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药》脑残有福

22、第十章 大暑（下）

　　夜幕降临，离东海港依然有至少一天的路程，附近又没有可以借宿的地方，一行人只得在途经的树林里生起火，露宿林间。
　　夏日的树林凉爽怡人，唯一的缺陷就是惹人厌的蚊虫。亏得段小荷从林间采回驱蚊的药草，众人才能安然地在林间睡下。
　　白天的经历让柳不死睡意全无，她干脆自告奋勇但当起了守护火种的任务。林间不时传来阵阵虫鸣，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熊熊燃烧的火堆，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出白天遇见的那个妖魅的身影。
　　……“有时候有尊严地死要远比苟且地活着幸福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那双如曼珠沙华般的眼睛中闪烁着的光芒，让柳不死不由自主地将他和秦子墨联系在一起。
　　从怀中摸出苏明月留下的明月笛，柳不死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上方篆书的明月二字。眉间盈盈带笑。
　　这就是自己活下去的，最充分的理由。
　　如果自己死了，苏明月一定会难过。
　　所以，要活下去！
　　空气中响起一声低低的马嘶，飞冰听到那个声音忽然躁动起来，不安地在原地踱着步。
　　那声遥远的马嘶让柳不死低迷的精神为之一震。她解开飞冰的缰绳，翻身上马。
　　飞冰撒开四蹄，兴奋地在林间穿行着。柳不死压低身体，小心地避过迎面而来的树枝。
　　不远处的空地上忽然出现了一抹朦胧的黑影，那黑影的轮廓如此熟悉，以至于柳不死感觉心口一颤。
　　“不死……”
　　那个熟悉的声音穿越了沉重的黑暗，如一泓清洌的泉水淌过柳不死的心口，柳不死感觉自己的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飞冰兴奋地与黑暗中的另一匹马儿耳鬓厮磨着，夏日的风穿过树林温柔地拂过柳不死的身体，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想要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不死……”
　　一双温暖的大手将柳不死的手紧紧握住。
　　柳不死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她睁开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黑暗中那双明亮的眼睛。
　　“月，真的是你？”她从他的手心抽出右手，小心地用指尖描画着他的眉眼。
　　苏明月无声地点着头，嘴角是浅浅的笑意。
　　“跟我回去吧。莲动山庄已经不是原来的莲动山庄了。现在的庄主是你的父亲。所以，跟我回去吧。”
　　柳不死的呼吸一滞。
　　父亲……
　　这个称呼自从她知道那个秘密起，就只能让她感觉恶心。
　　“不……”
　　柳不死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苏明月的手一僵，声音里是难以掩饰的失落，“庄主让我转告你，无论你走到何方，只要他还活着莲动山庄就永远是你的家。”
　　柳不死听到黑暗中响起一声冷笑，她认出那是自己的笑声。
　　冠冕堂皇的话谁不能说？但有些事情却是注定无法挽回的。
　　“替我转告他，那样的家我不稀罕。”声音冰冷，决绝。
　　苏明月一怔：“好吧。既然这是你的决定，我也无话可说。”
　　“你要小心，留在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身边很危险。我知道你很强，但那个人不是能够按常理想象的人。”
　　那个人是那种为了地位，连亲生女儿都可以舍弃的人……
　　柳不死低下了头，忽然感觉鼻子有些酸涩。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放下，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原来，自己还是会感到难过……
　　“我知道。我自有打算。”苏明月目光熠熠地望着柳不死，嘴角挂着一抹盈盈的笑。
　　苏明月的目光让柳不死感觉脸部的皮肤开始一阵阵灼烧，她有些庆幸现在是夜晚，夜色很好地掩盖了一切。
　　“月……”良久，她决定转移话题，“你是不是认识若月公子顾疏影？”
　　苏明月的身体忽然一颤，柳不死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从第一眼见到他直到现在，还从来没有人能够让他有如此大的反应。
　　“你要小心，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好人。”仿佛沉睡了千年，许久之后，柳不死才听到苏明月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柳不死有些反应不过来，在江湖上行走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若月公子不是好人。而且，说这句话的那个人还是苏明月。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果然好手段，连你都替他说话。”苏明月忽然冷笑一声，声音瞬间变得比冰霜还要寒冷。
　　柳不死的心蓦地一凌。前些日子，顾疏影让她转述的那些想见苏明月一面的话此刻再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替我转告他，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本属于我的一切。还有，如果他敢打你的主意，我会让他生不如死。他应该知道我一向说到做到。”那一瞬间，苏明月的眼神犹如修罗降世，冰冷，残暴，泛着嗜血的凶光。
　　第一次面对苏明月如此狰狞的脸，柳不死的呼吸一滞。她急忙将目光投向林间点点的萤火。
　　无数的萤火虫犹如一颗颗坠落凡间的小星星在二人间穿行，阵阵虫鸣声声入耳，一缕月光自云层的缝隙间射下，洒在不远处的树梢上。
　　如此平和安宁的画面不知为何却让柳不死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惶恐，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今天是什么日子？”她发现自己的声音已有些颤抖。
　　苏明月已恢复了以往的表情，他伸手替柳不死理了理额前的发丝，回答道：“六月十五，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怎么了？”
　　六月十五……
　　听到这几个字，柳不死霎时感觉一阵窒息。
　　鬼域发作的日子！
　　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柳不死的心被拧到了一起。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被毒虫啃咬的景象。
　　“我要走了。”
　　她不理会玩的正欢的飞冰，从马上一跃而起，朝着来时的方向飞也似的逃去。
　　他不想见顾疏影，所以他不会追来……
