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二十三章,第七年 ...
-
整整七年了,失踪的山奈始终不肯见我,可她却形影不离活在我的生活中,当然不是说她鬼附身一样地缠着我,而是操心着她的一切,占据了我的大部分精力和时间。我从一个青春飞扬的“少女秦秀秀”变成了“大龄剩女秦秀秀”,如果不出意外,我很快就要变成“少妇秦秀秀”,田小东妈妈下了最后通牒:两年内不结婚,就自觉滚出晓东的世界。虽然老太太如此强势蛮横,让我很不喜欢,可我是不会滚出她儿子的世界的,滚出去了也会滚回来,我准备好要祸害她儿子一生,绝对不是她喊我滚就会滚,我这个人很有原则的。
又到了这天,或许山奈已经忘了我们的约定,也或许,她认为我拿到那把钥匙就意味着约定已经终止。她怎样想都无所谓,我愿意一根筋地活在自己的认知当中,我愿意风雨不改去寻她,这不,外面正下着。
这场雨,大得离谱,也是我几年来唯一一次逢雨上山,我穿着宽大的雨衣,怀里搂着垂垂老矣的叮当,它真的太老太老了,老得让人心疼。
想到上一年山洞前让我做了无数个糟糕设想的情景还心有余悸,我其实很想让田小东陪我一起,他肯定也会特别愿意,可内心里始终觉得膈应。潜意识里,田小东是矫健的猫,山奈是只柔弱无助的小白鼠,她不能是那种灰色的老鼠,丑得配不上形容她。猫和老鼠的相遇,千万不要在我面前上演,至少这两只不行。所以,我还是毅然决然地一个人出发了,叮当没有非要跟着,是我主动带上的,它很久前就开始没有了跟我要求什么的力气。
我一直沿着山脊往上走,雨滴打在身上啪啪响,敲得头顶生疼。暴雨中还有狂风嘶吼,被雨水冲刷着往山下流去的除了泥浆和枯叶,还有我小拇指粗细的蚯蚓以及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昆虫尸体,蚂蚁基本还活着,它们在泥水中跌跌撞撞,寻找机会往上爬,或者滚落到一旁的杂草中脱身。行至半山腰,山涧里开始起洪水,汹涌的水流从高处飞泻而下,嗡嗡作响,像巨龙怒吼。有树枝在风中折断,如骨骼脱臼一样干脆。这让我想起很多个动人心魄的电影场景,狂风暴雨、黑黑的天空,电闪雷鸣,刀光剑影,令人闻风丧胆的巨奸巨恶,在那样的时间里被英雄干掉,真是大快人心!在雨不停风不歇,水声咆哮的山路上,感觉自己不被弄死就会被吓死,英雄很值得期待。
雷声炸裂,像在昭告更猛烈的风雨将至,来就来吧,若是被雷劈死,就当抵了上辈子缺德欠的债。叮当舔了舔我的手,然后呼呼噜噜喘着粗气,我轻轻地抚摸它,它颤抖得更加剧烈,或许是着凉了。一路有它,我变得很勇敢,不管怎样,这好歹是个通人性的活物。
这是我连续七年中走得最艰难的一次,甚至是整个人生中最糟糕的出行,如果不是山奈,我想象不到我这辈子会脑抽筋到这样的地步,需要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安排如此变态的行程。
不记得自己出现在山洞门口的准确时间,但确切记得我此生唯一一次看见宁泉本人时的场景。
山洞还是那个山洞,树也还是那些树,只是在雨中更加残破脏乱。山洞上方浑浊的水放肆地往下淌,穿过草根,迈过岩石,拽着苔藓从洞门上方跌落,啪嗒啪嗒砸在那个人头顶,然后顺着他的面庞游走在他的身体上,肆无忌惮。他就那样软哒哒地靠在洞口,被树叶草皮和泥浆盖住了全部面容,两条腿以非常奇怪的姿势摆在身前,双臂耷拉在两侧,不远处落着两只鞋子。不要问我当时怕不怕,如果你说那是个死人,看上去会诈尸,如果你说是个活人……那么,比死人更恐怖。
我就那样伫立在雨中,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死死地盯着那个“怪物”。直到他奋力去摆掉脸上的杂物,动作很小,小到额头那片树叶始终贴在额头,不过我看得出来他用尽了全部力气。好了,这是个活的,我也是活的,咱们是同类,我壮着胆问:
“你是谁?”
