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夜凉》惜沫兮

3、第三章

　　有的人，一走就是销声匿迹，无影无踪。

　　踉跄地下了台阶，加快步伐冲着出口奔，想快些离开。一路上我没回头。是我不敢，我怕一回头只有那一方冰冷的墓碑。这一切变化太快了，我来不及反应，没办法面对。只有逃避能帮我。
　　忍着腿部的酸痛小跑着，超过了身前的男孩。一出来，我就把自己塞到车里，久久不肯抬头。
　　因为一抬头，余光就能扫到那里，就能扫到她。
　　我很怕，怕这一切是现实，怕老天没给我开玩笑。
　　我蜷缩着，靠着车门低头放空。突然车门打开，那人上车一坐惊醒了我。我看了眼那位只看过照片的男孩，想想他能为了她跨越整个中国的距离送她回家，是真的付出了真心。我开始为她感到欣慰，她没选错人。
　　门被轻轻关上，没有影响女孩的情绪。
　　“那个，我能跟你谈谈吗？她有些话托我告诉你。”男孩小心翼翼地开口，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请求得到女孩的许可。
　　我立即转头看向他，朝他点头。对于我所缺失的关于她的种种，我都想知道。我错过了太多。我太想知道她究竟是如何一声不吭地抛下我，又为何以这种方式再见我。
　　男孩看了眼女孩，说出了埋藏心里好久的话。“你好，想必现在可以好好向你介绍一下我了，我是慕恋的男朋友，付宇。”他顿了顿，望向远处稀疏的云放空了眼。
　　“我要说的，都是我的亲眼所见和所感。她刚刚旧病复发那几天，几乎每天都要经历突然的抢救，甚至是进ICU,一躺又是数天。那段时间叔叔阿姨日日夜夜趴在门玻璃上向里望，含着泪不停地念着她的名字。我不敢上前，只能蹲在墙角偷偷哭。”他哽咽。远处所凝望的云聚集，天色不太好。
　　我转头看向他，看到了他眼里的黯淡无光。
　　“后来病情好转，她终于离开了ICU。可医生却告诉我们，她的日子不多了。尽管我们在她面前表现的毫无破绽，可她都知道。那段时间她总是忍痛看手机，有的时候一盯就是大半天。一次盯着盯着睡着了，我才看到她日日夜夜思念的，是你。”语落，他看向我，红了眼眶。
　　“她说，你是救了她命的人。”
　　我怔住了，盯着他的眼睛模糊了视线。
　　付宇深吸鼻子，“她最后的那天，一直东张西望，一脸着急又遗憾的样子，像是在找什么。可能是没找到，就翻开手机盯着屏幕看。盯久了就又一脸喜悦地四处张望，没看到所期盼的又一脸的失望。她这样持续了一上午。我知道，她是在找你。后来她哭了，那时她气息很微弱，哭得无力。我站在一旁安抚她，模糊地听到她嘴里一直念着，‘怎么办，我还没看到泉，我还没等到她高考结束。’”他抬眼看着我，紧皱的眉眼五味交杂。
　　“那时她已经吃不了饭了。她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也知道你不会在考试结束前看手机，所以她把手机放在手指下方便按键，戴着耳机给你发语音。那些话想必你也听过了。我不该偷听，但她真的是，太不舍得你了。发完语音已经过了一小时。而后她叫来了躲在门外不敢进来的父母，字里行间道着别。她强忍泪水，看着泪眼汪汪的阿姨艰难的笑着。嘱托他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你。然后她又看向我，托付我一定要让燕凉好好待你，她把你交给他了。”
　　我已经听不见了。就像失聪了般，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心好疼，仿佛滴下的每一滴泪珠都渗进了心脏上的裂缝，刺激着整颗心。
　　“15时17分，她走了。走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她还没来得及报恩。那句话她没有说完，她想念的那个人也没能再见。她眼角的泪啊。她终是带着遗憾走了。”付宇捏紧了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
　　他知道，她一定特别希望她能再见她口中的恩人。他把这些话带给女孩，她看到了会不那么遗憾了吧。
　　可是他不知道，女孩听完了这些崩溃极致。他所说的，都成了真实的情景映入我的脑海。心脏加倍的刺痛，泪水汹涌澎湃，肆意占领整颗心脏。我靠着车窗，背对着他，抱膝痛哭。
　　远处乌云密布，骤然雷雨交加。

