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嚣之丧家之犬》李行川

1、开局

　　纪荣跳水救人的时候没多想，把人救了自己沉下去的时候更没法儿想太多。但一睁眼看到乌金木雕花床顶，手掌摸到缎面绸被的时候就不得不思考了。
　　然而一侧头看到趴在床边的小姑娘的时候，脑海里自动出现了答案：母妃的大侍女，青黛。

　　但纪荣更加困惑：母妃又是谁？
　　这个问题不知道触发了哪个点，纪荣在眩晕中再次陷入沉睡，溺入走马观花的记忆中。

　　记忆是属于一个名为杨祇的少年的，纪荣从庞大的信息量中提取了对他现在有用的部分。

　　杨祇，荣王独子，年十五。其父杨承荣是东川国唯一的亲王，母妃明鸾曾是沙原国郡主，嫁入荣王府后成为荣王正妃。荣王夫妻感情深厚，杨祇出生时体弱，因此夫妻两人对他略有骄纵。
　　杨祇虽然行事张扬但不曾伤人害命，平日里那点儿不忍让别人的小性子对他的身份来说无伤大雅，但却因此惹到了太子杨丰。
　　昨日宫宴，太子在花园中故意说了一些有关王妃的流言激怒杨祇，惹得杨祇当众推搡太子，而太子出于自卫“不小心”将杨祇推入了一旁的池塘。
　　杨祇不通水性，因此丧命。至于纪荣为何会到了他的身体里就不得而知了。

　　纪荣再次醒来，床边站了不少人。虽然素未谋面，但看到熟悉面容的时候，残存的记忆立刻匹配。

　　离得最近的荣王夫妻着装分外隆重，比起昨日进宫时也不遑多让。荣王身上是在正式场合才会穿的玄色绣金纹亲王服，平日里喜素净轻便的王妃则是正红大衫深青霞帔、钗环禁步一样不少。
　　王妃坐在床边，荣王站在她身侧，瞧见纪荣醒过来皆是欣喜，急忙让人去叫大夫过来。

　　王妃虽然笑着，但眸中含泪，伸出纤白的手指抚上纪荣的脸颊：“可还觉得哪里不适？饿不饿？”
　　又侧身嘱咐一直在旁边侍立的青黛：“快去拿水来。”

　　纪荣张了张口，但嗓中干涩，没能说出话来。
　　见他想起身，王妃忙去扶他：“当心。”

　　纪荣借力坐了起来，趁着喝水的空当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荣王夫妇。
　　封建制度下的夫妻，即使孩子已经年龄不小，两人看着也很年轻，同样，封建制度也将养出了他们作为上位者的矜贵与威势。

　　荣王剑眉星目，身长玉立，站在那里垂眸望下来压迫感十足。
　　王妃朱唇凤眸，容貌极盛，未出嫁时是沙原国有名的美人，成为荣王妃后亦是艳冠东川群芳。

　　太子昨日在宫中花园激怒杨祇时曾如此说：“王妃原应是我父皇的妃子，只因你母妃容貌太过出众，她又是沙原出身，群臣担心红颜误国，这才让她成了王妃。但是我父皇才是东川之主，天下哪个女人不向往，你母妃席上频频望向我父皇，已经惹得我母后不快，莫不是还妄想上位？”

　　平日里哪有人敢在杨祇面前用如此言语侮辱王妃，杨祇瞬间怒气上头推了一下太子肩膀，但碍于身份，他也没下重手，反而太子一副受重力击打的模样往后倒去，杨祇甚至下意识去伸手拉他，但太子反手推了他一把，让他直接跌进池塘。
　　太子笃定，就算杨祇安然从池塘被救上来，碍于王妃颜面和帝王威严，他也无法把那些话说出口为自己辩驳。

　　太子说的前半段是真，这事不是什么密辛，朝中许多人都知道，杨祇也清楚。他从小到大亲眼看着父母感情甚笃，只会觉得这事是因为老天都有意让有情人终成眷属，谁知到太子嘴里就变了个味。
　　更让杨祇疑虑的是，宫宴上虽然母妃只顾劝着父王莫贪杯，但皇帝却频频向他母妃看去，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眼神复杂，有一丝贪婪，还有一丝兴奋，还有许许多多难以分辨的其他情绪，杨祇当时看不懂，可听了太子的话之后，却怕是皇帝对自己母妃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惊怒之下才会对太子做出出格举动。

　　纪荣觉得杨祇的行为欠妥。
　　推个人还畏手畏脚，再不济掉进池塘的时候把太子一起拽进去嘛。
　　如果他当面被人骂娘，即使对面是皇帝老子他一样会让对方付出乱嚼舌根的代价。

　　正走神地想着，脑袋上一沉，荣王抚了抚他的发顶，说道：“醒了就好。等待会儿大夫看过……”
　　话没说完，管家急忙进门来报：“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说是有皇后口谕，命王妃即刻进宫谒见。”

