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75、第 75 章

　　原本和姜子非喝了几盅，泡得筋骨松散的华商霖已经昏昏欲睡，刚迷迷糊糊的梦见了姜棠的身影，便听见了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华商霖的春-梦猛然惊醒，心想这是杀猪了？

　　……天知道隔着这么远，又隔了那么多大大小小的房间，他都能听见唐八小姐的尖叫，那边该是个怎样撕破喉咙的情景！

　　他一扑腾就爬起来了，比他更快的是精神抖擞的姜子非，哈喇子都快甩飞了：“谁叫了谁叫了？是不是林姑娘遇到危险了？等着我，我马上就到！”

　　“哎，哎！穿件衣服吧你！”眼看着那厮醉醺醺的撒丫子狂奔，穿衣速度快得惊人的华商霖一把抓起了姜子非的衣衫，撵了出去。

　　女汤那边有层层屏风阻隔，骤然闯进去也压根儿望不见里面，快得跟兔子似的姜子非在屏风前来了个急刹车，刚扯开嗓子喊：“林——”

　　便见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的唐声晚惶急地冲了出来，神情狂乱，活像个疯婆子似的，与小王爷擦肩而过，并且无情的甩给他一个字——“滚”。

　　“怎么了？”一头雾水的华商霖险些撞到了姜子非身上，语速飞快，“你怎的跟个木头人似的？干嘛不走？你看见什……”

　　二人正正好好遇见了急匆匆追出来的林一羨。

　　那人面上淡淡的妆容在温泉池里折腾了这么一通，早已卸了个干净，加上前襟的衣衫也让唐声晚给拽开了，此刻袒露着白净精壮的胸口，一时又忘了拗出女儿家的柔美姿态，如今，赫然是个眉目俊俏的青年。

　　林一羨那一句“晚晚”还没来得及叫出来，便和这俩呆如木鸡的人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片晌之后，华商霖突然感觉肩膀微沉：“哎？”便见姜子非直挺挺的朝着他这边倒了下来，顷刻间又软成了一滩烂泥，翻蹄亮掌的滑了下去躺在了地上，显然是难以承受眼前这个剧烈的冲击！

　　“？？？”
　　华商霖猛掐五皇子人中，扬声大喊道：“来人！快来人！五皇子遭不住了！”

　　“主子这是怎么了！”
　　“主子！主子！”
　　“五皇子！……”

　　尴尬的场面登时之间乱成一锅粥，成金山庄尚未开始运营，主子便晕在了女汤里，许久之后，这件事儿传了出去，让京都的公子们以讹传讹的给改编成了无数版本，多少年都津津乐道。

　　……

　　“这叫什么事儿啊！”

　　当天晚上，食难下咽的姜子非哭倒在了华商霖怀里，一抽一抽的，痛不欲生：“呜呜王爷……呜，我真承受不住了……我是真不行……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我可是大周五皇子，我看上谁不是手到擒来、玩玩儿就算了，呜……这次怎么就心动了！怎么就……哎呀——我简直活不起了！呜呜呜……”

　　华商霖摸了摸狗头：“好了好了，别哭了老弟……我当初看上你二哥也是这么想的，纠结了很久呢，行了老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振作！拿出你罔顾京都条律、当街赛马的勇气！站起来！”

　　此时林一羨被他们五花大绑，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鸡飞狗跳。

　　而负责看押林一羨的阿度则是一唱三叹似的道：“啧啧，五皇子，都是你先前莺莺燕燕无数造下的孽，如今有人来收你了。”

　　闻言，不敢面对现实的五皇子抬起了头，试探着看了一眼俊俏清瘦的林一羨，再度哭得自掐人中：“我造孽，是我造孽……爱上不该爱的人……”

　　浑身低气压的唐声晚翘着二郎腿抱着胸，坐在不远处满面阴郁之色，心里也是乱糟糟一团，没比姜子非强到哪里去。她那张小嘴儿跟机关枪似的贼能说，今天已经沉默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了，安静得令人害怕。

　　“呜呜……我好惨……”

　　轰地一声巨响，一直沉默的唐声晚险些没将桌子给拍裂了，怒吼一声：“把嘴给我闭上！”

　　哭成泪人的姜子非立刻缩成了一团，抽抽噎噎不敢讲话，华商霖假模假样的哎了一声，劝道：“你拿人家撒什么气？行了，都消消气儿，该审问一下罪魁祸首了。”

　　他长腿一翘，居高临下的睨视着林一羨，冷淡地道：“说说吧，女扮男装接近世子妃，甚至还和人家一起混进了女汤，姓林的，你究竟想做什么？”不等那人回答，华商霖心底便已有了三分愠怒，“本王没嫌弃你的身份，准许你与世子妃接触，你倒是好，满肚子心眼儿。”

　　“……我没想进女汤。”林一羨掀起了眼皮，理不直气也壮，“是你们非要邀请我来。而且，你们也从未问过我是男是女。”

　　华商霖：“……”好像是，他想撮合姜子非和林一羨来着。
　　唐声晚：“这就是你一直扭捏不肯来的原因吗？”
　　姜子非默默哭泣：“……别说了，毁灭吧。”

