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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噩梦 ...

  •   纷纷扬扬的灰烬从天空中落下,像一场无止境的大雪。

      城市被厚厚的尘埃掩盖了形貌,只剩下无尽的灰白。

      塔尔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他感觉那上面有什么东西,但不断飘落的灰烬实在太多、太密,除了深深浅浅的灰色,塔尔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他目光下移,审慎地打量着这座城市。

      厚厚的尘埃掩盖了一切细节,只能看出建筑与道路的大概边际线——不同寻常的边际线。

      这座城市太高了。每一栋建筑都高高耸立,比起房屋,它们更像是一座座高塔,之间夹着逼仄的长路,以阴影俯瞰路上唯一的行人。

      塔尔向这座被掩埋在灰烬里的城市迈出一步。路面上的灰烬一直没到脚踝,发出细碎声音。

      洁白的教士靴刚刚在松软的灰烬中踏稳时,城市中突兀地响起一声细小的嬉笑。

      这笑声不比花瓣跌落水面的声音更响,但在一片死寂的城市中清晰得就像砸在耳朵边上。

      塔尔脚步略略一顿,转向笑声传来的方向,向城市深处走去。漫天雪似的灰烬静默飘落,将那一行深深的足迹逐渐掩盖。

      随着塔尔的靠近,前方响起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嬉笑的孩童开始用一种奇特的语言随着音乐哼唱,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语言,哪怕是圣笛辛诺大陆上最博学的智者,也没听过这语言中的一词半句,但塔尔却听懂了。

      “大头朝下看见啦!”

      那些高塔似的建筑将塔尔包围,每一栋房屋的门窗都紧紧闭合。

      “左颠右倒听懂啦!”

      不断飘落的灰烬盖在他的肩头与发顶,每一步都需要将脚从厚厚的灰烬中拔/出来才能继续向前迈步。

      “前后混乱能动啦!”

      但没有半点灰烬被他的脚步带起来。它们细而轻,却只会向下坠落,仿佛连这些灰烬都早已死去。

      这三句古怪的歌词开始翻来覆去地重复,音乐声时断时续,但唱歌声却一直没有停,仿佛刻意引路。

      塔尔停在一栋房屋前,满是灰尘的木门自动打开,和着音乐的歌谣声陡然变得清晰。

      房间里同样落着厚厚的灰烬,依稀可以分辨出摆着茶具的矮几、搭着毛毯的软椅,以及钉在墙上,摆满了各种有趣玩意的小木架。这是一间客厅。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背对着大门坐在小圆凳上,双手间传来发条被拧动的声音,于是叮叮咚咚的音乐继续响起。

      “反换做正别忘啦。”

      孩童转过身来,他身上同样落着灰烬,手中捧着的八音盒却温润光洁,黄铜制的发条钥匙缓缓转动,像是这死寂城市中的唯一生机。

      但塔尔的目光却牢牢盯着孩童,那张稚嫩的脸上赫然生着三只眼睛!

      “妖魔!”

      塔尔面色一肃,体内力量流转,结双手结驱逐神印。

      一缕银灰色的气流从手印上激射而出,塔尔不由得一怔。神术力量一直是润白色的,这银灰色的力量是什么?

      不等塔尔想明白,这道银灰色的力量就落到了三目孩童的第三只眼睛上。

      如同雨水落入平静的湖面,道道破碎的涟漪从那只异于常人的眼睛荡开。

      在涟漪破碎开他的面容之前,孩童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嫩红的嘴唇微动,对塔尔吐出一个字:“六。”

      涟漪飞快地破碎开他整个身体,又向周围的环境扩散开来,光洁的八音盒、灰蒙蒙的客厅、门外过于高大的城市……一切都在涟漪中浑沌成糊涂涂的一片,仿佛这是一幅用料糟糕的水彩画,一滴水便将整个画面晕染得不成样子。

      涟漪在扩散到塔尔身边时陡然静止,徒留一点洁白凝滞在浑沌的灰中,涟漪在凝滞片刻后,又飞快地倒转回去。

      浑沌的灰色重新组成明晰的景象,平整的石砖地、木制的篱藩、低矮的屋舍……他已经换了个地方,唯一不变的是天空中不断飘落的灰烬。

      这里的灰尘更厚了,一直没到塔尔的小腿。塔尔抬起腿,松松的灰烬从他鞋面上落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在最后一点窸窣的声音落尽后,死寂的村庄中突然响起了“霍霍”的声音。

      仿佛铁石摩擦带起的震动,低沉中夹杂着尖刺。

      塔尔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被层层叠叠的矮屋掩在深处。那些屋舍,矮得要叫他弯腰才能走进。

      塔尔仰头看了看天空,抬脚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低矮的屋舍院门紧锁,被灰烬淹没了小半的篱墙盘折曲绕,将村舍排列得像一座迷宫,但规律的铁石摩擦声一直没有停。

