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杳然》观火

1、弃子

　　天启九年，春。
　　大陵皇宫的某一角，一个约莫六七岁大的小小少年懒洋洋地倚靠着树半躺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段草根，双眼微眯，似睡非睡，一身淡青色的长衫洗得有些泛白，勉强还能辨清衣襟上绣着的一条浅银色龙纹和几朵祥云。
　　春风和煦，午后的阳光温暖宜人，本是享受春光的绝好天气，掠影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正想好好补个眠。奈何天不遂人愿，随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个十来岁的少女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赶来，身后跟了一大群聒噪的宫女太监，硬生生地打破了这难得的清闲。
　　“我的小祖宗，您慢一点!”一路上尽是诸如此类的嚷嚷声。
　　　“小影，我总算找到你了！”她气喘吁吁地冲到掠影跟前，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快跟我走，父皇已经生气了。”
　　　“我不去，我要睡觉！”
　　少女眉头微微一皱，粉嫩的俏脸上平添了几分女子少有英气，“胡闹！难得你见一次父皇，你——”
　　　“你就让他当我死了。”掠影立刻打断她的话，表情有些古怪，“反正我去不去都一个样，最后倒霉的肯定是我。”
　　“你在瞎说些什么啊！”少女一阵气恼。身后的太监连忙阴阳怪气地帮衬道：“十三皇子，公主都说到这份上了，您别敬酒不吃——”
　　“闭嘴！”少女眉毛一扬，一脚揣在那太监的屁股上，“好你个狗奴才敢这么跟我十三弟说话，不想活了!”后者立刻一脸惶恐地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够了，让他退下吧，我已经习惯了。”掠影苦笑道。
　　少女一愣，迟疑了一下，还是摆了摆手，让那冲撞的太监退了下去，气氛一下子有些冷场。
　　沉默着，掠影阖上双眼，似是沉思了一会儿，才缓缓睁开双眼，轻声道：“不去行不行。”
　　“不行！”
　　少女不由跺了跺脚，情急之下，一把拎起掠影的领子，深吸一口气，一溜烟直奔文源阁，甩掉了宫女太监无数。其步伐之轻盈，令人暗暗咂舌。
　　“平嘉姐，你好粗鲁……”
　　“要你管！”

　　平嘉一直到文源阁才肯放掠影下来，众守卫一见是陵帝最宠爱的平嘉公主，立马毕恭毕敬地将两人引了进去。一进大厅，便看见陵帝面色阴沉地坐在主位上，左边站着的一个黑衣人，他戴着斗笠，整张脸都包裹在黑纱中，只露出一双闪着邪光的眼睛。几个平时养尊处优的皇子公主们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个个不知所措的样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气氛压抑得可怕，令人喘不过气来。
　　“父皇！”平嘉向陵帝盈盈一拜，“女儿把十三弟寻来了。”
　　霎时，无数道目光集中在掠影身上，或是轻蔑，或是漠然，相比较陵帝犀利的眼神，那位神秘的黑衣人更是玩味的看着他，就像见到一件新的玩具那样，蛇一般阴冷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儿臣叩见而父皇。”大厅里回荡着掠影清朗却有略带童稚的声音。
　　“好大的架子。”不知哪位仁兄在底下嘀咕，几个平时颇受宠爱的皇子亦是低声骂着“小杂种”“贱货”之类难听的字眼，脏话此起彼伏，无形中扭转了气氛。
　　陵帝并不喝止，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掠影，后者目光坦荡清凉，亦是十分平静地与陵帝对视着。
　　这其实是很无礼的举动，但掠影却做得很从容。
　　许久，才听到陵帝一声冷哼，众响毕绝。
　　“平身吧。”
　　　“谢父皇。”
　　于是掠影就成了除平嘉外，惟一被允许站着的皇子。平嘉是陵帝最为宠爱的女儿，这暂且不说，至于掠影这个一年前才从民间被寻回的布衣皇子，何德何能得以享有和平嘉同等的待遇。几个平时颇受宠爱的皇子纷纷向他投去嫉恨的目光，仿佛要把他吞了似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对于别人而言的无上恩典，在掠影看来，却是危机的开始。
　　“长老，朕的子女都在这儿了，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黑衣人摆了摆手，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孩子，沉声道：“我是来为祭祀塔选下一任祭祀的。”说罢，眼中幽芒一闪，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魅惑，“当然，我也是来选祭品的。”
　　一言既出，全场哗然。
　　祭祀塔，世人口中的禁忌之塔，传说与天相接的地方，终日黑雾缭绕。所有冒然闯入的人，通通有去无回。
　　每隔十几年，大陵皇家就会有一位皇子或公主莫名失踪，少数知道内情的人，都是守口如瓶，将这个秘密带进了棺材里，随着他们的□□一起，化为了黄土。
　　皇宫里难免有一些想象力丰富的人，他们编出了各种各样不同版本却同样骇人听闻的谣言。　　甚至有人说，祭祀塔会吃人。
　　而现在，却真相大白了。
　　每隔十几年，都会有祭祀塔的人降临皇宫，他们无一不是全身黑衣，头戴斗笠，面缠黑纱，如幽灵一般出现，又如幽灵一般离开。
　　他们要为下一次的祭典挑选一位祭祀，而祭祀，却同样是祭品。
　　牺牲一位皇子或公主的性命，来寻求祭祀塔的庇佑，来求得大陵国十几年的安宁，在历任陵帝看来，这无疑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一个孩子而已，大不了再生一个好了。
　　掠影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稚嫩的脸上，投下了细碎的阴影。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长老，您看掠影如何？”陵帝的眼神依旧冷漠而威严，甚至没有一点点的愧疚。
　　全场静得可怕。
　　果然啊……果然之所以一年前千方百计的把我从民间找回，就是存了这个心思吧……
　　果然不出我所料……
　　长长的刘海低垂着，掠影的脸深深地藏在了黑暗里，任谁也见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黑衣人蛇一般的目光再一次定格在掠影身上，“的确是个好苗子，那就他好了，皇上可别又舍不得了。”
　　“朕不会。”
　　平嘉张口欲言，却被陵帝用凌厉无比的眼神堵了回去，只好悲伤地瞅了一眼掠影，眼眶一红，埋下头去。
　　这一眼，在她看来，就是永别。
　　而其他人，通通舒了口气。
　　就算掠影再怎么坚强，心中也难免泛起了深深的伤感。
　　恍惚间，似乎有一双手牵起了他的手，同样冰凉。
　　困意袭来，他竟昏昏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说

　　此文龟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