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药》脑残有福

6、第三章 清明（下）

　　段小荷引着三人沿着一条比方才还有崎岖许多的山道往山下走去。约莫走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三人的面前渐渐出现一座富丽庄严的大宅。门口挂着段氏宅邸的牌匾，虽然宅子已略显破败，但却依然不输京中任何一户豪门富户。
　　柳不死奇怪的是为何如此华丽的府邸偏偏要建在如此荒无人烟的山林之中。
　　将马儿们栓在一旁的空地上吃草，三人跟着段小荷跨入了段氏宅邸的大门。出乎他们的意料，宅子里并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唯一迎接他们的只是一条摇头摆尾的老黄狗。老黄狗对所有人都是一副热情如火的态度，这让刚刚被大狼狗袭击过的柳不死沉重的心情略有好转。
　　“好大的宅子！”在客厅内坐定，一边喝着刚泡好的好茶，一边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秦子墨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
　　段小荷淡淡一笑，从容地端上几盘糕点：“我爷爷是这里的管家。这宅子的主人常年不住在宅内，所以一直由我和我爷爷打理这里的一切。天长日久，山下的村民甚至以为我们就是宅子的主人。其实，山上的了无大师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了无大师？”
　　“嗯，他是梧桐寺的方丈。”
　　三人面面相觑。
　　“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短促而激烈的咳嗽，一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者缓缓地步入了屋内。白发老者很瘦，瘦到几乎让人疑心他是一具行走的骷髅。他抬起头，用那双深陷于眼窝之内的浑浊眼珠冷冷地扫视了众人一眼。
　　“难得，难得，上次宅子里有客人似乎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白发老者转向段小荷，“翠儿，做顿好的，好好招待大家。”
　　老者朝三人和蔼地一笑：“终于可以有人陪我聊聊天了。”
　　“各位远道而来路上想必会碰到些有趣的故事吧。可否说来与老朽听听。”老者呷了一口茶，眼中竟充满了期待，仿佛一个等糖吃的小孩。
　　顾疏影目不转睛地盯着老者，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柳不死诧异地发现，不知何时他的额头竟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柳不死也已察觉到老者惊世骇俗的内力。她努力地在记忆深处寻找着能够和眼前这位老者相匹配的资料，然而，却只是徒劳。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是，眼前这位老者绝对不可以得罪。
　　一阵沉默之后，顾疏影终于打破了僵局：“晚辈阅历尚浅，实在没什么有趣的故事可讲。倒是前辈，必定满腹传奇。”
　　老者并不因此而恼怒，相反兴致却更加高昂，那双浑浊的眼眸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不是老朽吹牛，这全天下的奇闻逸事还没有老朽不知道的。你们想听什么？”
　　顾疏影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犹豫良久才终于开口道：“既然前辈这么说了，那么晚辈想听梧桐寺内那尊观音像的故事。”
　　老者愣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拧得更紧。
　　“既然前辈不愿提及，那就算了。”
　　老者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定定地落在桐木拐杖上，似有万千愁绪。
　　“那也不是不能提的事情，只是一想起就忍不住有些悲哀。”他端起茶碗，将里面的茶一饮而尽，脸上缓缓显出沉溺的神色，“那尊观音像的原型正是五十年前名动天下的女神医秦集韵。那时的秦集韵不仅有女神医之名，而且在江湖群芳谱上排名第一。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惜啊可惜！谁能想到，秦集韵一生以扶危济困为己任，救人无数，最后却落了个被武林正道活活烧死的下场。那时候就算她闭着眼睛随便找个武林世家的公子嫁了也绝对不会有后来那样的结果。”
　　老者的脸上划过一抹无奈的笑：“不过，如果她这么做了，她也就不是心高气傲的秦集韵了。就在她被奉为女神医之后不久，鬼蜮便席卷了整个武林。见识到了鬼蜮泛滥所造成的可怕后果，为了不让这样的事再发生。她不顾亲朋好友的劝阻，在师父的灵位前发下重誓，不配出鬼蜮的解药绝不婚配。”
