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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子夜歌(下) ...

  •   姜竹回了右相府时,右相府烛火通明,门前还有小厮来往,有的不认识姜竹,见她走到门口以为是贼人,将她扣住了,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李四方便走了出来,道:“十六娘——”他看姜竹发髻散乱,衣服上还有血迹,不由惊惶失措,随后对姜竹道:“十六娘先随四方去洗漱一番,换过衣衫之后再去见阿郎与娘子吧。”
      “好。”姜竹利落应了一声,随后状似无意地问道:“岫儿与腾空回来了吗?今日有贼人进入长安,之前我在外面遇到了他们两个,劝他们两个早些回来。”
      李四方道:“大郎与十二娘都已经回来了,十六娘放心。”
      “那便好。”姜竹故作从容地应了一声,道:“大兄最宠岫儿与腾空,他们两个要是出事了,大兄必然心疼坏了。”
      李四方应了一声。
      姜竹进屋时,女婢们一如她离开时一般在屋内候着,见她回来,便将之前准备的盛有参加宴席的衣裙首饰的托盘拿了出来,道:“奴等伺候十六娘更衣。”
      “好。”
      姜竹褪下胡服,女婢们看她脖颈到右肩乃至两臂都有大片青紫痕迹,不由有些惊讶,却又不敢出声,许久才有一人出声道:“娘子身上的伤……”
      “遇上了贼人,贼人打的。”
      女婢们不敢吱声,只为她更衣梳妆。
      因为晚上是宫宴,女婢们更是为姜竹盛装打扮,画得正是时下流行的桃花妆,姜竹额前绘了朱色莲花花钿,两颊处点了面靥,她才亲手绘了蝴蝶唇。
      姜竹这才换上衣裙,这裙子用苏木染成,只有四品官员以上的官服才可以使用苏木染色。
      苏木染制的衣裙鲜红无比,正是石榴裙上好的染料,自胸前向下倾泄,犹如瀑布飞散一般,一步之间,裙摆绣纹便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波光流转。
      女婢最终为她戴好步摇与簪花,又将深红色云纹披帛为她整理好,这才道:“十六娘,好了。”
      姜竹这才起身,她看向昏黄镜中的自己,微微眯起眼,这才转身走到门口,推开门道:“四方,我要见大兄。”
      李四方恭敬道:“喏。”

      “阿郎正在审问何孚,何监与李司丞也在,十六娘若是不惧,便进去吧。”
      姜竹一言不发,只是推门进去。
      屋中坐着的乃是林九郎、何孚,以及记录口供的裴尚书,李必与何监立于一旁,何监脸上还有悲痛之色,李必则满脸愤慨,几人闻声不由都看向姜竹的方向。
      只见她身着华服,正是贵女模样。
      裴尚书一时间有些犹豫,林九郎却是放下手中茶盏,道:“来了。”
      “是。”姜竹瞄了一眼裴尚书面前摆着的何孚口供,依稀可见“太子”二字,必然是何孚受林九郎蛊惑所说的假证词。姜竹随后依次向林九郎与何监行礼,这才走到何孚身边,俯下身道:“孚兄,好久不见,我是清客。”
      何孚微微侧过脸,道:“清客?”
      “是。我也曾跟着太子与长源听过何监授课,有所收获,何监于我亦是老师,也是那时才认识你的,不过料想你对我并不了解。我是右相表妹,楚国公之女。”
      何孚没有听到何监反驳,便真的姜竹所言非假,他一时间神情激动,道:“刺杀林九郎是我一人所为,与我阿爷无关!你既然尊我阿爷为师,一定要为他澄清!”
      裴尚书不由看向林九郎,只见他手拿茶盏,怡然自得,似乎并未在意姜竹与何孚说话,反倒是何执正因为听到何孚的话痛苦叹息。
      姜竹垂眸,对何孚道:“你准备时未曾想过今日吗?还是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绝不会牵扯何监,日后你依旧可以装疯卖傻?可惜你以为自己万事在握,却没想到你雇来的杀手反而要了你与你阿爷的命。”
      何孚呆愣原地。
      “今日长安死伤之人,都是因你一己私念,视人命为草芥,你理应受惩。”姜竹起身,与李必对视一眼,开口道:“靖安司遇袭,大兄应当知道了,那时我受伤,大兄应当也知道了,对吧?”
      林九郎此时才抬眼看向姜竹,道:“如何?”
      “既是如此,我要大兄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姜竹说到这里,双膝猛地砸向地上,她叩首道:“我要大兄抓住这伙贼寇,让我大仇得报。”

