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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天赋异禀(五) ...

  •   “我还是想试一试。”贺一峰坚定地说道,眼神里却闪现着太多的犹豫与不确定。

      他想,尽管自己并没有把握,甚至有可能亲手葬送女儿的生命,但很多年后回忆起来时一定会为此刻没有做出最后努力而后悔终身。

      女儿是神志清醒的,她也肯定不愿意看着父亲什么也不做,拱手将她送交到陌生人手中,从此天人永隔。8岁孩子能懂什么军事大局、不治之症?她就如同千千万万同龄人一样,生病了,希望亲人陪在身边,缓解对病痛的恐惧。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犹豫渐渐消退,再次振声要求道:“让我试一试!”

      周主任无奈地摇摇头,似是早料到他有此一举,从裤兜里掏出一件东西来放到他手中。

      一个红色气球。

      “这……这是?”贺一峰不解。

      “记得我刚才提过的比喻吗?剥离石晶的难度相当于削去气球80%的膜而不能弄破它。”周主任拿过气球,呼啦几口气将它吹的膨胀起来,扎好口子重新递到他手中。“你就把这个当成你女儿,在上面一试身手吧。”

      在场每个人都知道,哪怕成功剥离石晶,并不意味着贺岭有救。

      石晶脱落后会出现什么情景?体内冷热气流能否及时疏导?需要多少时间、用何种方式疏导?一旦来不及疏导,失去石晶阻拦的气流是否会破体而出?强大的生物磁场又是否会因失去绝缘层而引发新一轮混乱?一个接一个问题如山般堆积在众人心中,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希望就像是一条刚结冰的大河,通向对岸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临渊而行,稍不留神边摔得尸骨无存。然而,这第一步终究还是要迈出去的。由贺一峰来迈,最合适不过。

      “你明白这其中的难度么?”迷彩不放心地问道。“不仅仅在于你的手得如何巧,更在于如何准确丈量那80%,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老实说,即使你做到了,我们也无从检验结果。这样吧……”他拿起桌上一瓶黑墨水从气球上方淋了下去,瞬间染个通透。“这下难度降低了。如果你不能平安将这层黑色削掉,那么一切无从谈起,贺岭的控制权暂归我方所有。”

      “你有信心吗?”周主任表示担心。

      贺一峰闭眼不答。

      他在感受自己的双手。指尖的触觉末梢,掌心的凹凸纹路,顺血管交织分汇而上至前臂、大膀,流经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无比熟悉,仿佛都能叫出名字来。大脑战栗着发出指令,从上到下依次传达,他似乎能看见每一个细胞如同领命的士兵一样一个个肃然起立,摩拳擦掌,甚至能分清它们各自的职能、相互的配合。万亿个士兵齐刷刷列队站好接受检阅,有车有炮,有马有象,行军布阵浑然一体,丝毫不乱。

      它们无声地向主人传递一个讯息:我们准备好了!

      他睁开眼,斩钉截铁地答道:“有!”

      窗外,盆地的云层积蕴着浓浓水汽,密实团簇在一起,格外洁白。这些云朵彼此之间又隔出极大的距离,十里一户百里一村,仿若隐居的仕人努力保持着自家清静,留出大片湛蓝的天空。太阳从东方探出头,失去了云海遮掩,赤裸裸闯入人们视线,刹时金光万丈铺满大地,就如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一样慵懒洒脱,不加修饰。

      贺一峰前所未有地平静。

      他深吸一口气,选了一处最明亮的地儿,活动活动手腕,准备下刀。

      刀若游丝,轻柔而飞快地在指上打着圈,画出绚丽夺目的轨迹线。时而朵朵金花,时而海浪滔天,前一刻尚烈如山火,后一刻便静如平湖,收发只在转瞬间,不带一丝涟漪。重则铁划银钩,劲点苍松;轻则落雪无痕,雾润无声。抬手间映下的阴影好比利刃切过众人心头,呼吸停滞;待阴影散去又觉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阳光始终璀璨,却堪堪难掩满室的炫目光芒。

      众人贪婪地看着他,舍不得眨一下眼睛。气球上被墨迹浸染的部分越来越小,变魔术般在他掌中逐渐恢复原本色彩。削过的地方薄如蝉翼,晶莹剔透,随呼吸一起一伏,吹弹可破。

      贺一峰全神贯注地雕刻着,渐入佳境。

      这活儿无疑比以前做过的任意一项都要难得多,甚至是在挑战个人极限。可他觉得自己也正在攀向巅峰,达到临界点,强烈的信念与渴望激发出身体内所有潜能,手臂上每一个细胞马力全开。

      每一刀,比前一刀更娴熟利落,更充满自信。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他浑然不觉,与旁观的人们一起迎候着奇迹到来。

      啪。

      一声轻响打破寂静。

      贺一峰浑身一震,茫然地抬起头,一副脱离现实的表情问道:“出什么事了?”