　　老者的目光一直落在那根桐木拐杖上，似乎想要把它看穿：“不惜以身试毒，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她敢做吧。鬼蜮母毒的培育时间要整整十五年，为了能够安心配制解药，她退隐了江湖，在梧桐山上过起了隐居的生活。说起来现在的梧桐寺正是那时她住所的所在。”
　　老者停下来，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本来所有的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可是不知道由于什么原因，她以身试毒的事情竟然被武林中人知道了。害怕当年那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武林各派商议后决定对她施行蹈火之刑。
　　那一天已是鬼蜮母毒种入她体内的第十五年，还差一天鬼蜮子毒就将破土。一天之内赶到幽冥火山，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于是那些人便架起了柴堆，活活地将她扔进了火里。
　　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那时她脸上的表情，明明眼神是那么的绝望，那么的悲哀。然而，她的嘴角从始至终都挂着迷人的微笑……
　　其实那些人根本就没必要那么做。她在决定以身试毒之前就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十五年之期到达的那一天，她一直居住着的草庐竟然在没有任何人纵火的情况下自行燃烧了起来。
　　有传闻说，她那时其实已经找出了配制解药的配方。然而可惜的是偏偏缺了最重要一味药材。她死后，她唯一的弟子也不知所踪。解药的配方也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解药？！
　　柳不死一怔，不由地将目光落在了正凝神谛听的秦子墨身上。
　　“那女神医与了无大师又是什么关系？”顾疏影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老者抬头望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了无大师本名段秋铎，和秦集韵是青梅竹马的情侣。”
　　“段秋铎？”顾疏影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了无大师就是那个传说中杀了八大门派掌门的夺命阎罗？”
　　老者缓缓地点了点头，示意顾疏影安静地听他继续讲下去。
　　“秦集韵死后，因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段秋铎闭门苦修，发誓要替爱人报仇。几年后武功大进的他终于以一人之力取了八大门派掌门的首级。在江湖上流浪了几年后，他便带着那尊雕工精美观音像回到了梧桐山，在秦集韵隐居地的原址上修建了现在的梧桐寺。”
　　老者悠然地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天色渐晚，厨房的方向不时飘来几缕让人馋涎欲滴的香味。老者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再没有言语，只是坐在太师椅上静静地发呆，那目光似乎穿越了时光的洪流一直延伸向遥远的另一个时空。一直到段小荷喊大家吃饭才反应过来。
　　虽然老者一直以局外人的身份来讲述这一切，但柳不死隐隐觉得他应该与那个故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认定了了无大师知道凤凰卵的秘密，第二天一早三人在段小荷的陪同下再次踏入了梧桐寺的大门。
　　了无大师依然如三人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跪在观音像前念经，再次见到三人他依然没有什么好的脸色，径自走入了后殿。就算段小荷极力相求也无济于事。
　　上次遇到的那条大狼狗已经被小和尚用绳子栓在了柱子上，见到柳不死依然如第一次时那样充满了敌意，狂吠阵阵。一行人最后只得灰头土脸地回了段氏宅邸。
　　不愿就此放弃，又不敢贸然妄动。三人只得暂时在段氏宅邸中住了下来，每日往梧桐寺软磨硬泡。可惜了无大师已打定了主意，死也不愿妥协。唯一令三人感觉满意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不仅见识到了段小荷出神入化的厨艺，而且还听白发老者讲了无数武林中人的传奇故事。
　　如果不是顾疏影说明，柳不死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隐居深山的老者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传奇老人。传奇老人本是天龙教左护法，后来忽然淡出江湖，因为性格古怪，专爱收集江湖上各色传奇故事，不知不觉间便获得传奇老人的雅号。

　　转眼已是清明，山上的桃花已在和煦的春风中谢了大半。一直被桃花映得生机盎然的梧桐山也慢慢显出了几分萧疏的气息。
