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叱子焚（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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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来越大，前方的雾也越来越浓，好半晌，灵禅终于拍了拍身上那人的背，戏谑道：“好了，它俩已经跑远了。”
阿垣一向是个十分爱面子的讲究人，唯独只有看见这种黑色带壳的虫子时才会方寸大乱，他扭头往那骸骨上看了一眼，确定那两个死玩意儿真的爬走了之后，才慢腾腾的从灵禅身上跳下来。
“你竟这么怕虫子？”灵禅只觉得好笑，嘴角微微扯出一点好看的弧度，说道：“我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
阿垣方才被吓得表情管理都有些失控，他也不觉得丢人，低头理了理身上有些狼狈的衣服，冷哼道：“要是再让我看见那东西，一定让他死个一千遍。”
灵禅眉梢一挑，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惊呼道：“哎呀，那虫子爬过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垣条件反射般瞬间又弹挂到灵禅身上，尖叫道：“快弄死它！！快弄死！！！！”
空气中静止了一瞬，少顷，便听到灵禅压抑又低沉的笑声。
阿垣低头一看，只见灵禅脸上一副戏谑的表情，登时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怒道：“和尚，你耍我？！”
灵禅干咳两声掩饰面上的打趣，问道：“不是你说如果再碰见那虫子，就让他死一千遍吗？怎么又怕成这样？难不成是自己骗自己？”
阿垣白眼一翻：“你管得着吗你？老夫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要是以后再敢拿这事骗我，小心我和你翻脸。”
灵禅笑的停不下来：“好好好，以后不耍你不就成了。”
“算你这和尚识趣。”
灵禅脸色有些不自在，将头偏了偏，阿垣不明所以道：“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耳朵红红的？”
“......”灵禅心说这人真是一点边界感都没有，只好道：“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
“......”这会轮到阿垣有点不自在了，赶紧从他身上跳下来，嘴上却不饶人道：“谁让你这和尚没点良心的。”
灵禅懒得和他计较，终于上前在那具风干的骸骨上检查了一番，沉声道：“居然没有妖气。”
“你说什么？”阿垣这会儿对那具尸骨有了阴影，闻言也不肯上前，站的远远的问他：“什么没有妖气？”
“这尸骨，没有妖气。”灵禅神色深沉，但凡被厉鬼所伤，即便过去再久，尸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残留妖邪之气，可这具尸骨十分正常，倒像是自然死亡一般。
“反正咱们现在离仙峪村也不远了，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灵禅点点头，两人穿过那片大雾的时候，只听他叮嘱道：“屏住心神，这大雾内怕是有迷障，跟紧我，不要走错了。”
阿垣心道这么点小事还用得着你说啊，但开口却是嘤嘤两声，一把拽住灵禅的袖子，说道：“知道了，圣僧~”
到底是和尚高估了这大雾，两人一路走来，竟没有半点奇异之处，就跟平日里异象天气所形成的雾一样，就仅仅只是雾而已。
“还真是有些奇怪。”灵禅呢喃一句，就见一座村落霍然已经出现在眼前。
“你还记得那茶博士说过的话吗？”灵禅问道。
阿垣：“？”
“他说这厉鬼只对男人下手，专吸他们的阳气。”白衣和尚突然用眼神将阿垣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有个主意突然冒了出来：“如果是女人的话，她可能没什么兴趣？”
“？？？！！！”阿垣立刻举起双手捂住胸口，质问道：“姓灵的，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要我变成女人吧？！”
灵禅十分满意阿垣的悟性，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正有此意，若你肯变成女人的话，我们说不定......”