　　“你少胡说八道，直接交代你的目的。”华商霖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儿，大手拍了拍一侧的尚未出鞘的长剑，一副随时要将人斩立决的气势。

　　“十七岁那年，为了……迎合客人喜好，我扮作女子。”足足沉默了好一阵儿，林一羨才喃喃道，“结果多年下来，心性未变，但这下贱放荡的记忆已经深入骨髓，我也想改回来，但探香楼的人不会允许我这样做。因为我的确只是探香楼里的一朵‘花’，生死不由人。”

　　往事汹涌而来，无数痛苦、扭曲和恶心的回忆一并裹挟着林一羨，也勾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都以为林一羨是探香楼艳冠群芳的大花魁，其实往前推移不过五年左右的光景，那时候他还是个整日奔波劳碌，就为了那么几个铜板的少年。

　　他儿时穷困潦倒，母亲改嫁后，又生了个女儿，但小姑娘生得和那倒霉后爹不太像，后爹原本便不待见林一羨，张口闭口都是“杂种”，发觉女儿眉清目秀一点不像自己后，更是日日猜忌，夜夜挑事，感觉孩子没一个是自己亲生的，一天能打娘几个好几次，终于有一天，母亲对每日酗酒赌钱的丈夫和潦倒无望的人生看开了。

　　上吊死了。

　　她对孩子们一点牵挂也没有，说走就走了，再也不用管那死鬼的殴打谩骂。

　　那段时间林一羨时常想，母亲为何会那样狠心？直到后来他为了两三个铜板，每天都替人东街跑西街蹿、过后还要挨揍的时候，林一羨才惊觉母亲的人生有多么苦。

　　直到某一天，一帮子肌肉虬结的壮汉踹翻了林一羨家的院门，说是他无所事事的后爹欠下了十两银子的赌债，如今还不起了，硬生生拽着林家小妹，让男人卖女儿还赌债甚至还嫌不够，要将他家八面漏风的破房子也拆了。那个数额对于彼时的林一羨来说，他把自己跑死也赚不到。

　　但是他死死拽回了小妹，说是愿意和他们走，那些人冷笑着看他，问他一个男人，能做什么？林一羨当时丝毫不懂那些人笑容之中的含义，说自己命硬，做什么都行。

　　直到寒酸的少年走进金碧辉煌的探香楼，有人端详了他的长相，似乎在考量他能不能在探香楼做事，角落里径自把玩九连环的男人，也就是拓跋宏——当然林一羨并未告诉他们，探香楼得掌柜就是拓跋宏这件事，他只叫那人“掌柜”——瞧林一羨瘦成一把骨头，还要救妹妹，觉着好笑，便起了戏耍的意思，指了指桌上的瓷壶。

　　林一羨浑浑噩噩地看向了瓷壶，以为那些人要让他喝下去。

　　但是拓跋宏挥挥手，道：“不是，今日索性也是闲来无事，你就把那壶给我砸了吧，砸开心了，我就不要那十两银子了，小兄弟，你看怎么样？”

　　“十……”看着眼前少说有五六个的酒壶，林一羨的耳朵嗡嗡乱响，分明他知道，那些人一定不会让他直接砸坏这些酒壶，必定是得拿自己的脑袋来砸，才足够让这些变态开心，但他只能听见拓跋宏的承诺，简直欣喜如狂，“十两？你是说，我的命能值十两银子！真的吗？”

　　拓跋宏笑了。

　　当天林一羨将自己砸得头破血流，差一点就去见他那命苦的娘了，九死一生，才换回了妹妹的未来。

　　但探香楼的手段远比他想象中更多，那天他们还多给了林一羨十两，让这个摇摇晃晃的少年带回家去，养妹妹，顺带吃点好的。林一羨不明所以，后来那些人屡次三番的找上了他，每一次都无所不用其极的诱惑他，最后无奈林一羨是个铁石心肠的小子。

　　他们只得使出了最最下三滥的手段。

　　威胁。
　　他们威胁林一羨，若是不加入探香楼，明日京都名妓，便是他林一羨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说到做到。

　　林一羨将事情交代了个清楚，但许多细节他都忽略了，不能让机警的华商霖察觉到燕月阁的存在，便只得将探香楼塑造成了一个拉人入伙的下贱青楼。字字泣血，他说得十分艰难。

　　“他们瞧我心狠，或许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便有意栽培我，可是于他们来说，我的条件也无外乎……无外乎就是逆来顺受，禁得住玩儿罢了。呵，从我头次陪了一个朝廷命官开始，我就脏得一发不可收拾，并且，再难穿回男儿衣。”

　　“……我出身贫寒，堕落成玩物，这些年也都是浑浑噩噩过来的，遇见世子殿下与世子妃，又结识了五皇子，是我始料未及的事，甚至令我有了几分这世上还有朋友的错觉，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因此格外珍惜，半点的旧事也不敢提起，唯恐你们深究。”

　　“像我这样的人，本该去死的，可谁让我在这世上有牵挂呢？只要有一个牵挂，我便舍不得撒手人寰。我的确脏，的确下贱，的确隐瞒了我本是男儿的秘密……”林一羨闭了闭眼，道，“可我，从未起过半分害你们的心思。”

　　他再度掀起了那温柔多情的眉眼，笑容却凄楚又寡淡：“诸位，如今听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