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永嘉》左边的神

1、一 醉•平阳

　　一 醉•平阳
　　推开门，朝左走七步是博古架，凌乱地堆几本绢书竹简和几件玉器；绕过屏风朝内室直直走十三步是床，朱红色的被褥叠地整整齐齐，案头红烛如血。
　　一般这时候，小刘贵妃就会站起来扶住他，略带哀伤地看他酒醉后异常冷静的脸。
　　他朝小刘贵妃露出一个宽慰的淡笑，然后和衣倒在床上。
　　“郡公，可要喝些茶水醒醒酒？”小刘贵妃低声问他。他却已经沉沉睡去。

　　嘉平二年，被俘押送平阳被封会稽郡公的第二年，司马炽已经能够安静地面对一切。不，从一开始，他就能无比安静地接受命运所赐予他的一切荣与辱、爱与恨。他当过皇室最默默无闻的皇子，他成过皇亲国戚争权夺利的棋子，他位居过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他痛失过爱子和家国。然后，破其国者甚至送了他一个妻子。
　　那么，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承受的？

　　不视不言不闻不问不拒不受不喜不怒不哀不乐……
　　所以，不生不死。

　　司马炽睁开眼，暗红色的锦被好好地盖在身上，发髻放了下来，寝衣亦在身，昨夜的醉酒似乎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恶梦。“阿逐……”他犹疑地叫，摒了呼吸等，等待真相。
　　帐子慢慢掀开来，是一张极美的少妇的脸，“郡公，您忘了么，阿逐姑娘已经出宫嫁人了。”小刘贵妃的声音如天籁一般，却让残酷的现实昭然若揭。
　　司马炽闭上眼，重重叹口气。每次醒来前都会做梦，阿逐还在，洛阳还在，他的国家还在，他的梦想还在。
　　可是，一切都不在了。
　　若是……若是长醉不需醒，该何等幸事？

　　小刘贵妃唤了侍女打水伺候司马炽梳洗，又传唤了清淡的早餐。温柔体贴的好女人。若是在洛阳，司马炽会喜欢这个女子的，好好留在身边宠爱，看她温柔的笑容，若与世无争的晨曦。
　　一碗鱼米粥才吃了两口，内侍王公公就匆匆而来，身后跟着一排宫女太监，捧的或是绫罗绸缎，或是古书绝本，或是古玩书画。
　　司马炽别无他法，跪在地上深埋头颅，他看着青石板的地面有条裂缝，黑黢黢地蔓延开来。他每天都跪在同一个地方等着皇帝的赏赐，他一天天看着裂缝变长变大，可是要变成足以吞噬一切的沟壑，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郡公……”小刘贵妃跪在离他身后半尺远的地方，偷偷唤司马炽。他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谢着龙恩浩荡。
　　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夸“郡公蒙圣宠羡刹旁人。”司马炽还没说话，小刘贵妃已经往王公公怀里塞了个红色的锦袋。司马炽看看她带着些讨好的笑容，突然有些悲哀起来。这个女人原本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笑起来像初开的桃花，温和而恣意。不过，现在她却被自己的夫君送给了另外一个男子，言行便无可奈何地拘谨起来。她并不是要保护身边这个无能的男人，只是不想被他连累了粉身碎骨。她看起来低眉顺眼、温柔娴淑，心底里怕是恨死了他。
　　可是，一个小女子的恨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