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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向下 ...

  •   “一切都只是徒劳,一切都只是徒劳。”

      台上的凡·万派尔已经唱完了第三幕的第一支曲子。他已在多年的旅途中耗尽青春,曾落在他肩上的细雪如今也落上了他的眉与发,他曾矫健地穿过枝蔓横斜的密林,但现在那些枝蔓仿佛生长在他身上永远牵绊着他的手足,令他变得迟缓而沉重。

      然而凡·万派尔还是未能找到梦中的蓓吉雅,这令他不由得发出感慨,他似乎就要放弃,在平静中接受这命运。

      萨曼莎却无意欣赏表演,焦灼像潮水一样淹没上她的颈项,菲茨为何还不动手?

      菲茨像个普通的小老头一样脊背微躬地慢悠悠地走着,这个形象会让人们下意识放松戒备,就算他在某个地方停留的稍久了一些,人们也只会以为他是因为年迈才行动迟缓,又或是因为疲倦所以想站在那里歇一歇。

      菲茨所挑选的最后一个下手的地方是内城的约博安血脉宅邸背面。

      虽然按照常理来看,内城的戒备会比外城要严格得多,但在他逃出来后,为了搜捕菲茨,外城区反而被查得更厉害,尤其是相对混乱的西城区。

      而在各个血脉因为走私案以及刺杀案动荡戒备的时候,与这些都沾不上边的约博安血脉相对平静,他们不至于对每一个靠近的陌生人都大加警惕。

      总之,这里是菲茨在那三十多个需要破坏的符文阵中找到的最不会出差错的一个,特地将之留在最后一刻以保证能够在准确的时间内解决。

      然而……这个满头红得快着火了的红发家伙为什么不走正门?!

      亚伦·约博安怀疑地看着对面的老人。他刚从那个不省心的弟弟丹尼那里回来。

      自从确定这家伙服用过禁药后,亚伦·恨不能一天三次地去盯着他,然而两人毕竟继承的血脉姓氏不同,也并不居住在一处。亚伦如果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频繁去看望丹尼,只会让别人产生怀疑。

      但就算他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了,最近出门的频率也还是太高了些。会不会正是这一点让某些人觉察出了问题?这个在他们家后门附近徘徊不去的人是不是为了监视他出行的?他们已经发觉了丹尼曾服用过禁药吗?

      亚伦也不急着去找丹尼了,他要先确定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人是不是哪家派来刺探情况的。

      菲茨慢吞吞地跟眼前这个红头发的家伙绕弯子,他不明白这个约博安家的小子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觉察了自己是刺杀了斯拜因·辛锐的杀手?

      可是不应该呀,这只是个才开了第三枷的小子,约博安也不是擅长洞察的血脉。还是说……这小子身上有什么功用特殊的物品?菲茨警惕起来。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菲茨忍不住开始焦躁。马上时间就要过了,对面的红头发小子还拉着他说个不停。

      如果行动卡在他这里失败了……菲茨暴躁起来,他身上还有那个神子设下的限制呢!

      菲茨在心中掐算了一下时间,决定先将这个碍事的红头发小子先解决了。正当菲茨想要动手时,不远处一个巡查的卫兵被吸引了过来。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身姿笔挺的卫兵向两人问道,目光中的警惕却更多的落在菲茨这个看上去更脆弱的小老头身上。

      菲茨:……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是个生面孔,而一头红发的亚伦·约博安自带身份证明呢?

      等菲茨把两个昏迷的大男人拖进隐蔽的角落藏好后,大剧院中的第三幕已经过去了一半。

      舞台上的凡·万派尔因多年的追寻无果而感到灰心时,一个悠扬婉转的歌声突然响起。凡·万派尔顺着少□□美的歌声追寻而去,他在一处清澈美丽的湖边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那是蓓吉雅吗?凡·万派尔不敢置信激动万分地向她走去,却在湖水中看见了自己苍老憔悴的容貌。

      “不!”他悲叹出声,“这湖水中倒映着的老人是谁?”

      “多普顿先生?”桑妮压低声音问道。

      原本他们都沉浸在舞台表演中,但在刚刚,多普顿突然脸色大变,他的身体几乎都震动了一下。他从舞剧的氛围中脱离出来,不安地转头看向四周。

      多普顿的脸色难看的厉害,就在刚刚,一阵强烈的不安突然抓住了他的心,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使他的胃抽紧了。

      多普顿错觉看见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它浓郁得将他身边的空气全部挤出,在那一瞬间窒息濒死的幻觉过后,多普顿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他清楚的知道那一瞬间糟糕透顶的感觉意味着什么:那是他在多次与妖魔对抗后所得到的对危险的预感。

