了。现在水易寒感觉自己完全恢复到了受伤之前的状态甚至更好。
　　另一边，在水易寒刚有动作时，梧桐睁开了眼，脸上有疑惑闪过，但，反正那人也干不出什么事，就继续睡了。
　　话说水易寒翻着梧桐白天看过的书，书上除了一些笔记就没有其他的了，是正正经经的医书。除此之外，书桌上还摆着空白的药方纸、笔、墨、纸、砚，就没了。他躺在床上快一天了，梧桐也不跟他说话，都快发霉了。想着到处翻翻看看，但一伸手就发现打不开抽屉，抽屉上并没有钥匙孔，难道有机关？令他失望的是，他试了很多种办法始终无法打开抽屉。于是，他转身面向药柜。同样的，打不开，没有任何锁，或是机关，却打不开任何一个格子、抽屉。
　　“他究竟是什么人？”水易寒看着被说的木门，皱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