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如蕊》江中游鱼

21、尴尬饭局

　　洗嗽完毕，我拿着书本去了桌子边，李凯坐我对面。她们两个弄了半天也没出来。搞得我心里很郁闷，学了会，我也进去睡了。
　　月考的卷子，一天之内全部发了下来。其实不发下来我们也知道了分数，因为成绩单很快就出来了。班主任办事效率真是太高了点。这回稍微比上次强点，考了530多分，不过高分也较多，最高592，这回冯云拔得头酬。据说全校最高分还是那个谢君艺，645，其次是严菁菁她们班的肖剑，637。
　　两个人很有一拼，上次分数也拉得很近，几分之差。这两个，肯定不是北大就是清华，或者人大也说不定。
　　秦人依然比我高，556。那小子有潜力呢！就是抗干扰能力不强，特别容易受到女生的诱惑，诱惑了又把持不住，老把事情办得一团糟。上次要不是张敏，料他也不会考得那么惨。不过人家张敏也没招惹他，还是在他自身，内因起决定作用嘛！
　　徐丽娟这回也行，挺稳的，563。反正都比我强。慢慢来吧！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况且他们都比我早来一个月，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晚上回去，她们也没有问我的成绩，我当然也懒得问她们，我洗了依旧坐那儿，严菁菁也过来，只不过不再坐我旁边，而是坐到了对面。也不搞学习，弄她的隐形眼镜，在那儿照着镜子小心翼翼的取。
　　她脸盘宽大，戴一般的眼镜，确实有损形象，但是戴了隐形的，凸着个眼睛，凑近看也吓人。我准备问她昨天中午喊我名字的事，见她爱理不理的，忍住没问。
　　她弄好了，就进房去了，庞思思出来坐那儿做题。我想问她咋回事，李凯在旁边，又没好意思问。坐了会儿，庞思思也进去了，不过门没有关紧，透出一扇亮光来。
　　房东今天都不在家，中午说是去仙桃，今天回不来，晚上给我们留了些饭菜，叫我们回来热着吃。李凯问了我几个题目，我帮他解释了一通，他似懂非懂的样子，我也不想多讲。十一点的时候，他进房去了。坐了会儿，我回头透过门缝看见严菁菁还坐在床边不知道干什么。
　　我起身，轻手蹑脚地进去，庞思思已经睡下，薄荷色的被子被她拱得老高，她蜷缩在里面，虽然被子很厚，还是能看出她的曲线。听见门响，严菁菁回过头来，看是我，没作声。
　　“还没睡？”我关切地问。
　　“嗯。”
　　“干嘛呢？”
　　“弄这个。”说着她用手往桌上一指，我看那里零散地放着很多鲜艳的纸片和彩笔。
　　“这干嘛用的？”
　　“做贺卡。”
　　“好好的做贺卡干什么？元旦还远着呢？”
　　“明天小宋子生日，我想给他个惊喜。”
　　“哦”
　　“你还没睡？”
　　“嗯。”
　　“……”
　　“庞思思！起来！”
　　见气氛很尴尬，她抓着庞思思的被角往下一扯，大声地喊道，庞思思赶忙拉过滑落的被子，盖住露出的酥肩：“干嘛呀？”她睡意朦胧地发着嗲。
　　“起来说话！”
　　“你们说嘛！扯上我干嘛？我快要困死，哎哟唷……”
　　这种少女似醒非醒的呢喃，真是令人陶醉。但我不能继续陶醉，气氛不对，李凯已经出来两回，故意在客厅里弄出很大的声响，走一通就朝这里睨一眼，搞得我好不自在，我又没进他妹妹的房，他凭什么这么提防我？不过我还是识趣地出去了，尽管有些不甘。
　　“我睡去了，你也早点睡吧，别弄得太晚，明天还要上课的。”
　　“哦，知道了，拜拜！”
　　“拜拜！”我轻轻地带上房门，回到我的房里，李凯已经蒙头大睡。脱了衣服，关了灯，有些疲惫地躺下。
