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一口果

28、第二幕（上）

　　神像端坐于台上，静默无言俯视众生。

　　来自审判所的审查者向塔尔恭敬地弯了弯腰：“感谢您的配合，殿下。愿神护佑您。”

　　“愿神护佑您。”塔尔点头回礼。

　　关于斯拜因·辛锐被刺一案的初步问询结束了，因为塔尔在此之前审问过菲茨的缘故，这次的问询比上一次更长。但塔尔隐瞒了他所获知的有关苦修士手势的事情。

　　在圣典日过去近三个月后，时间再一次倒转。上一次他被困于圣典日足有六天，这一次倒转了七日，又会循环几次呢？

　　而这次时间倒转的节点恰恰卡在他刚捉住外城那两个弃民与斯拜因·辛锐刚刚遇刺的时候。两个节点都与弃民有关，这是巧合，还是有着某种联系？

　　时间倒转的原因不那么容易被找到，这一次没有圣典的限制，塔尔可以利用它做得更多，但塔尔并不打算一开始就改变得太多。

　　在刺杀案开始这段忙碌的时间中，他并不打算外出，而是像上次一样待在教廷中，只不过把时间更多地花费在典籍室中。

　　伊琳娜阁下仍然负责着这里，无论外面风波如何，她永远安宁温和地接待每一位来此借阅的人。

　　塔尔这次并没有在伊琳娜询问时向她寻求某一类型或某个事物相关的书籍资料，仿佛只是想要漫无目的的扩充一番自己的阅读量。

　　这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少见的情况了，在对各方面他所必须的知识都有了大量积累后，塔尔就时常随意寻找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书籍借阅，此次同样如此。

　　这会降低他的效率，但也能最好的隐藏他真正的目的——在弄清此事与苦修士的关系前，他不能表现得对此格外关注。

　　就像他不知道有秘密资助神弃之地的弃民，以利用他们抵抗墙外妖魔的政策一样，哪怕他身为神子，只要教宗冕下不想让他知道，他就不会知道。

　　他的身边永远有人跟随，在外是埃涅斯，在内是霍克。他的一举一动永远暴露在其他人的视线下，只要他还身在教廷。

　　塔尔翻阅着资料与典籍，在柔和的光线下，他的手指在在纸张上投下阴影，恰好覆盖了一行文字。

　　在3612年，盖洛德教宗冕下获得神谕后，圣堂骑士斯普雷格阁下正式脱离圣堂，成为苦修士中的一员。此前这位斯普雷格阁下利用“梦灵”戈林血脉的力量抓住了洗罪会成员，在此后同样利用这能力帮助盖洛德冕下获知完整的神谕。

　　而他在得知神谕的内容后，立刻加入了苦修院。

　　“光明之下必存阴影，行过之路必留足迹。”在这段神谕之后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光明之下必存阴影……

　　真的有苦修士们能够背叛教廷，并自行组成一个能够同时把手伸到边境墙与圣城的组织吗？

　　而另一种可能性……塔尔合上了资料。他并不打算在这一次循环改变得太多，但这不代表他会放任那些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

　　……

　　蓓吉雅舞团，雷尼尔再次来到了这里，但由于他之前的缺席，莫娜夫人已经让他的替补进行排演了。舞团里得忙起来才行，越是无所事事越容易人心惶惶。

　　雷尼尔并不在意这一点，一出舞剧总是会需要很多替补的，毕竟谁都不能保证演员在演出前会不会出现个头疼脑热的，总不能等观众们都走进剧院后，才告诉他们“抱歉，由于凡·万派尔/蓓吉雅……的演员生病了，所以请大家回去吧。”

　　台上的凡·万派尔被领主抓起来后送给了国王，但国王却让人给他松了绑。

　　多年过去后，他早已与凡·万派尔的家乡达成和解，但他显然同样对曾经打败过他军队的凡·万派尔印象颇深。

　　“您是位有才能的人，”国王陛下说道，“我希望您能够留在这里为我效劳。”

　　国王对凡·万派尔许以高位与自己的女儿，但这位扮演公主的女演员似乎并不能让莫娜夫人满意，她正循循诱导这番·万派尔所遇到的第二位少女，希望她能够表现出自己所希望的感染力。

　　雷尼尔笑眯眯地找上了萨曼莎：“我们对戏吧。”

　　萨曼莎没有拒绝，但他们所在的房间隔音不太好，隔壁饰演公主的歌声清晰地传了过来。她似乎已经爱上了凡·万派尔，正力图让他留下，她的歌声柔美而诱惑。

　　“留下吧，这里有甘甜如蜜的清泉，香醇的果酒能让你忘却烦忧。”

　　“让洁净的纱布与药膏愈合你的伤口，柔软的床铺岂不比冷硬的土地美妙？”

　　“镶金的皮带才能匹配见证英勇的利剑，我的子民将受你的领导与庇护。”

　　莫娜夫人打断了她的歌声，平心而论，这位女演员唱得够好了，那甜美柔软的嗓音足以让大部分人都溺死在里面，可这不是一位公主应该有的唱法。

　　她可以用美貌来诱惑他，但绝不止是美貌，她拥有权柄与力量，这才是她手中的利器。

　　“你需要骄傲起来，但不要虚浮，”莫娜夫人引导道，“你是一位公主，身份高贵的人，你的骄傲是隐含的、结实的，有实实在在的力量支撑着你。”