　　荣王与王妃对视一眼，双方眉宇间都充满忧虑。纪荣感觉到室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纪荣猜测：难道是皇后有意就杨祇推太子的事兴师问罪？
　　但太子无事，有事的是荣王世子，宫里不该不问缘由便如此咄咄逼人，除非，皇帝本就对荣王有所猜忌或图谋，想由此借题发挥，抑或是皇帝真的觊觎王妃，惹得皇后不能坐视不理。

　　王妃没有赶着准备去皇宫，而是起身走到一直沉默坐在桌边的中年男子身边，行了个礼，说道：“阿祇就麻烦先生了。”

　　纪荣心中疑惑。
　　身为亲王王妃，除了皇宫里的人，应当没有人能当得起王妃的礼节，但这人明显不是皇宫里的人。

　　男人一身深色布衣短打，面上胡茬杂乱，头发简单束成发髻，坐在那里背脊挺直眼神犀利，对王妃的礼却只是随意地抱拳回应。

　　荣王对纪荣说道：“这位是青阳书院的夫子叶先生，以后叶先生便是你的教习先生。”
　　王妃接道：“还不快叫先生。”

　　纪荣顺着王妃的话称了声“先生”。
　　男子又拱了拱手：“在下叶秉烛，小世子今日好好休息，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去青阳书院。”

　　青阳书院是天下学子圣地，传说中，书院藏有天下所有的书籍。
　　但以荣王夫妇对独子的宠爱，不应当在他刚落水还未休养的时候便赶他去求学，更不用说以他以往的资质根本没有进入青阳书院的机会，更遑论书院夫子亲自来接。

　　但叶秉烛一说完，大夫荣王夫妇像是怕纪荣多问，连忙让才赶到的大夫给他把脉，听大夫说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要休养之后便嘱咐侍女青黛给他端来吃食，然后所有人匆匆从房间离退了出去。

　　纪荣用完餐瞥见窗边桌子上的铜镜，想起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长相，于是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铜镜。
　　铜镜上的面容瞧着不甚清晰，可能正因为如此，让里面的容颜像极了纪荣自己年少时。

　　“可惜……”纪荣摸了摸铜镜，“你还没来得及长大。”

　　睡得太早，纪荣半夜醒了过来。房间内一片漆黑，窗外却有灯火暖黄色的光亮，隐约能听见匆忙的脚步声。
　　他随手披了件长袍推开门，入眼处灯火通明。

　　开门声惊醒了守在门口打瞌睡的青黛，她立刻起身说道：“世子怎么醒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纪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青黛答道：“大概是子时。”

　　杨祇记忆中的王府可从来不会铺张浪费整夜燃亮烛火。

　　纪荣不禁皱眉：“王妃从宫里回来了吗？”
　　困倦中青黛没察觉到他对荣王妃与平常不同的称呼，如实答道：“尚未回府。”

　　“可有着人传消息回来？”
　　“奴婢一直守在门口，不知前厅是否有王妃的消息。”
　　“去问问。”
　　“是。世子先去房里歇着吧，奴婢去去就回。”

　　纪荣直觉事情哪里不对，回房后想穿好衣服亲自出去看看，但这世子服看起来精致，穿起来同样复杂。杨祇平日里衣来张手，自有人围着伺候，纪荣也从他的记忆里找不着这些细枝末节，好不容易凭感觉系好了那些衣带暗扣，还没出门倒是有人先进来了。

　　叶秉烛还穿着白日里那身衣服，眼睛却在黑暗中越发明亮，配上他手里那把长刀，尽管未出鞘，也让纪荣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危险。
　　或许是看出了纪荣的戒备，叶秉烛开口道：“事发突然，我们需要现在就出发去青阳，没时间跟你多说，有什么想问的路上再问。”

　　纪荣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回答了我就跟你走。”
　　叶秉烛言简意赅：“问。”
　　纪荣：“荣王呢？”
　　叶秉烛：“刚启程去皇宫。”
　　纪荣点头表示知晓，不再拖延：“走吧。”

　　出门时整个王府仍旧灯火通明，但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们一个下人都没碰到，整个王府突然间静悄悄地连风吹树叶的婆娑声都格外清晰。
　　到了王府门口，应该守在门口的门房也不见身影，只有两匹高头大马立在门口。

　　“会骑吗？”叶秉烛问道。

　　杨祇幼时体弱，长大后虽然还算康健但王府无人愿他受苦，因此他不止不会游泳，还不会骑马。
　　但纪荣会，不止会骑马，他玩儿弓箭准头也不错，甚至连叶秉烛手里那种长刀他也能像模像样划拉几下，虽然没什么杀伤力。
　　作为一个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工作上的现代人，纪荣几乎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在一些不算大众的运动项目上，为了适当锻炼身体同时也算是他难得的兴趣。

　　见纪荣利落地上了马，叶秉烛也不再废话，飞身上马奔驰在前为他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