　　两天后，我捧着一束花再次走进墓地。这一次，我攥紧了手里的花。
　　一步步登着的台阶没了之前的遥远。一路飘散的花香为我指路，带领我来到她面前。
　　两天前付宇对我说的那些话，哭过怨过后我都好好珍惜着。我欠她一个再见。
　　再次相见。
　　她还在那里等我，她一直在那里等我。
　　还是那个转弯，还是那些步数。只是前方没了啜泣。有一个永远挂念于心的女孩在那里等着我。她在笑。
　　终于，我在她面前停住了。手中的花递给她，把她拥入怀里。
　　那一刻，她身体暖暖的，我清楚地感受到她环紧我的力量。没有不舍，皆是再见的喜悦。
　　那天，我跟她聊了很久。我们这两个半年未见的老朋友啊，谈天说地，无话不谈。我还吐槽她把我交给一个只见过一次的男人。一个月后再见面的时候，我很感谢她。现在的我很幸福。

　　天使被囚禁了数年。这些年天上的小精灵一直帮她疗伤，她也渐渐地静下心来接受治疗。终于有一天，她痊愈了。她终于可以为精灵报仇了。她腾空一跃，向天顶飞去。可她忘了，她没有翅膀了。
　　眼看着就要坠落深渊，忽然，一阵柔软接住了她。
　　那上面全是精灵的气息。
　　天使来不及经历失而复得的美好，只见那软绵绵的一块发亮，而后渐渐扩散到天使受伤的翅膀上。随着脚下轻触的柔软逐渐退去，集于背部的光亮越来越猛。当那束光蓄力已满时，刺眼的光穿过天际，照亮了原本血红的天。
　　而那束光，成了天使更为傲人的翅膀。
　　那翅膀足以将天使包围。它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保护她。
　　那是精灵最后一丝气息。在被上帝抽走灵魂时偷偷藏进躯壳的最后一丝魂魄。她希望这丝魂魄能救天使。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报恩。直到天使苏醒却不小心跌落，这丝魂魄醒觉。她立即冲下去接住天使，化成了天使的翅膀，让她重生。
　　从此，精灵与天使再也没有分开。
　　天晴了。依旧万里无云，一望无际。