      只要抓住蚍蜉,无论是太子一事,还是长安之危,都将迎刃而解。

      林九郎没想到她竟然利用亲情要挟自己,不由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大兄为我报仇,大兄贵为右相,不可以为妹妹报仇吗?”姜竹抬头,直勾勾地看向林九郎。
      “放肆!”
      姜竹起身道:“还是大兄不相信我,要我脱下这石榴裙来,让大兄看看我身上的伤吗?”她说罢就要解衣,还是一旁的李必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你——”
      何执正似是嘲讽,道:“林九郎啊,家宅平安,无量寿喜!”
      林九郎愈发愤恨,道:“你如今也要帮着外人对付大兄,是不是!”
      “我不是对付大兄!我只求一个公正,将贼人绳之以法!我已经蒙受过一次不公,大兄还要我再受一次吗!”
      何监看向她,不由长叹一声。
      “公正?好,我给你公正!”林九郎喊了一声,李四方便从屋外走进来,手中托盘上还盛有三司之印,裴尚书拿起印信,一一加盖在了口供之上。
      李必惊诧,道:“三司之印怎么会……”
      林九郎冷笑一声,道:“待到今日之后,我再命右骁卫捉住贼寇,将他们千刀万剐!”他语气阴狠,显然是在威胁。
      “何孚还在!”李必看向何孚,道:“你明明知道的,龙波与太子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何孚看向他,忽然大声道:“蚍蜉就是太子暗中命我雇来的,与我阿爷一点关系都没有!”说罢,他竟然引刀自尽了。
      “何孚!”
      林九郎面无表情地看向姜竹,道:“你要的公平,明日大兄便给你。来人,将何老和何孚送下去。”
      “喏。”李四方立即命人将何孚的尸体搬走,随后对何监道:“何老,请。”
      何监只是追随着何孚的尸体而去。
      姜竹还要说什么,门口有仆从道:
      “阿郎,人已经到了。”
      “让他进来。”
      “喏。”
      姜竹与李必看向来人,那人一身红袍,正是姚汝能。
      姚汝能对林九郎恭敬行礼,道:“见过右相。”
      姜竹与李必愕然。
      林九郎半是夸奖、半是讽刺,道:“三女,做的不错。”
      李必不由上前质问道:“靖安司的暗桩是你?”
      姚汝能不答,只是看向姜竹,道:“阿竹,阿兄回来了。”
      李必见他目光闪躲,知道自己一腔赤诚所托非人,不由攥紧了拳头。
      姜竹垂首不语,双手紧攥,垂于身侧,忽地,她抬起头怒视姚汝能,扬起手来便是一巴掌。
      李必不由一愣。
      姚汝能被打得侧过头,没有说话。
      姜竹浑身颤抖,道:“阿兄……实在是令人失望……”她放下手,这才道:“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堂堂七尺男儿,一点血性都没有,却要依附他人立足!”
      姚汝能这次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不语。
      “长源啊,这次你看明白了吧,你身边恐怕没有可信之人。这些所谓的朋友、兄弟,他们都不愿相信你,不然也不会投奔我。太子若是相信你,伏火雷的事情也不用拖到现在了。”
      李必转过身看向林九郎,刚要反驳,林九郎已经笑道:“太子若是愿意相信你,伏火雷的事情也不用拖到现在了。不是吗?这些所谓的情谊大义,他们可不在乎,也只有你这样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才会相信。”
      姜竹听他话语间满是动摇李必心志的意思,打断道:“大兄还不是一样,满口只有利益,全然不顾情义,又有何理由妄议他人?”
      这次林九郎倒是不恼,只是轻飘飘地开口道:“别忘了,小茶是我的妹妹,我与夫人养育长大,长源与我的关系,想必不用再说了吧,只要我不同意退婚,我们迟早是姻亲关系。”他状似漫不经心,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书读的太多了,脑筋也读死了。如今知道为什么太子不信你了吧?还是你今日就要退了这门婚事,下我林家的脸面?”
      姜竹微微一愣,不由看向一旁的垂首不语的李必。
      林九郎接着说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么一个没读过几本书的奸相,可你今日若是如我家小茶一般叫我一声大兄,在这供状上签字画押,扶你直上青云、步入凤阁便不是难事,你和那些书呆子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我知晓你意在宰相,待到我之后,你就能成为大唐的宰相。”他对裴尚书扬了扬下巴,裴尚书立刻对李必道:“李公,请。”
      姜竹不等李必动作,率先拉住他的衣袖。