能看到嘴巴的位置轻轻动了,有一点“哈哧哈哧”的发音,几乎被雨水淹没,看上去是个失去行动能力的哑巴。我胆子更大了一点,弯腰捡一根枯枝,眼睛始终警惕地盯着他,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先是敲了一下他那乱摆着的腿,见他没反应,就有往近前靠了一点,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别……别动啊,我看……看看你啥样儿。”
然后站在他手够不着我的地方,用树枝横着刮他脸上的杂物,他看去上挺配合,闭着眼一动不动。终于,那脸露出来了,青黑色,颧骨突出、眼眶深陷、双唇腐烂,耳郭磨得白骨森森,经过雨水浸泡,更是瘆人——是宁泉。虽然他已经不成人样,没同报纸上那样带着金边的眼镜,但那细长的眼角太特别,山奈家见过的海报和照片,正是这样的眼睛。如果不是那一见,我还真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强的辨识能力,能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同照片中的人联系起来。
我从不曾计划过自己会见宁泉,偶尔想象过某天一不小心被蒙面人劫持到小黑屋,然后见到阴笑着的大佬宁泉……眼前的场景,太离奇。一个人没到走投无路身不由己的时候,肯定不会把自己糟践成这个鬼样子。
当确定他是宁泉的那一刻,我不再害怕,直觉告诉我:这王八蛋遭报应了。
哈哈哈…….哈哈哈…….
这令人愉悦!
还没想好该做点什么的时候,感到怀中有异样,叮当很久没有动静了,而且不似之前那般暖烘烘的。雨依然在下,只是小很多。我站到山洞干燥处将叮当放了下来,它就那样直挺挺地躺下了……
叮当的死,让我心如刀割。它是山奈对我的信任,也是我对山奈的惦念,山奈没有回来,可是叮当走了……这太残忍。
宁泉在看到叮当的那一瞬间,眼神有变化,胸口起伏明显,他认得山奈的狗。我厌恶他那种眼神,哪怕只是看一眼山奈的狗,也让人恶心,他不配。
宁泉要死还是要活,我不想管,山洞上方的水一直在往他身上冲,古代最残忍的“水滴刑”也莫过于此。我扒拉了一下他的四肢,像发条坏了的机器人,全废。……思来想去,我还是把他往洞里拖了一点,虽然他十恶不赦,但我不想他死在我的见死不救之下,怕做噩梦。
我在山奈坐过的那块青石旁边凿坑,想以非常有限的条件给叮当造个豪华的墓,在山奈可能出现的地方守候,也算是它最好的归宿。我一边凿一边想,宁泉这王八蛋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是谁把他弄成这个鬼样子?那山奈呢?他找到山奈了?我应该怎样处置宁泉,是报警还是拖悬崖边去扔了?
警察赶到时已是深夜,月朗风清,若不是听见不远处水流回响,很难想象日间来过一场格外嚣张的雨。
我为叮当垒好墓,还学着电视中江湖人的模样给它做了一块碑——傻狗叮当之墓。它不傻,甚至是全天下最聪明的狗,可我愿意这样叫它,天知道我有多爱这傻狗。
我一直坐在那块青石上,或发呆或打盹,躺在洞口的宁泉悄无声息,以至于警察到来时,我不能确定他们将看到的是死人还是活人。田小东看着我狼狈的样子惊慌失措,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倒是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警察问了我:
“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摇摇头,然后看着田小东,他眼神分明写着“你确定你不认识?”
介于我一副看上去就很蠢的样子,在场的警察们都不愿意跟我浪费时间,其中一个高个子带来白手套个口罩,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儿,他在那个年长一些的警察的陪同下进到了洞里面,很久才出来,然后吩咐几个年轻的警察:
“这个山洞不简单哪!你们四个人在这里值守,保护好现场。其他人,先将这两位送下山,地上这个情况很糟糕,得立即送医。田小东,你女朋友怎么样?”
“秀秀,你感觉怎么样?”他问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其实挺好的,他的贴心总是让人感动。
“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工作要紧。”
“那……那我过去抬担架?”他指的是抬宁泉,该死的居然还喘着气儿,真是忠犬寿短,王八命大。
“拖下去不就完了,整什么担架?”我嘟囔着。
田小东没吱声儿,我知道他是假装没听到。走到担架近前,田小东拉着我紧挨在他身旁说:
“紧紧跟着我,夜里不好走。”
这条道儿,我比他有经验得多。
救护车比我们更早到达山脚,如果我报警的时候加一句“有个人快要死了”,医生可能会跟警察一起上山。但我觉得宁泉不配让白衣天使为他奔波劳累,我巴不得他无医无药疼痛难忍之后绝望地慢慢死去,一定要死,别死太快。
医生护士远远地看见我们从山上下来,就立马奔过来接过担架,飞快地抬进车内,然后麻利地对宁泉展开救治。我看着疲劳奔波的警察和紧张忙碌的医护人员,好恨,恨不得冲上去把宁泉撕得稀烂。恶人为一己之私为非作歹,丧尽天良,而善良的人始终善良,大爱面前,恶人的生命,被殷殷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