　　但让一个从没有过这样生活的人展现出这样的气质实在难了些。那些刻意的傲慢与诱惑冲突在一起，反而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你要帮帮她吗？”萨曼莎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雷尼尔饶有兴致地问道。他对萨曼莎有些格外的关注，因为塔尔请他在舞团的时候帮忙注意一下萨曼莎，这个姑娘有问题。

　　对雷尼尔来说，这个任务简单得很。萨曼莎是个漂亮姑娘，一位年轻的先生被一位美丽的姑娘吸引难道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所以雷尼尔就大大方方地找上了她，可在这段时间里，雷尼尔并没有从萨曼莎身上发现什么不妥来。

　　“你的身份和我们不一样。”萨曼莎看着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莫娜夫人所需要的气度，你能指点得更好。”

　　“你很敏锐。”雷尼尔赞叹道。

　　“只要稍加观察就可以了。”萨曼莎轻轻摇头，“你和那天带着护卫来查问的年轻先生是熟识吧？”

　　所以她的目标是塔尔？雷尼尔这样想道。

　　“没错，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他抛出一点饵料，看看能不能勾出什么消息，“向我打听他的女孩子可不少。”

　　但萨曼莎却没再把话题往这个方向引导，她反而又转回了关于公主角色的问题。

　　她是在放长线吗？雷尼尔索性答应了她，带着那位扮演公主的姑娘慢慢寻找感觉。

　　随着天色渐暗，雷尼尔也该离开了，莫娜夫人和那位姑娘感激地送他离开，雷尼尔爽朗地笑道：“别谢我，是萨曼莎的提议才让我想到这个的。”

　　他阻止了两人继续送他，迎着夕阳昏黄的光影走出舞团大门。公主高亢有力的歌声在他身后响起。

　　“挥霍生命只为一个幻影，年华逝去才惊觉碌碌无为，难道你愿意如此吗？我想你是不愿如此的。”

　　“经历艰苦却毫无所获，垂垂老矣时才发现无人忆念，难到你愿意如此吗？你明知你不愿意如此！”

　　雷尼尔慢慢收敛了笑容，向着诺盾血脉在内城的宅邸走去。缥缈的歌声在身后逐渐远去。

　　“但我能够帮助你，给你大有作为的机会，在许多年过去之后，让人们在安居中感念你的名。我请你留在这里，只要留在这里。”

　　“但我能够帮助你，给你大有作为的机会，远离永无止境的追逐，在安定中体会真正的生活。我请你留在这里，只要留在这里……”

　　……

　　“留下吧！”萨曼莎仿佛又听见了那些妖魔们的咆哮，它们撕扯着、攥取着、噬咬着阿丽缇，将她的鲜血泼洒在土地与它们满是腐朽气息的躯体上。

　　“抓住我！”她向阿丽缇伸手，满掌湿滑的血几乎要使阿丽缇从她手中脱出，但萨曼莎拼劲全力抓住了她，可她为何这样轻？

　　萨曼莎的鼻腔中充盈着血腥气，她低下头，看见手中只紧紧握着一只断掌。

　　一片腥红。

　　萨曼莎从噩梦中惊醒。

　　一线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攀上床，浸没她汗湿的手掌。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阿丽缇赤着脚推门而入，她看见萨曼莎抓着被子的手掌在月光下攥得发白，隐没在黑暗中的眼睛里满是悲痛与恐惧。

　　阿丽缇走过去将这个惊恐的女孩揽在怀里，一点一点松开她过度用力的手指。

　　“阿丽缇？”萨曼莎轻声唤道。

　　“我在。”阿丽缇温柔地拍抚着她，“我在。”

　　“我梦见……”萨曼莎紧紧贴着她，攥着她的手像是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不见那样紧绷，“我梦见你……”

　　她没能说下去，但阿丽缇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没事，我还好好的在这里。那都不是真的，我们都好好的。”她揽紧了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属于生者的温热吐息吹拂过萨曼莎耳边。

　　萨曼莎慢慢平静下来，让自己倚靠在阿丽缇难得的温柔中。她就那样轻哄着她，像是小时候她第一次从妖魔手下逃出性命一样。

　　“没事的，那只是梦，那都不是真的。”

　　萨曼莎在黑暗中蜷缩进她怀里，她不敢闭上眼睛。

　　那些鲜血、失去神采的眼睛、被妖魔撕扯破碎的躯体……它们纠缠在她眼前，阿丽缇说那不是真的，可萨曼莎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阿丽缇在她面前足足死去了五次。

　　萨曼莎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感谢神明，那在她悲痛中降临于她身上奇迹般的力量是否是来自于神明的恩赐。

　　一切赠礼都有其代价，更何况是这样的奇迹，可是无论这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无论它需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只要这代价让她在第六次救下了阿丽缇，她就永远感念并接受这一切。

　　“我在这里。”阿丽缇低哑柔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带起温暖的气流。

　　萨曼莎放任自己又往她的怀里缩了缩。

　　她绝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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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后四段歌词的结构借鉴了音乐剧《吸血鬼之舞》中《Einladung zum Ball》的结构。超好看的剧！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