　　“不死，你怎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时候他偏偏追来了？
　　冷汗顺着柳不死的额头不住地往下淌，她唯有使出十层的功力才能跟苏明月保持一定的距离。
　　“不死，你到底怎么了？”
　　苏明月的声音已经显出焦灼。
　　“不要跟来，我求求你，如果你真的担心我的话马上离开这里！”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事。”
　　“你骗我！”
　　“不管怎样，你快走！”
　　“……”
　　身后一阵沉默。柳不死没有放慢脚步，挥着马鞭催飞冰疾驰。
　　“好吧……”
　　苏明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身后紧随的脚步声停住了。
　　柳不死长舒一口气，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大树坐了下来。身体因为鬼域的发作如坠冰窟一般寒冷，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走动了。她闭上眼睛，蜷紧身体等待着林间渐渐逼近的窸窣声。
　　“在这种时候突然失踪。我很担心。”
　　是秦子墨的声音。
　　柳不死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已经有些模糊，渐渐有冰冷的触感缠绕上身体。
　　噩梦已经开始了……
　　“别让月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
　　柳不死颤抖着抓住了秦子墨的衣襟。
　　秦子墨身形一僵，但还是点了点头。
　　“放心，没事的。”
　　他伸手，将虚弱的柳不死一把揽入了怀中。柳不死想要挣扎，却已使不出任何的力气。
　　远处黑暗的树林间似乎有人影影影绰绰，不祥的预感让柳不死几乎无法呼吸。
　　那一瞬，月亮刚好失去了云层的阻挡。
　　柳不死的瞳孔忽然急剧地收缩。
　　苏明月，不远处的那棵树下赫然是苏明月的身影……
　　站在此刻的角度，他无法看到爬满她身体的蛇虫，却能清晰地看到秦子墨的背影。看到她和秦子墨间亲密无间的拥抱……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那张熟悉的脸，柳不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中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愤怒，失望，痛苦，悲哀……
　　她指尖轻颤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种时候是应该祈求他愤怒地冲过来，还是拂袖离去？如果是苏明月的话，一定会拂袖离去吧。他一直都是自尊心那么强的人。
　　谢天谢地，他没有看到自己毒蛇缠身的恐怖景象。柳不死微笑着望着苏明月刚刚所站的位置，眼泪却一颗接着一颗滑落下来。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柳不死睁开眼睛，失神地盯着头顶绿莹莹的树叶，满脑子都是苏明月那一刻的眼神。
　　他一定，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吧。不过，他离开，说不定是件好事。如此这般，万一自己真的活不过来年春天，他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柳不死苦笑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看到露营地的景象时，她怔住了。
　　满地狼籍。
　　连这个词都显得有些不够分量。
　　地上到处都是被砍为数段的毒蛇，草地上沾满了凝固的蛇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腥臭味，那味道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绑架了我？快放我回去，如果让我爹知道，你们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声音……
　　柳不死循声望去，又是一怔。
　　只见江惜羽被麻绳紧紧地捆着，他的身旁还躺着五只同样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老鹰。
　　“我们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顾疏影支着眉，一脸愁容。
　　“大概是水云间干的好事吧。”秦子墨叹口气，敛眉盯着拼死挣扎的江惜羽，“虽然他能够恢复意识是好事，不过，他原来的个性还真是难伺候。”
　　“放我回家！你们这些强盗，土匪，恶贼！”
　　“我说了，是你娘让我们带你出来的！”段小荷的眉头紧锁着，她不耐烦地抽出缠在腰上的鞭子，对着身旁的一棵大树恶狠狠地一挥。
　　柳不死只觉得一阵凌厉的劲风从身畔掠过，鞭子明明没有接触到大树，那棵大树却颤抖着落下一大片树叶，扑簌簌犹如下了一场绿色的鹅毛大雪。
　　“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段小荷朝江惜羽的方向蹲下身去。
　　江惜羽受了惊吓，已是噤若寒蝉，看到段小荷逼近，脸上的表情一瞬转为惊恐。
　　然而，段小荷却只是小心翼翼地替江惜羽擦去脸上沾着的蛇血。她的声音软了下来：“不过，如果你乖乖听话，我们可以替你解开绳子。”
　　“肚子饿了吗？”秦子墨和蔼可亲地摸了摸江惜羽的头，拿出一片肉脯。
　　江惜羽盯着肉脯看了一会，接着连忙迅速地移开了视线，一张小脸写满了倔强与不屑。
　　“我们如果想害你，你早就死过几百次了。”秦子墨淡淡一笑，将肉脯丢向远远地躲在一边的虎斑猫。
　　虎斑猫被吓了一跳，恐惧地竖起了尾巴，直到看清打中自己的是一片美味的肉脯才悻悻地安静下来。扑上去一阵狂啃。
　　“如果你想留在这里的话，我们也不会反对。你娘只说让我们把你带出美人谷，没说一定要我们照顾你。”秦子墨浅浅一笑，朝众人挥了挥手，“我们走吧，把这孩子留在这里喂狼。林子里的饿狼一定很高兴有那么一顿美餐。”
　　“你们到底想怎样？”江惜羽的脸霎那间一片苍白，眼中已掩饰不住惊恐的神色。
　　“我们不想怎样。我们不过在履行对你娘许下的诺言。”秦子墨苦笑一声，揉乱江惜羽的头发，“你只要乖乖地听话，我们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江惜羽躲过秦子墨的魔爪，神情依然戒备，犹如一匹被冒犯的小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娘会让你们带我走？”
　　“一言难尽。”
　　想起美人谷中经历过的一切，众人的神色不由自主地变得凝重起来，望着江惜羽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怜惜。
　　江惜羽明显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不住地在众人的身上逡巡着，却没有再开口询问。
　　“如果想知道真相，那就暂时先屈尊跟我们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