      而现在这预感比此前他所感受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多普顿下意识转头试图寻找出危险的来源,但前后左右都是黑压压的观众,观众席上黑乎乎的一片,只有舞台上灯光明亮。

      多普顿看不出问题所在,危险预感却愈发强烈,仿佛已经舔舐上衣摆的火焰,下一刻就要将他焚烧成灰烬。

      舞台上的演员仍在毫无知觉地表演,舞台下的观众仍在专注地观赏演出,桑妮疑惑地看着他,唯独多普顿自己已经面色苍白冷汗津津。

      “我们……”多普顿调整了一下喉咙,才让嘶哑的嗓音正常运作起来,“我们必须离开。”

      ……

      菲茨仔细地看着眼前的符文阵,它没有被发动的时候简直就像隐形了一样,就连滴在地面上的水珠的痕迹都要比它更明显些。

      但“隐匿之影”舍尔德血脉本身就是个擅长隐匿的血脉,自然也就长于看破隐匿。

      在之前的几日里,菲茨已经破坏了许多这样的符文阵,每一次他都小心翼翼,唯恐由此引发的不正常力量波动惊动幕后之人。

      但这一过程随着符文阵被破坏的数量的增多,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浩瀚如海的妖魔力量分散着隐匿在一座座符文阵中,就像将一池水分散进不同的瓶子里。

      原本每个瓶子都只装了七分满,菲茨每破坏一个瓶子,就将其中的水分装进其他瓶子里。

      在开始只破坏了三两个瓶子时,其他瓶子里的水自然不容易看出异常,但在破坏了数十个瓶子后,其他瓶子里的水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菲茨现在就能感受到,眼前的符文阵下汹涌的力量。而将这样一个瓶子毫不隐瞒的打破,会导致什么?瓶子里的水会迸他一身。

      没有谁比神弃之地的人们更了解妖魔力量的可怖了。

      菲茨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翻出的银匕狠狠划向隐匿的符文线条。

      在第一缕灰黑色的气息迸溅出来时,菲茨就收手向旁边滚去。但那些妖魔力量的扩散远比他的动作要快,简直就像戳破了气球一样炸开来。

      菲茨已经做好防护的准备,但在那些灰黑色的力量触及到他身体时,一抹润白色的光辉突然从他体内迸发,神力炽烈如太阳,使阴影如冰雪般消融。

      菲茨怔愣了一瞬,他感受到体内被神子设下的限制随着神术的出现而消失了。他恍然明白了塔尔的意思,在他完成任务前,那些神力是看守他的枷锁,在他完成了最后一次破坏后,那些神力便在完成庇护后将他释放。

      神子已经实现了对他的承诺。

      神子……

      菲茨不再停顿,他转身向圣城外逃去。

      ……

      圣坛下。

      “殿下。”值守圣坛的骑士们为难地向塔尔行礼。

      圣坛通常只有在圣典日才会被开放使用,他们没有接到命令,就不能放任何人上去。

      “让开。”塔尔声音平静,他收起了平日里惯常的温和笑容,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竟显出令人不敢违背的威严。

      几位骑士对视了一眼,他们让开路,让塔尔能够带着跟在他身后的雷尼尔登上圣坛。

      其中一位骑士赶去教廷报告,他们的队长则跟在塔尔身后一起走了上来。塔尔清楚地听见了这一切,但他没有回头。

      跟上来的骑士在圣坛的第二层顿住了,他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登上来的,但他也不能任由神子就这样闯上来。神子身后的侍者不见了,跟着他的是诺盾家的小儿子雷尼尔。

      骑士对着神子继续向上攀登的背影问道:“殿下,您是否需要我做什么?”

      “祈祷。”

      骑士看着雷尼尔跟着神子一同登上最顶层的背影犹豫了一瞬,竟真的站在第二层的位置上,像圣典日那样开始祈祷。

      塔尔一路上都没有回头。他清楚地知道按照律条他们不应该放自己上来,但当他下命令时,他们还是遵从了。

      这便是这十多年来,伦赛尔冕下一手将他推上的地位,与这地位所赋予他的权威。

      人们向他朝拜,像那位老妇人;人们遵从他的命令,像刚才的骑士们;人们尊称他为殿下,像哪怕憎恶他也不得不敬称他的斯拜因·辛锐。

      可如果他想要给予那位老妇人真正的救赎、如果他明白骑士们遵从之下的意义、如果他希望看清斯拜因死亡背后的阴影,他必先放下朝拜、放下命令、放下敬称、放下赋予他这一切的地位。

      那圣山托起他的足,令他高高在上,也遮蔽他的眼,限制他的足。那高高在上的山顶只有方寸之地,若想行走,必要向下、向下,穿过缥缈神圣的云雾,去看山脚真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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