      一下、又一下。

      低沉,又尖刺。

      塔尔循声停在一座屋舍前,院子的大门敞开着,露出里面落满尘埃的大树、堆叠成垛的木柴、低矮粗平的木桩,与背对着大门坐在木桩上脊背佝偻的中年人。

      磨刀声突然停了,中年人转过身来,他手中捉着一柄尘迹斑驳的长刀,身上也同长刀一样落满了灰尘,但那块粗糙的磨刀石却是光洁干净的。

      佝偻的中年人有一张憨厚的脸,他神情木讷的垂着眼睛,缓缓直起腰来。

      他脊背上高耸的东西突然散开——那哪里是佝偻的脊背?那是两只盘在背上反生的手臂!

      妖魔。

      塔尔松开结印的双手,摸向腰侧的短剑。

      磨刀人抬起长刀,随着长刀一同抬起的是他一直半垂着的眼睛,凶厉怨毒从眼皮下透出来,与那长刀一同迅猛地劈了过来!

      塔尔抬剑横挡,那柄奇异的长刀却像一道虚影,直接从塔尔的短剑上穿过。

      磨刀人嘴唇麻木的弧度突然翘起一个奇异的微笑,咧开嘴对塔尔说道:“六。”

      长刀倏忽穿过塔尔的身体,却只破开了他身周的环境。

      灰蒙蒙的村庄如一幅画面被长刀撕裂成两半,裂口中显露出新的场景。

      那是一片荒芜的草原,厚厚的灰烬如一望无际的深沼,唯有一座祭坛高高耸立,而塔尔正手执短剑站在祭坛顶端。

      塔尔抬头望了望天空,他放下高举的短剑,垂眸看向脚下。

      祭坛由粗糙的灰黑色石头垒成,缝隙间积着泥土,形制简朴古拙,既没有神像也没有盛放祭品的地方,只有一座空空如也的平台,比起祭坛,反倒更像一座固执的攀天塔。

      纷纷扬扬的灰烬不断落下,高耸的祭坛上却洁净无尘。

      塔尔走到台阶边缘,它们一直延伸到草原厚厚的灰烬下,每一级石阶几乎都比他的肩还要高。

      他跃下一级石阶,却没有继续向下,反而慢慢转回头。

      在他身后是宽阔粗糙的平台,哪有刚下的那一级石阶的影子?

      塔尔继续向前跃下几级台阶,但无论他下了几级,只要回头,就会看见自己仍在祭坛之上。

      塔尔俯视着祭坛底部的草原,慢慢皱起眉,满落灰烬的草原看上去仍是那么遥远,没有距离缩近的迹象。

      草原死寂无风,像一潭深沼,在延伸到无尽远的地方与不断飘落灰烬的天空融合成一团糊糊涂涂的灰色,仿佛一张弯折的灰纸,而从那无尽远处连接在一起的曲弧上,可以从大地攀上天空,又或是从天空滑落大地。

      但那遥远处一片糊涂死寂的灰色中,却突然翻涌起一条灰线。

      塔尔抬头望向那里,灰线越来越明晰,像是在象草地里靠近的野兽,翻涌起一条波动的线。

      等灰线靠近到祭坛附近百余公尺时,灰烬翻涌得愈加剧烈,它已经踏上了被淹没在长草与灰烬中的祭坛上,开始向上攀登了。

      在靠近到三十公尺左右时,引起翻涌的东西终于露出了顶部。那是一个生满了鳞甲的巨大脊背。

      随着这不知名生物的靠近,它所展露出来的部分也越来越大,直到在祭坛上露出全貌。

      这是一个遍生鳞甲、三臂四足的怪物,它含胸佝背,头颅垂在胸前。但这体态狰狞的怪物抬起头时,却露出了一张苍老而宁静的面孔,一步一步缓缓向祭坛上攀登。

      妖魔……他在做祭礼?

      塔尔握紧手中的短剑,却没有动作。

      那形貌丑陋的妖魔缓缓登上祭坛顶端,仿佛没看见塔尔一般,庞大的身躯站到祭坛中央,仰面看向天空,目光专注而执着地望向天空,或者说,是天空中藏在绵绵灰影之上的东西。

      一缕火焰突然自妖魔足下燃起,攀援着他庞大的身躯安静燃烧。无形的力量随着火焰冲向天空。

      他在以这种方式,试图触及天空之上的不知名存在。

      以妖魔的躯体为燃料,透明的火焰越燃越烈,火焰的光芒冲开了飘落的灰烬,那不知名的存在却仍被隐藏在阴云之上。

      塔尔看向燃烧中的妖魔,他的躯体几乎要被燃作一道透明的影子,他撑不到光芒到达天空之上的时候。

      但老迈的妖魔似乎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他在彻底消失之前,垂下头颅看向塔尔,露出一个笑容:

      “七。”

      塔尔霍然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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