　　夜很深沉。外面呼呼地刮着秋风，铝合金的窗子被吹得微微地颤动，发出铿锵之音。下面偶尔有汽车通过，轰隆隆一片响声，更衬出一片夜的寂寞。亮着的街灯把白色的光打到橘黄色的窗帘上，透进房里，折射成鹅黄色，制造出一股朦胧的梦幻感。
　　人好像都这样，当你被宠着、被热情地呵护着、被点点滴滴地关注着的时候，你是高兴骄傲而又自得的，不管这种关注和呵护是出于什么目的，真正的爱恋也好，或者怀有其他目的也好，个体都很受用。而一旦遭受冷落和忽视，炎凉之情，凄清之感便油然而生。
　　我不太明白严菁菁近来的意思，一点也不明白。我发现开始我是抗拒的，对于她的诱惑和热情，但抗拒之余还是深深地陷进去了。
　　记得小时候和几个伙伴在潭边玩儿，淋了一场雨，正直江南六月还不太热的时候，雨后的天灰蒙蒙的，偶尔吹过来一阵凉风，冻得人瑟瑟发抖.我们佝偻着身子蹦跳着取暖，还是冷。有人提议下水去，说不定还能暖和点，至少能挡住风。
　　望着白汪汪的一潭水，我犹豫着也抗拒着，但还是不自觉地被他们拽了下去，下去之后，水竟然是温的，我们把整个身子都浸到里面，只露出脑袋，感觉很不错，一点也不冷，在里面待了半天，猛地一起来，风吹在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赶快又缩了进去。
　　我现在大概也是这种境况，不同的是，簇拥着我的这股温暖的水，像海边的潮水一样，渐渐地退了，露出了我的肩膀，我的胸脯……让我又一次光溜溜地立在六月的风雨里，瑟瑟发抖。
　　我是顺着海水往下退　委曲求全地寻找海水的回心转意还是坚决地离开这片湿漉漉的沙滩，去寻找更为稳固更为干燥更为温暖和恰当的居所，让久经冻馁的肌肤获得一份持久的呵护和关爱？
　　可是在这紧要的关头，我又向哪里寻找这种温暖和关爱？我不知道，我付出很多，回报有限，只能如此说。
　　辛夷来了信。附带在给猴子的信中，猴子让庞思思捎给了我。严菁菁没有回。辛夷写了很多，安慰和劝慰的话多一点，还留了电话，叫我有时间给她打电话。
　　晚上我迅速回了信，洋洋洒洒写了三页，闲愁也好，苦闷也好，烦躁和失落也好，一并夹杂其中，总算有个倾诉的对象。上次鸡毛在海南也来了信，托阳光带给我，不外乎是些鼓励的话，也讲了些海南的风情，只是抱怨那里的美女太少，想找个女朋友。
　　这小子，一考完就跟白晓兰分了手，态度果断得不行，令我大跌眼镜。他的事我全知道，我的事他也一目了然，甚至当初我上课给馨儿写情书遭到拒绝的全过程他都一清二楚。
　　我们两个对比鲜明，他很幸运地被海南师院录取，我很狼狈地被华侨大学拒之门外；他很有气魄地向白晓兰提出分手，我很凄惨地被馨儿残忍地拒绝。
　　人跟人是不能比的，虽然我的考分比他高两分。而相对于高我两分的辛夷来说，命运更显得不公平。我在这里苦苦地攻读，她轻而易举地拿到一本学校的通知书，而且还是第二志愿，人力资源管理专业。人跟人的差异就在这一两分之中，不甘心也没办法。
　　接下来的一个中午，发生的事情，令我终生难忘。
　　下了课后我匆匆地往回赶，在楼下很意外地碰到严菁菁的妈妈，她披散着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蹲在那里洗床单，开始我还没注意，走到楼道口听到有人喊：“小孙！小孙啊，你回来了啊？”我抬头，以为是房东，仔细一看，却是她。
　　我忙挤出笑容上前问好：“您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她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泡末，放在身前的围裙上揩了揩，说：“我来给严菁菁洗床单被套的，刚来没多久。走！跟我吃饭去！”
　　她一边解围裙一边说。
　　“不了，我上去吃，陈伯伯做好了饭的。”我推辞道。