　　我主动联系了付宇，我想要去恋儿工作的地方看看。
　　那张机票，跨越了整个中国，拉紧了一对挚友坚不可摧的友情。
　　因为是凌晨降落的飞机，还不能直接去公司，所以先去了酒店。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心里总挂念着。天一亮，我便直奔着恋儿工作单位去了。我总觉得，那里还留有她的气息。
　　我按着付宇说的地址打了车。那里离机场不远，很快就到了。车还没停便看到了在门口站着的人，一身职业装的他彬彬有礼。我笑了，我家恋儿没选错人。
　　这对办公室恋情的小情侣，真的令人羡慕。
　　车子停在一栋耀眼的大厦前，我下了车，望着眼前的高楼松了口气。
　　小姑娘在这边过得挺不错。公司这么好，找的男朋友也那么爱她，想来这一年她过得很开心吧。
　　有些小窃喜。付宇带我进了门厅，他上前跟前台说了什么，然后我们就一起上楼。电梯里，付宇说他对她是一眼钟情，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这个女孩的笑就将他吸引住了。
　　他们初次见面的经历慕恋跟我说过，当时她一脸幸福的模样和身边男孩满眼的宠溺一模一样。我看着他眼里闪烁的星光，低头含笑。“你们这样相遇又相恋，真的太好了。”
　　他转头看我一眼，害羞地笑了。“是啊，我能遇见她是多幸运的事啊，能爱上她又是多值得珍藏一辈子的事啊。”他的眼里，已全是她了。
　　“叮！”电梯门打开，我跟着付宇来到了他们工作的楼层。
　　“这里面就是我们的办公室了。”我顺着他手示意的方向看去。是想象中的高级办公室，只是因为现在还没到上班的时间所以没有人。“再往里走走就到小恋的位置了。”向前的步子沉重起来，她的气息越来越重。最终，我们停在了最里面的一个位置前。“这就是小恋工作的位置。”
　　空旷的桌子积了灰尘，椅子整齐地靠着桌子。这个位置，就像没有人来过一样。和她在视频里跟我展示的一点也不一样。
　　空掉的位置，就是在告知着她的离开吧。
　　我的脸色有点难看。拿出纸巾擦拭着桌面。很快，桌面干净如新。手指轻抚桌面，轻轻合眼，仿佛看到女孩在桌上工作的样子。虽然她的工作很简单，但她仍然认真对待。
　　真的没想到，我还能来你工作的地方看看。只是遗憾的是，我看不到你工作的样子了。
　　“那个，小恋的东西我都收拾起来了，都放在我的办公室里。她留了一个盒子给你。”付宇看着眼前那人合眼抚摸桌面的样子令他回想起了心爱的女孩工作时埋头认真的模样，鼻子一酸，红了眼。
　　听到他的话，我睁眼看他。
　　“跟我来吧。”
　　随他推门而入，铺面而来的是一阵熟悉的蜜桃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他示意我坐下。我没有打搅他，望着他的背影失了神。倘若那小姑娘还在，肯定会挽着那男孩朝我狂撒狗粮。
　　“这个。”一个A4纸大小的粉色礼盒闯进视野。盒子上呈着楷体的“恋泉”。那是她的字，直勾回忆。我赶忙打开盖子，里面的物品令我湿了眼。
　　一个hello kitty和美乐蒂的水晶球，一把三年前我送给她的直尺，一本她记录生日的相册，还有一封信。
　　我急忙打开信，泪水爬满脸颊。
　　“泉，没想到，你还是看到这封信了。现在的我，已经化作一颗繁星在天际守护着我爱的你们。不要怪我。我很想你。这里都是我本想在你高考后亲自送给你的升学礼，可惜现在，只能以这种方式给你了。
　　你喜欢美乐蒂，我喜欢hello kitty，我找了好久才买到的这个水晶球，一眼就看中了，就像我们生活在水晶球里，永远生活在一起。那把你送我的直尺一直没舍得用，保存了三年，一直紧贴身边。现在我把它还给你，请你带着它继续前行。这本记录我们生日的相册，密码是4244，这对于你来说不算秘密。这是我照片最多的一个册子。虽然我基本上都是背影，但有你笑的画面就证明了我在。挺遗憾的，后面那些空白页我不能填满了，请你帮我填满吧。从十九岁到以后。
　　有一句话我一直埋藏心底。‘泉，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这一世真是捉弄我，连个报恩的机会都不给我，那下辈子，我定好好当你的知己，好好报恩。十八岁的魔咒终究还是成真了。愿下辈子，我能跟你拥有一辈子的十八岁。”
　　硕大的泪水坠落，湿了信，晕了字。我赶紧用裙子擦干欲晕染字的眼泪，还好没花了字。将信按原本的纹路折回，轻轻放回信封。那个包裹着泡泡纸的水晶球沉重，透着泡泡纸能看到球里的两个小伙伴对坐着，我忍俊不禁，真是像极了我们，永远生活在一起的伙伴。那把直尺，被她用封口袋封好，就像新的一样。想想我的那把已经被用旧了，也一直用着。那本生日册子，记录着我们两个的生日，从6岁到18岁。左边页是我的，右边页是她的。本子是小时候流行的密码本，其实密码她早就告诉我了。轻松打开本子，我一页页地翻着，看着从小到大一起过生日的我们从幼稚的小孩到青春的女孩，不管是她的生日还是我的生日，她一直都是背影，我是一个甜甜的笑。就这样慢慢长大。
　　我抚着那本老旧但被保存完好的册子，回味着我们一起过的25个生日。泪依旧止不住。
　　“我想，这个也是你的。”不知什么时候，递给我盒子的男孩翻找出一个相框。他拿纸巾擦拭干净了，才双手递给我。
　　我是双手接的。相框里，是去年夏天离别前最后一次出去逛街的我们。她依旧是背着镜头比剪刀手，我是咧着嘴笑着。可我们都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一辈子。但我们不屈服于预测。后来照片洗成一人一张，各自放在相框里好好保存，放在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
　　这张照片承载了我们对彼此的思念，以至于照片放在手心里会格外的沉重。我将相框放在了盒子空着的位置，刚好能装进去，就像这个位置就是留给它的一般。
　　“谢谢。”这句话是对付宇说的。我要感谢他递给我照片，感谢他帮我照顾好恋儿，感谢他那么爱恋儿。
　　将信整齐的摆好，盖上盖子，紧紧地将盒子抱在怀里。“谢谢你今天破例带我来看恋儿工作的地方。谢谢你这么爱她。很抱歉麻烦你这么早赶过来为我做这些，麻烦你了。”
　　“没事。她说过要我好好照顾你。她是个好女孩。不管是对待爱情还是友情，她都是满眼的对方。她值得被珍爱。”
　　付宇笑着，想起了和女孩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甜蜜。她真的值得被他珍爱一辈子。
　　我有些惊讶，差点哭出声。真为她庆幸，遇见了这么好的男孩。
　　“谢谢。那一会我就不打扰你工作了。我直接回酒店吧。如果有什么急事再联系你。”
　　“好。我叫车送你回去。在这里你人生地不熟的，有任何事都一定要联系我。”付宇不太放心，认真嘱咐着。
　　我很欣慰地点头，“好。”
　　抱着盒子回了酒店。一关门，我就打开盒子，触及着里面的我将珍藏一辈子的礼物。一瞬间，又湿了眼眶。
　　可能是哭累了，一天也没觉得饿。中午洗了个热水澡，接着就倒在床上睡到了第二天天明。
　　迷迷糊糊地打开手机，一条未接来电弹出屏幕。是付宇，昨天下午6点18的来电。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我，我看了看时间他该是准备上班了，便回拨了电话。
　　“喂？”十几秒后，电话接通。“宇哥，你好，我是夜泉，很抱歉这么早打电话给你，昨天我很早就睡了，也没听到你的电话。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我清楚地听到对面男人轻轻地叹气。“哦，也没什么事。燕凉，你还记得吗？就是我那死党，看上你的那人，他听说你来这边了，想约你见一面。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太好，也不会想这些事。我听小恋说过你对他感觉不错，就想着你跟他见面聊聊天，或许能让你舒畅些，毕竟一个人闷着也不好，有个人陪着也好些。但你不用强迫自己，你要是不想去的话我可以转告他。一切看你自己。”
　　听得出他的不好意思。想想也是，与其现在这样把自己关在酒店一个人闷着，倒不如找人聊聊天，更何况对那人，还有些得当面说出口的话。
　　想起那两张从南到北邮来的卡片，我微微扬起嘴角。
　　其实，这突然闯入的变动正在慢慢打开封闭的心。
　　第一次见面一定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但箱子里没什么能增添气色的化妆品。再看看镜中肿胀的眼睛，不管怎么修饰，都回不来本来的模样。无奈，只好这样了。
　　然而，镜子里的女孩不知道，她的眼里已重回微光。