“你休想！！！”阿垣坚决抗议：“老夫是正儿八经的男人，阳刚之气十足，怎么能变成小娘们给人看，你想都别想！”
灵禅还是笑，但这笑容在阿垣眼里，只觉得此刻有点渗人：“你长得如此英俊，变成女人想必也是倾国倾城，他们都说那女鬼的外貌十分出众，你就不想把她比下去？”
还用上激将法了？阿垣轻嗤了一声：“你怎么不变女人？”
灵禅认真道：“我哪有你美？”
这话听得阿垣有些受用，但还不至于为此冲昏头脑，在他表达了多次强烈抗议之后，灵禅终于叹了口气，说道：“你变成女人，那女鬼想必也不会伤害你，而且我们是为了那法器而来，万一她在对付我的时候我招架不住，不是还有你能暗中帮忙吗？”
“......”这话说的阿垣倒是没法反驳，不过这人间的妖孽在他看来，都是些不堪对付的，他不屑道：“你觉得有什么妖孽能同时对付得了你我二人？”
“......”看来是劝不住了，灵禅想，却还是硬着头皮道：“万一这个妖孽十分厉害呢？我们都还没有见过她，怎么好轻易评判？”
这人还说不听了，阿垣直接烦了，突然就想冲他发脾气，但转念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底一闪狡黠的神色，挑了挑眉，却是点头同意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才委屈牺牲一下的，到时候你可得保护好我啊，圣僧~”
灵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自然。”
红衣美男手里掐了个变身决，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妖艳美人。
阿垣翘着指头在发梢上挽了一下，对着灵禅眨眨眼，问道：“怎么样和尚，我美吗？”
灵禅看着那张脸怔愣片刻，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起来，连嘴角都有些紧绷，他偏过眼睛淡淡道：“很美。”
“你一个和尚和我这样的美人走在一起，不觉得奇怪？”
灵禅：“奇怪什么？”
“和尚，美女。”阿垣提醒他：“你确定？”
“......”灵禅干咳两声，突然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待走了些距离，才说道：“甚好。”
仙峪村从前因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而得名，人们一提起这个小村落，便觉得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而事实也如此，这村子里人口虽然不多，但民风淳朴，住在这里的村民基本都靠捕鱼为生，家家户户虽不那么富裕，却也过得十分自在。
直到两年前这地方开始闹鬼，整个村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先不说死了多少人，单说从前隽秀的山水，突然就变得干涸苍凉，以往百鸟争鸣的山林，早已是一片荒芜，飞禽绕道而走，整个村庄乱成一片，活下来的人人心惶惶，想要逃离却根本逃不出去，每日浑浑噩噩，认命般的在此处等死。
灵禅捻着手中的佛珠，闭眼凝神，少顷再睁开眼，只见前方破落的房屋尽数倒影眼底，他道：“我知道为什么此处没有妖气了。”
“什么？”
灵禅沉声道：“因为那根本不是妖孽。”
“？”
“无妄乃是天树所结而成的灵果，自有感受妖魔之气的本领，可我方才用它感知了一番，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妖孽之气。”灵禅淡淡道：“所以此物不可能是妖孽。”
“既然不是妖孽，为何会杀人还要吸食阳气？”阿垣不解，一双眼睛在他手中的佛珠上打量一番，笑道：“你那珠子不会是法力不够所以感化不到吧？”
灵禅摇头，却不欲多做解释，只十分肯定的说道：“绝无可能。”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两人立刻警觉起来，只见那处破落的小庙前，散落堆砌在地的木梁架后面，有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在躲避什么。
阿垣喝道：“谁在那里？”
小孩脊背明显哆嗦了一下，闻言颤抖着从木梁架后面猫出半个脑袋，此刻正在下雨，他额前散落着许多头发，看起来十分狼狈。
“你，你们是，是什么人？”小孩实在是害怕，一句话磕巴了好几次才说完整。
两人刚准备上前，就听那孩子突然惊恐道：“别，别过来，我我我我......”
“你是这村里的孩子吗？”灵禅温言道：“我们只是从此处路过，不会伤害你。”
小孩借着缝隙看向两人，那个英俊温和的是个和尚，看起来十分面善，旁边那个看起来就不好惹但又美的不像人的是个姑娘。
美得不像人的姑娘......
小孩在看到阿垣那张脸的时候，瞬间被惊惧笼罩全身，整个人直接吓的瘫软在地，半晌不敢动弹。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快步走至木梁架后面，那小孩一看这美人逼近，哭喊着往后退去，嘴里惊叫道：“别别别别吃我啊啊啊，求求你了别吃我......”
“......”阿垣还是头一次被人嫌弃成这样，当下不满道：“喂小孩！我有这么可怕吗？！”
“别杀我啊啊啊，求求你了，我我我我我——”
灵禅一把将那小孩护在怀里，温声道：“你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小孩似乎像是发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把抓住灵禅的袖子，哭道：“求求你，别让她杀我，我再也不敢出来了，再也不敢了......”