      李必要是真的签了,太子才会对他起疑。

      李必看向她,她却一言不发。
      “我不能签。”
      姜竹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不知是悲是喜。
      林九郎似是有些惊诧,道:“怎么,我为小茶备下的嫁妆,长源不喜欢?你可不知这外面每日有多少排着队也得不到我家小茶的青睐啊。偏偏她看中了你,不然,这登云梯我也未必会为长源放在眼前啊。”
      李必凝视着林九郎,道:“这些都是对太子的构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能签。”
      林九郎冷笑一声:“欲加之罪?”
      一旁的裴尚书立刻对姚汝能道:“姚卫率,太子的罪状都有哪些,一一道来吧。”
      姚汝能沉默许久,将太子在景龙观旧址三次密会李适之、韦坚及皇甫惟明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李必多次想要阻止却又没有办法,最终只能愕然站在原地。
      林九郎厉声质问道:“私会朝臣,意图掌握财政大权,这难道不是谋反吗?不是意图欺君罔上吗?如今长源还觉得太子无辜?”
      姜竹深知朝堂之上从未有干净的一方,林九郎所言皆是为了蛊惑李必,正要出声,林九郎已经喝止她道:
      “住口!”
      姜竹微微一愣,林九郎似是心酸,双目含泪道:“大兄今日说这些,是为了未来将大唐托付到值得托付的人的手里,以长源之聪慧,莫非看不出朝堂之上究竟是如何境况吗?若是没有长源,我不在了,大唐又该如何啊!难道要交给严太真那个窝囊废阿兄手中吗?”他深吸了一口气,颤着声道:“我承认我未尝没有私心啊……小茶是我护着长成如今的模样的,若是能将她托付到长源这般的青年才俊手中,替我保她一世周全、百岁无忧,我也才能安心地去见她的父母啊!”
      姜竹眉头紧皱,眼中却已经有泪。

      连她也不知道大兄话中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她多希望大兄真的是这样想的,可他若是真这样想,便不会这样步步紧逼,要将太子置于死地了。
      可此时姜竹却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唯有这种半真半假的话语,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