      众人目光惊人地一致,齐齐钉在他手上,惋惜中带着早料到如此的神情。他不明所以跟着把视线转回手中,突然触电般一个冷战!

      手中空无一物。

      气球碎成几片,飘飘荡荡落在脚边。有的依旧一片漆黑,如同暗无天日的深渊;有的惨红粗糙,像极了被剥去皮肤的渗血肌理。

      “不,不可能!”他发疯般拽住周主任,吼道:“还有吗,还有吗,再给我一个!这次一定可以!”

      周主任不言不语,从兜里掏出一把气球皮放到桌上。他太了解贺一峰的性子了,不将他不切实际的想法彻底打碎,以后不知道还要折腾出多少事来。他向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迷彩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一边低声议论。

      贺一峰努力告诫自己,刚才只是一时失手,算不得什么。他呼哧几下吹胀气球,淋上墨汁,重新操起手术刀。

      啪!

      气球又破了。

      他僵直立着,一脸不可置信,看看手术刀,看看一地狼籍,再看看一屋子的人。他慢慢伸出手来,捏起气球皮一个个凑到嘴边全部吹胀,满屋子只听见他粗重的喘气声。

      啪……啪……啪啪啪……

      两名迷彩不再看他表演,行动起来。

      一人指挥医生们交接各项研究资料,一人协同周主任将贺岭缓缓推出隔离室,移上屋外等候多时的绿色专用车辆,彻底将控制权转交给国家。大家在贺一峰身边穿梭来去,忙成一团,尽量不去惊扰他,任由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生离死别本是常事。会诊小组解散后,医生们很快淡忘了这段小插曲,回到医院忙碌的工作中去。

      周主任为贺一峰争取了一个月事假,让他在家休息一阵,调理情绪。

      医院方面倒也通情达理,索性将他调至一汇整资料的闲职上,事假销掉后先去资料室上班,等到状态恢复再调回外科。

      “告诉你,你小子可捡了大便宜了!”同科的医生护士们来家里看望他时,有人说道,“那资料室待遇不比咱们低,却闲得磕牙看报,只要按期拿几叠文章出来,一周不上班都没人管,完全不用操心紧张的医患关系。里面的人后台都硬得不行,这次肯让你进去,充分说明院里有多看重你这外科第一刀,真让人羡慕啊。”

      “瞎说啥话呐,也不掂量下场合!”说话人的声音迅速被大伙儿插科打诨地压了下去。他自己也觉得话有不妥,贺一峰的遭遇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贺医生,这里面什么东西啊?”女护士一脚踢到个硬物,好奇地蹲到沙发角落查看。

      十多个四四方方的纸箱子随意堆放在灯下,小的有饭盒大小,大的略超过微波炉,一些包装精致,一些做工粗廉,但都写着同样两个字——气球。

      “弄这么多气球干啥?”她随口问道。

      贺一峰胸口一阵烦闷,说不出话来。

      “他拿这个练手呢。”苗丹捧着切好的水果拼盘从厨房走出,替他答道。

      练手?
      大伙儿疑惑不解。外科医生私下里常常互相较劲,比拼手技,用什么的都有,就是头一遭听说用气球。这能在刀下玩出个什么花样?若说拿它练习打结也不靠谱,手术缝合用的线多细多软呐,还得用镊子操作,相较之下给气球扎上十个八个结也属于小菜一碟。

      贺一峰心情极差,继续沉默。

      还是苗丹答道:“听说跟贺岭的病情有关。如果能削掉一定厚度的气球膜而不弄破它,才有希望进行下一步。”

      众人一听,顿时炸了锅。

      “靠!这么难?”

      “简直算是传说中的天外飞仙级别啊!”

      “根本不可能做到,太为难人了!”

      “谁出的点子?耍人玩呢?”

      ……

      “这是真的。”贺一峰终于缓过了气,沉痛地说道:“连这也做不到,的确没有给贺岭动手术的资格。同时,这也是周主任的结论。”

      众人一听周主任的名头,才知道没有在开玩笑。他们安静下来,面面相觑,过了半响,平日里跟他混得最熟的张医生试探着问道:

      “那……练得怎么样了?”

      贺一峰摇摇头,面如锅灰。

      “练了两箱,削了上千个,还没有一个成功。”苗丹双眉紧皱,脸上布满浓浓的担忧之情。“你们帮我劝劝他吧,别钻牛角尖。天天着魔一般从早练到晚,也不说一句话,怪碜人的。现在弄到双手抽筋,连苹果皮都削不完整了,一拿刀就控制不住地发抖,怎么办呀!”

      “心魔啊!”张医生叹道。他明白,要是过不了这道心理关口,恐怕省二院的外科第一刀就此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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