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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拦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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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又一辆卡车翻了啊!”
“啊——啥时候,我怎么没听说这事儿?”
“下午刚出的事啊,说是一共去了两辆,有一辆翻了,货啊人的全毁了——”
“你说这造的什么孽啊.....”
“那还有一辆呢?”
“那一辆没事,听说那司机当场就跟着了邪一样,下车就跟人磕头。”
“真是邪了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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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一个很小的村子里。
在我们这个小村里,一遇到什么事,凡是拿得出的说得了的,大家都喜欢跑到我家院子里来谈论一番。
来得多是一些妇女,老妪,七嘴八舌,一通胡编乱造,不邪门的事搁那都会被说成邪门的。
我从小在这个院子里长大,听到的故事多如牛毛。
起初,我听得起劲,和大人们围坐在一起,滥竽充数,点头示意。
后来发现每次她们的话题都是谁家买了头牛,谁家娶了个妞,谁家修房子,谁家看病,算命......
千奇百怪,尽说人长短。我一向自命清高,见此也就不愿与妇女老妪“同流合污”。
今天,她们又围坐在我家那不大的石桌前,津津乐道,我只得叹他们愚昧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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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拦路仙又显灵了?”
“显什么灵,要真显灵了,那一辆车还会翻?”
“我看未必,我听人家说,这拦路仙是只能告知,不能真拦,他是碰不到实物的。”
“是啊,我也听说了,人家都说拦路仙只告知一次,生死有命,去留自定啊。”
“这么说——那就是那辆车的司机没听拦路仙的话?”
“可不是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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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谈得越发离谱,我实在看不下去。
“这种鬼话你们也信?哪里来得什么拦路仙,瞎编。”
“诶呀,你不懂,那是有人见过的!”
“切——谁信啊。”
“你舅舅啊!”
我不住得一愣,舅舅。
关于他,我好像只听过只言片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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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一天,我上山砍柴。
是个阴天,无人同行。
我背着空空的背篓走到山下,正欲上山,手腕却仿佛被人紧紧拉住,挣脱不掉。
我环顾四周,发现并无人在我身边,我嘲笑自己听多了村里人的故事,自己都开始出现幻觉,摇头叹息后便又迈开步子上山砍柴。
可是这一次是硬生生地被挡了回来,仿佛我身前有一道无形的墙壁。
我向来脾气不好,不像我的舅舅,温润如玉。
我拼命突破一番。
无果。
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译。”
我抬眼,是一个浑身透明,周围还飘着白雾的人。
而这个人,我认得——
苑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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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译,别过去。”
他似乎在哀求着我。
“那不是我的名字,我叫简闻,你说的这个人是我舅舅。”
“舅舅?可你们分明.....”
“是,村里人都说我们长得一个模子,懒得跟你说,你让开。”
“可你分明就是......”
他惊诧地看着我,眼神里尽是道不尽的五味陈杂。
张开双臂想要挡住我。
“你不能过去,会死的.....”
“原来还真有拦路鬼这种东西.....你让开——别碍事”
我没耐心地说道,他却似乎站的更坚定了。
我向来激灵,不像舅舅,什么都听别人的,逆来顺受。
自然,这拦路鬼也拦不住我。
我说过,村里人说的都是骗人的。
因为,拦路鬼的话我没听,但我活了。
为此,我特意在村里炫耀了一番,引得大家瞠目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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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收到了一封信。
那个时候村里穷,山匪很多,成邦结派,向来不太平。
我的那封信,便是山匪给的。
他们让我乖乖带着钱去交易地点,否则便让我刚出生的二妹死于襁褓。
二妹是母亲期盼已久来到母亲怀抱的新生命,接生过程十分不易。
大家都说,能够母子平安那是上辈子积的德,菩萨保佑。
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是要保护妹妹。
我把信条折好放进包里。
一切都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好像我已经经历了一次一样,该来的总会来。
所以我拿着我在外读书的学费和做工攒的钱,去了交易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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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巧不巧。
去的路上,我又碰见了那个拦我上山的鬼魂。
不一样的是,这次他的魂魄更透了,仿佛马上就会消失,若不是还有几丝白雾缭绕在身边,根本不会让人看见。
“阿译,别过去......”
他似乎在哀求着我。
我性子很急,一心想着救二妹。
所以这一次我又没听拦路鬼的话。
但是,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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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再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躺在一棵树下。
这树半开半枯,很是古怪。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有许多像拦路鬼那样透明的东西飘荡着。
在惊奇之余,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走了过来,递给了我一个锦囊。
“小伙子,你真是好命啊....我在这守了一百多年了,像这样珍贵的锦囊,也就帮人递过两次...这是第三个....”