      李必神色复杂地看着林九郎。
      姚汝能开口道:“太子谋逆之罪已经坐实,檀棋也在右相手中,孰轻孰重,你很清楚。你若是真的聪慧,就应该明白此时怎么做才是真正正确的,不要辜负了右相与阿竹。”
      李必又看向姜竹,只见她静静地凝视着他。
      姜竹轻声道:“……别怕,签吧,我们一起。”
      李必微微一愣,眉头紧皱,许久之后才重新舒展,他走到裴尚书面前,在供状之上一笔一划写下了李必二字。
      “李公,这才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裴尚书看向李必,道:“恭喜了。”
      林九郎露出笑容,道:“既然长源已经签字,便留着林府等好消息吧,我也好与你这未来的妹夫好好谈谈。”
      “还请右相先将檀棋放出。”李必话音刚落,见林九郎没有动静,这才重新开口道:“还请……大兄……将檀棋放出。”
      林九郎这才摆摆手,命李四方将檀棋放出。
      “只是必尚有一件事要做,守捉郎那里有一件关乎太子谋逆的证据,必愿意亲自去取,为大兄坐实太子罪名。”
      裴尚书有些不放心,道:“右相,李公这时出去,恐怕是要……”
      李必看向他,针锋相对,道:“我既已经叫了大兄,便将自己视作石榴的夫君,我们便是一家人。大兄既然愿意提拔我,良禽尚且择木而栖,我何苦再为太子尽心谋划?”他又看向姜竹,道:“我与石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因我视太子为友,我不愿引他猜忌,才三番五次推阻这件婚事。可如今太子谋逆之罪已定,我亦视右相为兄,自然要迎娶她做我的夫人,平步青云,我为何要逃?辜负她对我一番心意!”
      姜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听他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这才觉得眼睛酸涩,微微眨眼,不曾想泪珠已经从眼中跌出,落在了地上,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只好低下头,好掩饰自己的泪水。
      林九郎此时才笑着制止裴尚书,道:“裴尚书不必忧虑,长源是聪明人,聪明人会有自己的一些小想法,可大是大非面前,他们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长源只管放心地去就是了,我再派姚卫率与你同去,保你平安。不过那个叫作檀棋的女婢要暂且留在我的府上,好与小茶作伴,免得长源不在,小茶觉得孤苦无依。”
      李必看着姜竹,很是果断,转过身对林九郎行礼道:“喏。”
      姜竹出声道:“大兄,我去送他。”
      林九郎摆摆手,又给回来的李四方使了个眼色,李四方便悄然退了出去。

      姜竹与李必并肩走到屋外,与他对视,自然看出了他眼中的隐忍与坚毅,她许久才挤出一个笑容,道:“守捉郎一向戒备,你去了一定要机警一些,保护好自己,不要让他们伤了你。该让大兄手下的人做的事情,便让他们去做。记住了吗?”她见李必点头,这才伸手为他理了理衣领,低声道:“你只管去,这里有我,我会照顾好檀棋,我们一起等你的好消息。”
      李必曾在梦中无数次见过她为他整理衣装时的样子,她身着艳红的石榴裙,发髻高挽,垂眸轻笑,在他身前为他穿衣,仿佛他们已是夫妻,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却是这样的场景。
      李必许诺道:“我会回来的。”
      姜竹应声:“我知道的。”
      李必闻言转身离去,姚汝能立刻带着右骁卫跟了上去。
      姜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过身走回屋内。
      林九郎见她回来,对她招招手道:“小茶,过来。”
      姜竹坐到他身边,哽咽道:“大兄,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林九郎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道:“长源就是太聪明了,别人觉得他聪明,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可他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另一种人更加厉害——我放他去就是在考验他,能驾驭聪明人的人,才是能笑到最后的人。”
      姜竹靠在他肩头,喃喃道:“驾驭聪明人……”
      “有些人自以为自己聪明,以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可却是在让自己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林九郎轻声道:“他是聪明人,你也是聪明人,大兄今日教你聪明人如何驾驭聪明人,他日他要是敢负你,你就要比今日的大兄更加狠绝。”
      姜竹不语,只是抬眼看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谁是聪明人问答现场,林九郎,阿竹,小狐狸,究竟谁才是聪明人呢?请编辑答案姓名发送至……
    好吧,开个玩笑~林九郎可是自信满满胜券在握呀!
    *
    林九郎:我最棒!
    阿竹:大兄你错了!
    何监:哦呦呦家庭真和睦
    林九郎:……好气
    *
    小狐狸:我飙起演技来我自己都信!(准备告密)
    林九郎:我就笑笑不说话。(准备干掉小狐狸)
    阿竹(太了解这两个人了):我信你们的邪哦……
    *
    姚萌萌:打我……QAQ
    阿竹:阿兄你清醒一点啊!你这样在太子和右相之间反复横跳是没有前途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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