灵禅眉心微蹙，十分心疼这孩子，低声哄着他道：“我们不会杀你，我是来救你的，你仔细看看我。”
小孩浑身抖得厉害，闻言还是缓缓抬起了头，就见那和尚的一双眼睛里，满含慈悲与宽和，瞬间就将心底的恐惧散去了一大半。
“你，你们是什么人？”小孩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是来捉妖的和尚吗？”
灵禅淡淡一笑，点头算是承认。
“可是......”小孩忽然又看向旁边的美艳女子，恐惧之色复又爬上脸颊，说道：“可是她，她......”
“他是和我一起来救你们的。”灵禅说：“不必惧怕，你看，我们都是好人。”
小孩忍不住又往后缩了缩，不敢再去看阿垣那张美艳的脸，灵禅低下头问他：“你一个人出来的？”
“嗯......”
“你家里人呢？”
“我爹死了......”小孩表情有些木讷，说：“家里只剩下我和我娘两个人，我娘生了重病在床上躺着，我出来是想给她找点吃的。”
灵禅想到那孽障吸人阳气的事，便不忍再追问他家中之事，又道：“你看到他时，为何会怕成这样？”
小孩抽噎的两声，低下头闷声道：“她......她真的不是那女鬼吗？”
阿垣：“......？？！？*&……%”
灵禅心道，恐怕是这狐狸实在貌美，让这孩子想到了那孽障，心下有点后悔让阿垣变成女人的模样了，只得又开口安慰了那孩子两句，问：“你家在哪，我们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孩伸手指了个方向，灵禅将他从雨中扶起，两人一前一后将那孩子带到家里，就听那小孩忽然转过头来对阿垣道：“你，你能不能别进来？”
阿垣炸了毛：“小兔崽子！你是不是对我意见很大啊！！”
小孩缩了下脖子，轻声道：“你太好看了，我怕你吓到我娘......”
这话直接给阿垣气了个七窍生烟，从来只听说过丑的吓死人的，头一次听说长得漂亮也会吓死人！
他气的非要跟上来，那小孩赶紧躲在灵禅身后，求救般的抓住和尚的衣摆不肯松手。
灵禅有些好笑的看着阿垣那张天怒人怨的脸，说道：“要不你先在此等候，待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休想！”阿垣直接拒绝，愤愤道：“要么咱们俩都不进去，要么就都进去，休想将我撇在外面。”
灵禅：“......”
小孩：“......”
“你看，我也劝不住他。”灵禅无奈叹了口气。
小孩想了想，说：“那你能不能把你的脸遮住啊？”
“......”阿垣气笑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灵禅笑道，忽然手在半空中撵了一指，就见一方丝帕出现在他掌心，他递给阿垣，说道：“用这个吧。”
阿垣气的直翻白眼，却也不想耽误时间，带着怒气将那丝帕从灵禅手中抽走，等戴好之后，便对那小孩恶狠狠说道：“老夫就算遮住了脸，这美貌照样能把你娘吓死！”
小孩闻言面无表情，努着嘴转头进去了。
“......”
进了屋子才发现，里面并没有外面看到的那么破落，毕竟方才那么大的雨，这屋里居然不漏水，也不潮湿。
一个妇人正死气沉沉的躺在床上，她脸色有些灰败，听到脚步声悠悠转醒，开口问道：“水生，你回来了吗？”
水生就是小孩的名字，听见他娘叫他，水生赶紧端起一碗水走了过去，说：“娘，你醒了，先喝点水吧。”
妇人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说道：“又没找到吃的吧？”
水生有些难过的将头低了下去，不过又想到了什么，他眼底重新浮起一丝光亮，说道：“娘，我出门遇到了前来捉妖的大师，咱们就快得救了。”
妇人听得这话，沉沉叹息一声，道：“不知又是哪个倒霉的前来送死了......”
