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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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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让我的失误,致使他人承受代价。
那不是无法收束和控制的力量,而是从细网里钻出来的触肢与饵。
塔尔抿紧嘴唇,一步踏入已被禁绝的区域内。埃涅斯的剑已经出了半鞘,他与塔尔同时踏了进去。
独自留在外面的沃克攥着剑柄的手松了又紧。他的队友在里面生死未卜,但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只有看守好这些银钉,和祈祷。
神啊,求您庇护他们!
……
“多久了?”有人在阴影里嘶哑着问道。那不是因干咳或疲惫所产生的嘶哑,而是受到可怕的腐蚀后,从灼痛的喉咙里割出来的气息。
“再坚持半个钟时。”另一个男声回答道,“最多半个钟时救援就会来了。”
嘶哑的声音停顿了片刻,说道:“我在北区有一套屋子。”
另一个男声打断他:“我无意在此时对你的资产进行审查。你该保护好你的嗓子。”
“虽然它平时总是吵得让我恨不能随便找点什么东西塞进去,”第三个声音说道,这是个有着与语气并不相符的甜美的女声,“但我更不想在未来像个傻瓜似的开始怀念它。”
声音嘶哑的男人似乎想笑两声,但那些气流在离开他的肺部时就变成了锉刀,刮得他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笼罩着他们的阴影被激励似的狂舞起来——它们是活的,如果你的视力够好,甚至能够从中分辨出一条条扭缠在一起的小蛇。
这些阴影之蛇并没有鳞片,它们光滑的表皮上布满了烟气一样的东西,或许有人会把它错认成阴影的一部分,但多普顿知道,那恶心玩意更像是消化液,他的喉咙就是被它们给呛成现在这样的,而它们所能做到的还不止于此。
他们四个——地上还昏迷着一位红头发的女士,一半是烈火一样的艳红,另一半是正在干涸成褐色的血红,他们四个现在所栖身的小小避难空间就是她给挣出来的。
那来自约博安血脉焚尽一切的勇气所炸开的烈焰为他们从这些阴影蛇群中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他们才能够匆匆布下这个临时的庇护术。
他估量着庇护术的情况,有队长拆下的那块蛋白石护符支撑——那是块好护符,如果不是被拆下来,它能够保护队长从这妖魔手中逃出来的。当然,也仅限于他自己——庇护术再坚持半个钟时应该没问题,但他坚持不到半个钟时了。
他甚至可能坚持不到半刻钟。那些腐蚀了他喉咙的“消化液”在暗地里也向他体内更深的地方腐蚀了过去。
就在此时,起舞的阴影蛇群突然疯狂起来,好像身后即将泼来堆着火炭的铁锅。
它们狰狞地撕咬、挤压、喷吐毒汁,不顾一切地从身体里挤出烟灰似的“消化液”。这群蛇影中,最大的、最曼丽的那一个影子缠了过来,它滑着舞步靠近,一曲一折间又诞生出无数新的蛇影。
然后那条柔软的、灵巧的、修长的尾,情人般缱绻地绕了上来,在庇护术与它接触处灼烧出的烟灰中,骤然绞紧。
他看到了细密的裂纹,它们如霜花般在庇护术上漫延,他的队友们耳孔中流出血液,支撑着庇护术的蛋白石发出一声裂响。
神啊!他翕动着自己已经无法发出声音的嘴唇,求您庇佑他们……
“啪。”
破碎的庇护术像一场纷莹的光雨,汹涌的阴影如同浪潮。
神啊……
“光耀之处,阴影消融。”
他看见自空中生出的光。
纠缠如海潮的蛇影嘶鸣着消散,露出隐藏在影下的妖魔。那是个腰肢纤细的女子,从胯部陡然膨开,形成一条柔软修长的尾。而那瘦削的颈下,生着六条纤细的手臂。
它尖啸着向塔尔扑过来,但塔尔看也没看它,倚着墙的那个猎魔队员瞳孔都快散了,灵魂的微芒已经开始在体表闪现。
“你的生命必将续存。”塔尔说道。
即将逸散的灵魂在躯体上重新稳固,巨大的蛇尾就要挨上塔尔的脊背。
“伤害你的力量已经消散。”
烟灰似的力量从他口中溢出,在光明下如落向火堆的雪花。一柄剑逼退了那条蛇尾,并险些将之剖成两半。三条持着不同武器的手臂挥向持剑者,两条结出施法的手印,最后一条则持着由脊椎骨制成的长鞭挥向塔尔。
“你的肺已经愈合,你的呼吸恢复正常。”
即将吐散的最后一口气息又重新接上,涣散的瞳孔重新有了聚焦。持两条手臂被斩断,两条手臂被锋锐壁垒震伤,但最后两条在背后高昂结印的手臂狠狠下压。
无数嘶鸣地蛇影从墙壁上、地面上、天棚上、桌椅上、画架上……从每一处绘着被绚烂色彩所簇拥着起舞的影子上涌出,缠绕上埃涅斯的肢体。而蛇尾的妖魔,则消失在一处绘在地面上的影子中,这些颜料所绘成影子不会在光明下消融。
“庇护。”塔尔说道。
从小队成员身旁的影子中钻出的妖魔狠狠撞上了一道神力壁障,但转眼又消失在了绘在墙上的影子上。
纠缠着埃涅斯的蛇影被锋锐的气息撕成碎片,飞射而出的剑气斩破塔尔身旁浮动起蛇鳞光芒的影子,蛇尾的妖魔只好在另一处影子中出现。
一道治愈神术落在猎魔小队身上。
濒死的猎魔者被救回来了。圣言术是第四道圣枷——额枷所带来的特殊神术,它的力量是特殊的,但消耗也同样恐怖。虽然塔尔运用了拆解的技巧,但神力的迅速流失仍然让他感觉到眩晕。塔尔压下这眩晕感,向从反噬中恢复过来的小队队长问道:“失踪的见习教士在哪里?”
