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平生意》是墨痕子

27、第 27 章

　　自那日从杂耍班子走出来，华商霖的耳根就彻底清净了。

　　在明确表示他十分厌恶欺凌弱小这档子烂事之后，姜子非再没来亲自登门来烦过他。

　　启初华商霖倒也不觉什么，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闲在府中孤寂，又听说小公主姜映松让皇上下令学会了基本的女红和琴艺才能出宫游玩，想必这段时间遭殃的便唯有姜棠了。

　　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许寂寞。

　　“你整日在这里唉声叹气什么？”

　　一道扭得千娇百媚的声音响了起来，听这扭曲的程度，便足以判断出此人的心情如何了。

　　手里的兵书算是彻底看不下去了，华商霖掀起眼皮，撂下了二郎腿，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正涂脂抹粉的唐声晚身上，嘶了一声：“不是，在这种没有手机的地方，你每天不憋的难受吗？”

　　“老娘可没有社交恐惧症，想去哪里，想认识谁，直接就去了，还用得着像你一样犹犹豫豫？只要有人在，当然就不会憋闷了。”

　　一杆细细的眉笔沾染了上好的螺子黛，轻轻勾勒成了两弯远山眉，纤细而秀丽。

　　唐声晚乍一看是小家碧玉那一挂的姑娘，然而此魂天生浪荡成性，使得那天然单纯的脸上多了一丝暗流汹涌的欲。

　　她抿了抿朱唇，将那多余的殷红口脂擦掉，回头瞥了他一个眼风，似是在用眼神埋怨此人没出息。

　　禁不住问道：“你怎么回事？先前姜子非和姜映松来找你，你嫌弃小孩子聒噪烦人，如今无人来找，你又哭天抢地说自己闷得慌？叫你你不出去，不叫你你又嫌没人找，贱不贱呐？”

　　“……”

　　这一串连珠炮当真是将华商霖那点面子给炮轰得荡然无存了。

　　他说：“我的确不愿与姜子非同流合污了，你未瞧见他待那些孩子有多残忍。”

　　“至于姜映松，这小公主又的确吵闹，同她上街，身后必然要带着五六个侍卫，否则的话，就算是蜈蚣成精也不够给她拎包的。”

　　唐声晚化了一个妖而不艳的妆容，喜滋滋的对着铜镜端详了片刻，说：“我算是知道了，在你心里最完美的人，那就只剩下个姜棠了呗！”

　　“他？”

　　华商霖想了想那人待自己横眉立目的凶煞模样儿，简直像他打从上辈子起就欠他了似的，不屑的轻嗤了一声：“他就更不可能，谁会闲着没事顾念仇敌？”

　　话音刚落，雕花木门传来了笃笃声，一道低缓深沉的男声响了起来，是雷百。

　　“小王爷，有人送来一封邀请函。”

　　一直侍奉左右的远黛过去开了门，悄悄同雷百暗送秋波，遂将那函书交到了百无聊赖的华商霖手上去。

　　信纸展开——

　　“妙音阁，姜棠。”

　　其上唯有五个干净俊秀的大字，隐含凛冽果断的意味，一眼便看得出出自男人的手。

　　华商霖忽地嘴角一勾，笑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人一副不容人质疑的样子来。

　　唐声晚凑上前去垂眸一看，她捋着头发道：“这不是你那死对头么？他的宴，必是鸿门宴了，如今还不是和他套近乎的时候，不如这玩意就扔——”

　　“是啊，姜棠……”这个名字反反复复地在他唇齿间流转，他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喟叹，“破天荒了，太子殿下怎会邀请人？”

　　身为奴婢的远黛本不应多嘴，但她一向最担心华商霖的安危，劝道：“小王爷，要不就装作没收到吧？在您落马之前，太子几乎就是明着想要置您于死地了……”

　　华商霖慢慢的摩挲着信纸的一角。

　　“不，他越是厌恶我，我就越是要往他面前凑。”

　　不过多时，妙音阁二楼雅间，隔着一道薄薄的纱幔，一端是优雅清丽的乐伶在缓缓弹琴，而另一端，则对坐着姜棠与华商霖。

　　“多日未见，也不知是什么妖风把太子殿下给吹来了？”茶香袅袅腾腾之间，露出了一双神情莫测的眸子。

　　华商霖甫一见到姜棠，便觉着心里痒痒。

　　不知是多年仇敌互相斗狠下意识的心痒，还是……什么别的？

　　闻言，姜棠脸上飞快的闪过了一丝丝无奈，不过也就转瞬即逝。

　　那自然是不愿在宫里被儿子和小妹纠缠的妖风了。

　　“你与姜子非怎么了？”抬袖缓缓斟茶，姜棠连个眼风也不肯赏给他的。

　　华商霖反问：“五皇子可是告诉了太子殿下什么？”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姜子非与姜棠的关系应当并不好，甚至有些僵硬，只因为当年皇后与宠妃之间的恩恩怨怨，战火直接波及了两代人的关系。

　　“他什么都没告诉本宫，只说是惹了你不快，来求我出宫看看你。”