“喂！你这女人好没教养！”
妇人被一道尖细的女声瞬间吓清醒了，她偏过头来一看，就见一个白衣和尚跟一个红衣女子站在床边，两人看起来仙气飘飘，倒真像那么回事。
可惜捉妖的仙人他们这两年也见多了，还没有哪个能从这里活着回去的。
妇人忍不住猛咳了几声，就听那红衣女子隔着面纱凶巴巴说道：“我们好心来救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妇人喝了点水生递来得水，才得以喘息两下，无奈道：“大师，姑娘，你们千万别见怪，我不是那个意思。”
灵禅警告了阿垣一眼，对那妇人温和道：“这位施主，可知那孽障藏身何处？”
这话算是问道正题上了，阿垣哼了一声，那妇人说道：“那女鬼就是我们仙峪村的，住在离方木河不远，最西边那一家。”
本村人？
不等灵禅多想，那妇人又道：“他们一家都是妖孽，只是那小的才会害人，他娘倒是不曾伤人。”
“一家都是妖孽？”灵禅只觉得更奇怪了。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
“那你就赶紧长话短说。”阿垣没了耐心，催促她。
妇人想起从前那些捉妖的前来此地时，一开始也是信心满满的问东问西，好似问了这些事情就真能降服那妖孽一样，可最后下场都是无比凄惨，如今这和尚又是这般刨根问底，她已经有些麻木了，却还是将事情的始末告知给两人。
“这话还得从十八年前说起......”
妇人身体不好，讲的缓慢，中间还时不时猛咳几下，待彻底说完，便闭眼在床上狠狠喘息，像是没了半条命一样。
“所以，那徐志霞是因为要去参加剑诀会的原因，将白女小和孩子都杀了？”阿垣简直不敢相信。
这世上多得是负心薄幸的男人，可能有如此狠心连孩子都不放过的，还真是少见。
人心果然是这个世上最黑暗的东西。
妇人说：“那个男人到了大京，如愿的在剑诀会上上了场，可惜不知怎么回事，他那把剑还没出手，便向着主人而来，徐志霞被重伤，差点身亡，当时这事轰动了不少人，连我们村子的人都听说了，大家纷纷骂他罪有应得。”
“可奇怪的是，徐志霞被重伤当日，白女小和她那个女儿突然就活了过来，我男人当时在河边捕鱼，离得远远的就听到有孩子的哭声，走进去仔细一瞧，那声音竟是从埋那二人的坟岗处发出来的。”妇人颤抖着说道：“我男人吓得跑回了家，直接病了半个多月，等他病好了之后，那母女俩竟没事人似的，重新在家里过起了日子。”
“你的意思是说，原本已经死去的母女俩，不但活了过来，还跟正常人一般生活起来了？”阿垣问。
“可不是吗？那母女俩当时还是村子里的人亲手去埋的，白女小是被一剑穿胸杀死的，那孩子是直接被抹了脖子的，当真是凄惨。”妇人慢慢说着：“一开始村里的人还不知道他家发生了什么，直到徐志霞在剑诀会上被自己的剑反杀，哭喊着说着再也不敢了、别杀我、我不该杀了妻儿这样的话，大家才明白真相。”
“叱子焚护主，想必徐志霞并不是它真正的主人。”灵禅说道：“它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白女小。”
“大师，您说的叱子焚，是那把剑吗？”
“你也知道叱子焚？”
妇人摇头：“我也是从别人的嘴里知晓一点只言片语，人家说那把剑在杀了徐志霞后，又重新找了回来，这些年应该一直在白家呢。”
灵禅心思一动，问她：“您方才说，杀人的是那个小的，可是白女小的孩子？”
“嗯......”妇人道：“白女小两年前便死了，她死了之后，那个小的才开始在此作乱，我们所有人，都是因为她才活得生不如死啊，那个小妖孽，当初就应该死的透透的才好......”
天色已经很黑了，水生拿出一个火折子勉强照亮屋子，灵禅问道：“那孽障上一次出来作祟是什么时候？”
妇人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两个月之前，我们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来人了，那日正好来了一位捉妖的仙人，就跟你们一样......”
“所以，她真的只对男人下手？”
按照那孽障的习惯，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两人今日进村的事想必她已经知道了。
见那妇人点头，灵禅说：“看来今夜便能遇上了。”
话刚说完，一阵风倏地从窗户缝隙吹过，水生手里的火折子猛的熄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