“我们没见到他。”队长答道,“渗出物是一个八音盒,已经被它吞进去了。”
除了从北方深渊里爬出来,妖魔们还有另一个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方法,那需要借助某件物品作为渗出物,这种方法虽然可以绕过边境墙,却会导致刚刚渗出的妖魔极度虚弱,需要足够的血食来恢复力量。而且只要渗出物被毁掉,渗出的妖魔就会被从这个世界驱逐。
既然无法摧毁这个六臂蛇尾妖魔的渗出物,那么驱逐它的方式就只剩下……
“杀了它。”
塔尔将昏迷在不远处的芬奇先生移过来。
这个男人和妖魔合作,试图操纵符文阵来攻击他们,却被埃涅斯一剑劈碎了符文盘,受到反噬昏迷在那里。无论失踪的见习教士是生是死,都可以从他口中知道。
六臂蛇尾的妖魔很强大,但与埃涅斯还差得很远,它只能借助提前布置好的阴影图画勉强缠斗,而那些绘画已经破碎得越来越少了。
通常在处理妖魔渗出事件的时候,埃涅斯并不会出手,或者是更为克制的辅助,但这次是为了救人。
妖魔以断了一截尾尖为代价破墙而出,狠狠撞在隔绝神术上,它扬出几片雕刻着符文的三角形铁片,支撑着隔绝神术的银钉震动着,却被等在外面的沃克骑士强行压下。
塔尔唤醒昏迷的芬奇先生。
“来找你的见习教士在哪?”
剑尖已抵上妖魔的咽喉。
“神啊,不要!”
睁开眼的芬奇先生目眦欲裂。
“不要向祂祈求!”避无可避的妖魔尖啸道。
但剑尖真的在它咽喉前停了下来。
“我愚蠢的爱人啊,”那张秀美的女人面孔露出一个得意地微笑,仅剩的手臂慢慢抚摸着自己腰部下方的蛇尾,“祂不会听你的祈祷、不会听我们的祈祷,也不会听这些穿着白袍者的祈祷。”
那乳白色的蛇腹下,正散发出濒死的生命气息,塔尔认得这个气息。
现在他知道芬奇先生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粗壮的蛇腹在妖魔的抚触下渐渐变成半透明的粉白色,隐隐透出一个大头朝下的孩子身影。
“他吞下了一瓶圣水,所以还不太好消化。”妖魔甜蜜地笑道,“也许你还能把他救回来,就像救回那个倚着墙的家伙一样。”
“前提是,他别被我濒死前的力量挤得粉碎。”
“你想如何?”塔尔慢慢靠近。
妖魔没有阻止的意思,它甩了甩断裂的尾尖,那里正在缓缓重生,但每长出一点,就会被附着在上面的锋锐气息破坏。
“治好我,然后待在这里至少三个钟时。”妖魔说道,“三个钟时后,你们就可以重新追捕我了。”
三个钟时足以它彻底逃脱了,但与“放了它”这种属于禁令的要求相比,看上去要和缓得多。如果再加上以此来交换一名见习教士的性命,就算是圣赦院也不会判得太严苛。
“神力无法治愈你。”塔尔说道。
妖魔面上闪过一个讥诮的表情:“为什么不试试你的圣言术呢?”
圣言术是特殊的,但也会耗尽塔尔剩余的神力,那时埃涅斯就不得不护佑在他身侧。妖魔无需确认他们会不会遵守三个钟时的诺言,反正在塔尔恢复又或是教廷的支援到来前,足够它逃了。
塔尔沉默了片刻,唤道:“老师。”
埃涅斯紧锁着眉:“您确定吗?”
“那孩子还活着。”
埃涅斯缓缓垂下剑尖,将附着在妖魔伤口上的锋锐气息撤去。
妖魔舒适地伸展了一下肩臂上的断茬,但腹部的肌肉仍然警惕地紧绷着。
塔尔张开嘴唇:
“禁食!”
映着黎明的剑划过,妖魔瞪大了眼睛,它本欲绞碎腹中的血肉,却发现已经无法施力。
戒律的力量无声无息地禁锢了它,这时间并不太久,但足以让埃涅斯精准地剖开它的腹部。
“不!”芬奇先生嘶声裂肺。
但妖魔那颗秀美的头颅已经与气息奄奄的见习教士同时滚落。
“你的生命必将续存。”塔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