老头见我半信半疑,叹道:“你可知这是何地,你又可知这锦囊从何而来,为谁主命?”
我摇头。
总觉得自己原本应该知道些什么,但是却又说不出来。
“十六年前,这里也躺着一个男孩,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我记得那孩子名唤简译。”
“我舅舅?!”
“......十六年前,那孩子收到了一封信,是山匪偷偷放在他家里的,以家人为要挟,逼他去交易......”
“和我一样?”
“不,孩子,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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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前,他还是个温柔懂事的孩子,为了不惊扰家里人,不惊动邻居,自己在夜晚去赴了这笔交易。
可是,这哪是什么山匪。
站在他眼前的是从小到大围坐在他家院子里说故事的村民。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就是这样一群人,这样一群他爱着的人,埋了他。
当时他身边还有一个男孩,一个在半路就拦住他的男孩,名唤苑庶成。
他们是竹马,亦是彼此心悦的人。
但是当时村子里是十分忌讳同性恋爱,都说此举必遭天谴。
阿译的父亲和村长向来交好,本以为恳求村长出面此事就算结了。
可是几个月后,村长的儿子儿媳迎来了第一个孩子,全村张灯结彩,摆宴庆贺。
不料,几天后,这孩子便夭折了。
村长的儿媳悲痛不已,发誓要为死去的孩子讨回公道,便一口咬定是阿译和庶成造的孽缘,违逆天命,触怒了菩萨。
一人发声,千万人和之。
村民愚昧无知,个个求神拜佛,皆信只有斩草除根才能求得菩萨原谅。
于是他们瞒着阿译和庶成的父母亲,召开了会议,共同商讨了处决办法。
村民坚信活埋是最好的办法,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毁尸灭迹。
于是他们便拟定了两封信,一封以土匪为由给阿译,一封以剿匪为由给庶成。
庶成当时收到了信,信上说村内男丁需举家前往约定地点剿匪,地点就标注在了信封背面。
庶成当时拿着信便一路跑去阿译家里,他知道阿译的父母亲都在外做工,又见家里没人便急匆匆跑去了山上,抄近路拦住了阿译。
可是阿译和庶成都没说明原因,庶成只顾劝说阿译,说此去太过危险,不能去。
可是阿译不愿牵累家人,担心土匪找家人麻烦,按照信上说的,如约而至。
庶成眼看拦不住阿译,便答应一同前去。
到了之后,村民们早已拿好了捆绳,铁铲.....甚至土坑也已经挖好了。
他们将阿译和庶成绑起来,封口,扔进坑里,悄声活埋。
只惶恐地说:孽缘已绝,菩萨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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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我浑身冒着冷汗。
这些事情我从未经历过,却又觉得仿佛亲历,如此熟悉。
“我舅舅是被害死的。”我低声道。
“他死了,但是也活了。”
接着,老头又告诉了我许多事。
他说——
当时,是两个男孩躺在树下,阳寿已绝。
庶成先醒过来。
他告诉老头让老头必须救活简译。
老头虽半神半鬼,却没有起死复生能力。而庶成当时也已是一个死人,不救自己,反倒逼着老头救别人......
庶成就给老头讲述了许多他和简译之间的故事。
所幸老头最后告诉他——可去阎王殿求见阎王。
他义无反顾地去了。
老头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白拿的。
庶成与阎王做了交易,以这一世的阳寿易简译这一世薄命。
为了让简译能够不受过往影响继续生活,他把送给简译的阳寿写进了我母亲的生死簿里,简译便投胎到我母亲怀里。
我用力揩逝着眼泪,不愿相信老头说的话。
可是,我要怎么欺骗自己......
简译十六年前转世,简闻十六年前获生。
一个是侄子,一个是舅舅。
说出去又有谁会想到简译和简闻是同一个人。
老头在我眉心轻轻一点。
刹那间,那些该忘的,不该忘的,全然无情地暴露在了眼前——
原来——我喜欢的那个人叫苑庶成。
原来——锦囊是要用下一世的命来换的。
原来——上山砍柴的那天山体滑坡,我死了。
原来——我性子急,爱嘲讽村民是因为我命丧于此。
原来——拦路鬼能触碰实物是只限于我。
原来——我这一世的残命耗了他三世。
我问老头——庶成在哪......
“强用三世命偿一世命,魂飞魄散,永不度生。”
我接过老头手里的锦囊,泣不成声——我多希望曾经的那个竹马回来啊
我多么庆幸我们彼此心悦,步步珍惜,至死未休。
可我又多恨自己的这番爱——
若是不爱,何来活埋之死;
若是不爱,何来魂飞魄散,永不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