　　“走吧，阿姨好不容易来一回，快！严菁菁在那里等着呢！”
　　说着不容我分说地拉着我就走，没办法，我只好跟她走了。我拘谨地走在她旁边，闻到她发梢里飘过来的清香。她穿着高跟鞋，上身一件蓝白相间的格子毛衣，身材苗条纤细，下身一袭黑色的喇叭裤，眼角一丝细细的鱼尾纹，但这丝毫不影响的美丽和风韵。严菁菁他爸爸真是艳福不浅啊！
　　“小孙啊，这次月考你考得怎么样啊？”
　　“哦，考得不好，有些糟糕。”
　　“好多分啊？”
　　“530多分。很不好。”我沮丧地说。
　　“这么高还不高啊？严菁菁跟你差老远。”
　　“那不同，我是复读生嘛！”
　　“上次放月假怎么没去我家啊？”
　　“哦，没，我去新堤了。”
　　“去那干嘛？”
　　“买些资料。”
　　“哦。”
　　说着我们已经走到校门口，严菁菁站那儿耷拉着脑袋。
　　“怎么这晚才来？”她气咻咻地问她妈。
　　“你这孩子，不是等小孙吗？”
　　她大概还不知道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微妙的变故。严菁菁走过来，问我：“陈伯伯没有做饭？！”
　　我的胸口很疼，直后悔为什么要答应她妈妈，我又不是没有饭吃，非要来这儿凑她们这份热闹？说真的听她那么一问，我当时就想掉头走，要不是碍于她妈妈的面子。
　　“做了吧，只是我还没上去就被你妈堵住了。”
　　她又睨了她妈一眼。
　　已经几天没有洗头了，头发打着卷儿沾在额头上，皮鞋也脏兮兮的，还是穿着几年前买的那件已经破了袖口的夹克，走在她们母女光鲜的队伍里，直令我自惭形秽。
　　我跟着她们来到学校旁边的一个馆子里，那儿已经等着另一对母女，隔着老远就招呼严菁菁她妈妈。
　　“等你们好久了，怎么现在才来？”
　　“哦，有点事情耽误了。”严菁菁妈妈说。见我跟在后面，那个衣着艳丽但身体臃肿不堪、满脸皱纹的妇女投过来惊奇的一瞥，看看我，又看看严菁菁，问：“这谁啊？”
　　“哦，严菁菁的一个同学。”严菁菁妈妈尴尬地解释道。我偷偷觑了严菁菁一眼，见她整个脸都拉了下来，满脸的不高兴。
　　我的心愈加寒冷，她难道连最后的一点面子也不肯给我吗？是我巴结着你们吗？没有你妈妈的这顿饭我会饿死吗？是的，我形象不够英俊威武，相反穿得破破烂烂，让人误以为你没有眼光，找这么个“同学”来吃饭。
　　我们是同学吗？我们只能说是校友，只是凑巧住在一个屋檐而已，然后凑巧有了些恩怨，这难道是我愿意的吗？不管怎么样，今天这顿饭我得吃完，硬着头皮也好，就算是给严菁菁妈妈一个面子。
　　吃完后我可以随便了，搬走也好，留下来继续住也好，跟你严菁菁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说上次我还有些顾虑的话，这一次，我意已绝。
　　“小孙，你点个菜。”正在我伤心欲绝地冥想的时候，严菁菁妈妈递过来个菜单。
　　“不了，你们点吧！我很随便的。”我推开她递过来的菜单。
　　“我们都点了，你点吧，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不要客气。”她又推过来，于是我接过菜单，心慌意乱地点了个便宜菜。
　　“土豆丝吧，你们爱吃吗？”我客气地巡视她们一周，在一群女人和女孩中，特别是一群有钱看起来富贵又仪态万方的女士中，我的心尖尖都在跳，激烈又胆怯地跳，我尽量深呼吸，试图保持平静和幽雅，行为大方有礼，表现出我一个男生的风度。
　　“这个不好吃，你换个吧！”严菁菁冷冷地说道。
　　“看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你不喜欢吃人家喜欢吃呢？她妈妈责备道。
　　“我……我再换个吧！”看了严菁菁一眼我说，刚准备看菜单，又听她说：“算了，算了，就土豆丝吧！”