　　在段小荷的提议下，柳不死一行决定乘着桃花最后的花期去山上走走。刚要出门却发现秦子墨不见了踪影。
　　“交给大黄吧，别看它年纪这么大了，鼻子可灵得很。”
　　段小荷唤出那只粘人的大黄狗，三人一狗便在山上搜寻了起来。
　　在山中走了没多久，柳不死忽然发现一道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朝自己扑来，连忙避过。等定睛仔细看时才发现那灰影竟是秦子墨的虎斑猫。柳不死连忙弯腰将它抱了起来。虎斑猫似乎受到了惊吓，呼吸急促，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柳不死安抚了好久才镇定下来。
　　众人越发为秦子墨担心，不禁加快了脚步。
　　又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众人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喃喃的低语。认出那是秦子墨的声音，众人一阵飞奔。
　　眼前的景象让众人怔了一下。秦子墨安静地蹲在山腰处的一座孤坟前，面前是一大堆纸钱的灰烬，此刻秦子墨依然在不断地将手中的纸钱抛入火中。
　　“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理解你的选择。自尊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语调不似平时的秦子墨，不悲不喜，似乎在问坟中人，又似乎在问自己。
　　见到众人的到来，他缓缓地抬起头来，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
　　“早上起来忽然想走走，刚好发现这里有座孤坟。想到今年是清明节，这里的人无人祭扫怪可怜的，所以就拿点纸钱来烧烧。”
　　借口拙劣到连三岁小孩都能一眼看穿，但并没有人去揭穿他。因为，他的眼角依稀有淡淡的泪痕。
　　每个人都会有不能说的秘密，对待这些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它继续成为秘密。
　　“回去吧。”顾疏影派派秦子墨的肩膀，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

　　回到段氏宅邸时已到了晚饭时间，顾疏影忽然提出要不如大家帮着段小荷一起做饭。
　　不想扫大家的兴，又对做饭一窍不通。柳不死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和秦子墨一起将剥好的大蒜瓣剁成碎末。而不巧的是顾疏影出人意料地竟是个厨艺高手，所以柳不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在那边兴奋地交流着做菜的经验。
　　柳不死一边剁着蒜末，一边想着凤凰卵的事情，不知不觉间竟将刀掉在了地上。柳不死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捡，却不慎被刀刃割到了右手的手指。伤口虽然不深，但鲜血还是很快从伤口处渗了出来，顺着手指吧嗒吧嗒地往下滴。
　　段小荷连忙丢下手中的工作替柳不死处理伤口。
　　正当大家的注意力被柳不死的手指吸引之时，厨房内蓦地响起一声动物的哀鸣。紧接着，一直摇着尾巴在厨房内打着转的大黄狗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待众人反应过来时，大黄狗的心脏已停止了跳动。
　　变故来得太快，众人一时间措手不及。
　　“大黄！”反应过来的段小荷抱着狗尸，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滑落下来。
　　顾疏影俯身查看着狗尸，面色凝重。
　　“是中毒。但是我看不出是什么毒。”
　　“怎么会？它到底吃了什么？”段小荷抬头，用朦胧的泪眼望着顾疏影，“每天都是我喂的它。明明都是些平时的食物……”
　　柳不死的目光在厨房内逡巡了一会，忽然如遭重击般猛地一颤。她咬着牙一动不动地盯着灶台下那一片湿漉漉的地面。就在刚才，那里还是一小滩她的血液。
　　头皮一阵发麻。
　　她一把捋下了包在手指上的纱布。指尖依然有细细的血珠渗出。
　　那血，是暗褐色的……
　　她僵硬地将指尖伸到鼻下，脚突然有些发软。她绝望地发现自己闻到的竟不是普通血液那种淡淡的铁腥味，而是一股淡淡的乳香。
　　那股味道很诱人，忽然忍不住想舔舔看……
　　柳不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顾疏影正抓着她的手指往嘴里伸。
　　那果然，是鬼蜮的力量！
　　“啪！”
　　柳不死扬起左手，重重地将顾疏影的手拍落。
　　刹那间，所有人的视线全部聚集在了柳不死的身上。
　　“我的血……”柳不死脸色飒白，双肩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似乎仅仅只是说出这几个字就已夺走了她全部的力量。
　　“我的血……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