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城》爱茵

55、第五十五章

　　于是，你的公婆收拾了他们的行囊，告别了他们的乡亲，锁上了他们的房门，被儿子派去的司机载来了锦城。
　　你带着你的孩子看了夏日的繁花，数了秋日的归燕，晒了冬日的暖阳，朗诵了无数的唐诗宋词，画了好多好多的画。
　　于是，在那个草长莺飞的季节，在那个雨后初晴百鸟归巢的春日的黄昏，十几个小时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你的孩子带着洪亮的哭声来到了这个世上。
　　亮晶晶的眼睛，红扑扑的脸蛋，微翘的嘴唇，一个漂亮极了的小男孩。连医生都说，他们也很少遇到才出生就这么干净漂亮的孩子。肯定是你在怀孕时饮食和心态都调节得很好。他们都这么说。
　　你的孩子，终于来了。程雅眉你也有孩子了，这不是做梦吧？怎么可能？
　　汤永手里抱着的这个襁褓，是你的孩子吗？你有孩子了？未来，他将遭遇怎样的人生？你将把他带向何方？他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他将遭遇怎样的欢乐和痛苦？
　　你有孩子了，你确实应该高兴激动，可是为什么松哥在你怀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画面如此清晰地久久地定格在你的眼前？
　　你太累太累，你想沉沉地睡一觉，可是，你不敢睡，你也根本就睡不着。
　　你有孩子了，可是，你只是一个罪人。将来，等你的孩子长成翩翩少年，你如何跟他交代你罪恶的往事，你拿什么力量让他勇往前行，你可有什么可以给他！你只是一个罪人。你有什么可以给他？
　　看，他哭了，一家人哄了又哄，可是，他还在哭，他是不满意这个世界？还是不满意你你有什么资格成为他的母亲你只是一个罪人！
　　病房里的年轻母亲们，是满满的母爱和满足。可是，你的心里，却渐渐地装上满满的恐惧无助以及悔恨忧伤。
　　全家人都以为，出院了，回到了家里，你会好起来。五天后，你们回家了。可是，你的情绪反而越来越糟糕。孩子好不容易睡了，可是，你却怎么也睡不着，你好不容易刚刚睡着，孩子又哭了。看，阿永，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然为什么老哭怎么办？要怎样才能让他开心快乐眉，不用担心，哭是孩子的天性，他喜欢哭，证明他头脑发达，证明他是个有思想有主见的人，你小时候肯定也这样，不信你打电话问妈。我才不问，他们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从来就没有体会过我的心情。他们只是不负责任地把我带到了这个世上而已，他们从来就没有体会过我的孤单无助恐惧和忧伤。还有你，你为什么要死皮赖脸追求我我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一个母亲，我给不了他幸福。你为什么要追求我？为什么？
　　你对你的丈夫又撕又打，而他却稳稳地站定，悲戚地看着你，任你撕任你打。
　　为了让你能够休息好，婆婆打算把孩子抱到她的房间去睡，可是你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他还那么小就离开母亲，他一定会孤单会恐惧会无助的。你绝不让你的孩子再遭遇你遭遇过的恐惧，你绝不让他离开你半步，绝不。
　　孩子才两个月大，就病了，咳嗽，发烧，整夜整夜的哭泣，万一烧坏了怎么办万一哭傻了怎么办？你感觉简直到了世界末日。为什么你不能代替你的孩子生病，为什么你要给他带来痛苦，都是你的罪过，你罪大恶极，罪无可恕！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儿子的额头上到处都是针眼，你的心都快要疼死了。
　　你每天手忙脚乱，可是你的日子永远清白不了，孩子醒了，哭了，大便刚了，小便又来了。
　　感冒才刚刚好一个月，怎么又病了？可是，你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遭罪却不能代替他生病！
　　活着，真是罪过，你不想活着，可是，一切都已经由不得你。你每天都过着胆颤惊心的日子，每一天对于你来说，都像是世界末日。你的内心充满了焦虑恐惧无助和忧伤。
　　眉，你到底怎么啦？你有什么不满通通都可以对我发脾气，打我骂我都行，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汤永蹲在你的身前，满眼悲戚地看着你。是，都是你！都怪你！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为什么要打乱我的生活？都是你，我恨你！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他以后要经历那么多的孤独恐惧和忧伤，可我什么也帮不了他！我拿什么来教育他，我有什么资格教育他？！眉，你听我说，你是这个世上最优秀最伟大的母亲，我们的儿子他明白的，他会因为拥有你这样的母亲而骄傲而自豪的。相信我。我才不信！你不要骗我了，我只是一个罪人，我罪无可恕！罪大恶极！怎么办？怎么办？
　　你狠狠撕扯着他或者你自己。撕扯他时他绝对保持原有的姿势一切任凭你，撕扯你自己时他不紧不松地握住你的双手，让你伤害不到自己。你看不到他看着你的样子时眼里流露的悲伤。
　　每一次，他都在你的歇斯底里筋疲力竭之后搂住你，就像搂住你们的儿子。其实，发泄之后，你也常常后悔，但是你的恐惧你的怨气来了的时候，就像汹涌奔流的山洪，任何物体都抵挡不住。你又何尝不明白，你的路，终究要走到悬崖，你的天，终究要走到墨黑。
　　你总是错，错在不应该从你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错在不应该让松哥爱上你，错在不该和这个男人相遇，错在曾经的任何时间任何地点。
　　你的公公和婆婆心里也充满了忧伤无助甚至怨气，他们不明白，他们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还伺候出不是来了。他们更加无法忍受的是他们曾经的魔王儿子怎么变得如此懦弱，在老婆面前卑躬屈膝，打骂任由老婆。做妈的想为儿子主持点公道，还被儿子死死拦着，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儿子要人才有人才，要事业有事业，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东西！
　　这人，真是要朝夕相处才能了解，这雅眉，才到老家时不也是通情达理的吗，怎么生了个儿子就变成了这幅德行。儿子这一生可怎么办？我可怜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