　　我们约在一家蛋糕店，付宇把那人的电话和蛋糕店的定位发给我。他说如果找不到就给那人打电话。我存下了电话，但不会拨通。
　　体验了一次地铁，很快到了目的地。直到下了车我的手心里仍都是汗，我真的太紧张了。记忆里他的模样有些模糊，我没有照片，也不知道他坐在哪儿。浮现脑海的，只有那个朦胧的青涩笑容。
　　我直直地走过去，目光一直往店里瞅。里面都是些年轻的情侣，没瞧见个单身男性。想着可能在二楼，便赶忙小跑着。擦肩而过一个人，我没有注意，直到身后响起一道细柔，略微陌生的记忆从大脑深处踊跃，仿佛一切回到了一年前的初秋。
　　“夜泉。”
　　身子一震，迫使我停下了脚步。不知怎地，身体不自主地转动。渐渐地，我面向着他。
　　醉人的桃花眼深情凝望着面前的女孩，眼尾微挑，眼里溢出光亮。忍不住上扬的嘴角似塞了糖般甜的醺人。他的眼里，映出了女孩的模样。
　　他等了她整整一年。一年前的初秋，屏幕上穿梭于稻田的女孩，带着稻香出现在他面前。就像那夜夜长梦，一合眼，便是触着稻尖带着稻香向他走来的人儿。
　　他爱了她整整一年。这一年，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更完美的走到她身前，牵起她的手。终于，他蜕变成了如今这般玉树临风的大男孩，站在了爱慕已久的女孩面前。他很满意。只不过，她好像没认出自己。
　　刚刚走过他身边朝他吹来的那阵风差点熄灭了他心中燃起的火花。他急忙唤她的名字，叫住了她。他将失落偷偷掩藏，直到女孩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他的瞬间，一道彩虹驱散了他心尖的阴霾。
　　她还是如那时一般，冰清玉洁，不染尘埃。只一眸之见，便爱到心尖。
　　只是她哭肿了眼，令人怜惜。他知晓女孩最近的遭遇，所以想约她见面陪她放松放松。可看到她疲倦的样子，他心疼坏了。明明人家还没有答应他，他却先理所当然地付出了。因为她值得。
　　回头的一刹那，初秋的稻香男孩如诗如画般走出画卷，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昂首凝望，一时间挪不开眼。
　　爱情，如此凑巧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