　　“都由你？！”
　　“我怎么了？！”严菁菁眼睛一翻，瞪她妈一眼。
　　“算了，叫菜吧，瞧你们母女，见了面就吵。”对面的胖妇人过来打圆场。
　　“服务员，我们的菜单！”
　　“哎！”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服务员过来拿走了菜单，一会儿又给我们端来开胃的咸菜和点心。
　　严菁菁妈妈起身给我们挨个倒茶，倒完茶又递给各人一叠餐巾纸。严菁菁不说话，我也懒得说话。
　　对面那个妇人的女儿也安静地坐在一边，清秀白皙的脸上零零星星地嵌了些雀斑，也不跟严菁菁说话，只是拿着纸巾默默地擦着碟子。
　　严菁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藐视一切。
　　看来在曹市，她们家的确有点势力，要不然，并不十分漂亮的她何以这样颐指气使？
　　但那又跟我何干？我会巴结你吗？就凭你有几个钱？！比你有钱的多了，馨儿家以前不是很有钱，后来又怎样？还不是亏了生意欠了一屁股债，闹得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人啊，不要得了势就目空一切，上帝对哪个都是公平的。
　　这时候，我也只能以阿Q精神自我安慰。
　　菜上来了，米饭也上来了，我两指掐着酒盅似的饭碗心下直叹气，今天中午又要对不起肚皮了，为了面子，为了在这几个不熟悉的女士面前不至于丢脸，我只能委屈它一下了。
　　饭吃得漫长而枯燥，米饭我几乎是一粒一粒往嘴里送，好跟她们保持同速，不至于早早地吃完，独自坐那喝茶绵长地等候。吃到最后几粒，我越发慢起来，拿筷子咯吱碗底，好让人听见，要不然我就只能停下碗筷说：“两位阿姨慢慢吃，两位同学慢慢吃，我吃完了。”
　　那让人家一看就知道没吃好，又赶过来劝，劝了半天我不好意思、肚皮更不好意思就答应再吃一碗，那开头那番话过会又得说一遍，我麻不麻烦？！
　　我抬头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在嘴里，顺便扫视了一遍桌面，看看饭盆在哪里，结果它却躲在严菁菁那边，离我老远。
　　看她吃得那样气定神闲，我也不好意思说让她把饭盆移过来，表明我还要吃一碗。我又咯吱了下碗底，就差拿筷子叮当叮当地敲碗了，心想这下没人注意我就说吃饱了。
　　可是我很惨，仍然没人注意。两位阿姨正在问各自女儿的学习情况，问得津津乐道，应答的人却百无聊奈。我心一沉，把筷子往桌上轻轻一放，还没张口客套，严菁菁妈妈就发现我的碗空了，忙说：“小孙！把碗拿过来我给你盛饭！”
　　我想说不吃了，但人家已经这样说了，拒绝就是虚伪，拒绝就是心虚，拒绝就是胆怯，拒绝就是有欠大方，于是我只好心含感激地把碗递过去。
　　她接了碗，发现饭盆并不在她那边，于是说：“菁菁你把饭盆端过来。”严菁菁听了，停下吃饭，她缓缓地放下筷子，缓缓地抬起头，也不去端饭盆，我们都看着她，气氛就有些僵，突然她把手往我面前一伸，我一愣。
　　“干什么？”她妈妈疑惑地问。
　　“碗！”她妈妈立即明白过来，知道她要帮我盛饭，连忙起身把碗递了过去。
　　严菁菁接过碗挽了挽袖子，露出一截胖乎乎的手臂，给我满满当当地盛了碗饭，米饭露出碗面一大截，堆成一个圆锥形，我刚一低头，锥尖就碰到了我的鼻头。
　　这下我吃掉它就更麻烦，得更加小心翼翼，要不然稍微急一点饭锥就有倒塌的危险。于是我只得更加小心，好不容易吃完，深秋的天气，我竟然吃了一脸的大汗。吃完，喝了两口茶，严菁菁妈妈结了帐，我们就鱼贯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