　　原话其实是哄哄他，然而姜棠可是一国太子，纡尊降贵的出宫一看究竟已是恩泽，相比之下，给华商霖一巴掌都比哄华商霖要来得容易。

　　琴声悦耳而悠扬，面前又有姜棠相伴，一直焦躁烦闷的心缓缓沉了下来，华商霖微叹一声。

　　“你我如今能这般对坐，不用剑拔弩张，未曾想竟是拖了姜子非的福。”这语气还破有点感慨的意思，仿佛是在哀叹这一天来得有些晚了。

　　姜棠眉角微微抽搐，他不过就是不愿在宫里受姜映松纠缠，怎么出了宫，看着面前默默听琴、偷偷伤感的华商霖，反倒像是负心汉来探望糟糠妻的戏码了？

　　果不其然，落马之后，这永安世子更加懂得收敛锋芒、卖弄旁人的恻隐之心了。

　　姜棠很是警惕的偷偷乜了那人一眼，抿了一口茶故作掩饰。

　　一曲不知不觉已毕，乐伶葱白纤长的十指撩拨琴弦，动作更快更欢脱了起来，嘈嘈切切的琴音仿若那燕雀嬉戏、锦鳞逐浪，别有一番紧凑跳跃的欢快感。

　　能让和他最不对付的太子出宫一看，也算是本事了，这姜子非倒算是做了一件人事。

　　华商霖前段时间一直因孩子受伤一事感到难过，三天两头便去处理戏班子那件事，今日见了姜棠，心情总算缓和。

　　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其间，他一直悄悄地在观察姜棠的神情。

　　在说到姜子非造孽那段事时，那素来冷清如高岭之花的面容一变，阴冷地露出了几分恼火来。

　　“那混账玩意，花钱买的根本不是人家的杂技，而是想买人家受伤给他取乐。”太子如是说。

　　不知为何，华商霖竟然松了一口气下来。

　　太好了……

　　太好了。

　　姜棠并非五皇子那等买人尊严来满足猎奇之心的纨绔，他至少，在这方面出了奇的正义。

　　甚至他还说：“早知姜子非之前做出了这种烂事，他来东宫央求我的时候，我就不该同意出宫与你一见，亏得他还订了这妙音阁绝顶的乐伶，做了这么多，到底还是个酒囊饭袋。”

　　“噗，太子殿下恼他，可切莫生我的气。”

　　“臭美什么？你也不是好人。”

　　“……”

　　瞧姜棠一双剑眉紧紧蹙着，一副着恼又嫌恶的模样，华商霖低低地笑了，别看姜棠总是端着一张不近人情的俊颜，实际上却心软得很，若非心软，他岂会同意那倒霉弟弟来看自己？

　　表面上，姜棠厌恶华商霖，也厌恶姜子非，偏巧这俩人还凑一块儿来膈应他了。

　　可皇弟有事相求，姜棠到底念了几分兄弟之情，勉强赴了约。

　　冷冷清清，嘴硬心软，未免太惹人怜爱了。

　　华商霖心底默默地想着，原身为何不愿效忠大周皇室，为何隐约升出几分谋逆之心，只是因为年少轻狂、痛恨大周薄情吗？

　　可分明这样一个多情的储君就在他面前，活生生的，让他心弛神往。

　　愈是痴痴望着端坐在那里的姜棠，华商霖的心念便愈是澎湃了起来。

　　他知道姜棠如今是好太子，未来也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为了这样的人，守个小小北境算得了什么？哪怕是守着这个大周，他也愿意冲在最前。

　　要么怎么说姜棠其实是个心软之人？他闷了片晌后，又道：“其实，姜子非性情虽恶劣张扬，却不似其他皇子一般虎视眈眈，他脑子是有病，但他对我来说，心思少得像没长脑子，根本不成威胁。”

　　也不知他为何骤然同自己说这种密切的话，华商霖撑着下颚的手微微一僵：“嗯？为何？”

　　姜棠眼尾带着一丝天然的高傲轻蔑：“因为他蠢。”

　　“……太子殿下不是对皇室里的兄弟都无甚好感么？怎么替这招摇之人说起话来？”华商霖眼底忍不住漫上些许笑意。

　　好听点说，就是姜棠认为姜子非这个人，比较单纯。

　　“实话实说罢了。”

　　“噢……”看来太子对自己一向如此自信，华商霖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问，“防人之心不可无，难道太子殿下就不怕五皇子会污蔑你我？毕竟，我们……”

　　姜棠就知他狗嘴吐不出象牙，定要拿那日水中一吻来说事，他狠狠横了一眼那人。

　　华商霖当即话锋一转：“我是定远军营主帅，你是东宫太子，我们凑在一起，实在惹人猜忌，倒不如水火不容来得更合理。”

　　说得仿佛他们实际上关系有多好似的。

　　“的确水火不容，你也不必套近乎。”一声冷哼砸了过来，看来在姜棠这里，华商霖的好感度还是那么低微可怜。

　　薄薄的唇勾出了嗤讽的弧度，反复的想着他之前的话：“污蔑本宫？可笑，莫说是那不长脑子的姜子非，就算是你华商霖，也休要起什么歪心思。”

　　华商霖怔了怔。

　　他微微顿了片刻，心说大周朝天椒还真是辣得他心服口服。

　　“太子殿下，你可知我定远军营皆是青年才俊、人中豪杰？每一个人都张狂肆意，可纵然我身为主帅，也不得不承认，最为狂妄者，当属大周太子。”

　　姜棠稍稍偏了偏头，对上了那人意味不明的视线，他总觉得华商霖对他的态度，有那么一点微妙……

　　是错觉吗？

　　偏巧这个时候，看乐谱的乐伶怔了一秒，紧接着便奏起了单子上写着的《凤求凰》。

　　此曲一出，雅间内的气氛顿时之间变得暧昧无比，空气里充斥着茶香，还有男子身上似有似无的冷香与檀香，一清一沉的香薰交杂在一块儿，倒真有点缱绻绮梦的味道。

　　这曲子……

　　姜棠：“……”姜子非这小子肯定是不想活了！

　　华商霖：“……”五皇子，本王勉强算你做了一件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