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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偷梁换柱(五) ...

  •   青山巍峨,白云团簇,云贵高原的空气纯净爽朗,如今却飘荡着淡淡尘埃,多了一股消毒水味儿。

      白衣的护士,灰绿的迷彩,红袍的小扎巴,橙色的消防员,黑背心的记者,在满目疮痍的废墟上来来回回,争分夺秒进行着生命救援。远处空地上燃着缕缕灰烟,缭绕蔓延,在喇嘛低声吟唱中送走亡者灵魂,寄托生者无限哀思。

      中巴车所行驶的413道路发生大规模山体滑坡事件,包括救助站队伍在内的总共五辆客货车先后遇难,有的滚落悬崖,有的被泥石砸中,死伤20余人。

      这算是一起重大事故,当地政府紧急调来部队展开救援与抢险行动。

      贺一峰与苗丹从昏迷中醒来,缠着纱布躺在临时搭建的医疗帐篷内,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在大难中幸存下来,仅受了些轻伤。苗丹细皮嫩肉,伤势稍微重一些,肩膀软组织挫伤与不严重的外伤。

      而贺一峰除了撞击造成的淤青以外,连块皮都没磨破。

      “贺医生,你真是好运。”护士端着托盘撩开门帘,盘上摆满了染血的纱布与消毒水,“似乎有人在车辆翻落的一瞬间抱在你们身上,挡住了大部分冲击力。这年头还能碰上舍己救人的活雷锋,太不可思议了。”

      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问道:“谁抱在我们身上?”

      护士熟练地挂好点滴瓶,一边调试着液体流速,一边说道:“不清楚。按理说该是坐在附近的人,否则根本来不及;可是你们前后几排都是空的。”

      “这可奇怪了……”贺一峰挠着头皮,百思不得其解。谁会在生死关头这么奋不顾身地救他?他隐约觉得护士话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苗丹斜靠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活动着手脚,检查伤情有没有影响行动。她记挂着男友此次之行的目的,虚弱地问道:“两个老乞丐怎么样了?”

      他猛一拍头,顿然醒悟:是了,就是这个!护士说前后几排都没有人,可出事前蓝衣老丐与绿衣老丐分明坐在自己前面!

      难道他俩在翻滚中被甩出了车外?

      他透过门帘缝隙望向对面陡峭湿滑的山崖,块块尖石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静静等待猎物落网。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人一旦被甩出车外,必然以极大的力量与崖体狠狠相撞,并在反作用力下再次被抛向空中,二度、三度、四度重重磕在尖石上。两个瘦弱的老乞丐怎么能经受得起?

      他心中泛起一丝不祥的阴霾,不敢深想下去。

      “什么老乞丐?”护士果然一脸茫然。

      “一个穿蓝衣、一个穿绿衣,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出事的时候跟我们坐前后排。”

      “我说过了,没有人跟你们在一起。救起来的人里老头子倒的确有几个,但都有家属陪着,年龄也没这么大,应该不是你要找的人。”

      “你再想想!”苗丹摸出手机给她看两人的照片。手机装在背包里,夹在两大包卫生巾中间,奇迹般地没有摔坏。

      照片是她闲得无聊时偷偷拍的。

      照片上,两个一模一样的老头子正专心地看向镜头左边,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们齐颈的头发本经过梳洗,但在几天行程颠簸中又蓬乱起来,掩盖住双耳与前额,仅露出满是沟壑、一模一样的苍老脸颊。

      一般来说,见过他俩的人都会印象比较深刻。护士仔细看了看,肯定地说道:“没见过。”

      护士没有说谎。

      贺一峰养了两天,伤好得差不多了,便加入医疗队帮忙救治伤员。

      借工作之机他走遍了各个帐篷与工程站,四处打听两人的消息。

      幸存者中轻伤只占极少数,就留在营地里与受伤的抢险人员一同接受治疗;重伤者送往八十公里外的镇卫生所急救,在生命体征许可的情况下立刻转往县医院。死难者遗体已陆续清理出来,就堆放在一片空地上交由民政与公安部门核对身份。所有人均登记在案,唯独找不到蓝衣老丐与绿衣老丐。

      两人如同蒸发一般,不见踪影。

      “会不会他俩毫发无伤,自己离开了?”苗丹问道。

      话刚出口,她心有余悸地看看脚下山崖,斑斑血迹与焦灼痕迹一路铺洒,马上摇着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不可能。我们没摔断骨头震破内脏已属超级幸运的了,他俩怎么能像没事儿人一样走来走去?”

      “还有就是……”她咬着手指,犹豫地提出在心中盘旋了好久的想法:“你不觉得他俩怪怪的吗?”

      贺一峰其实早有同感。

      他们会读书看报、品评新闻,谈吐颇有见识,还写得一手好字,哪里像个乞丐。除了卫生习惯不良,邋里邋遢,其涵养与老知识分子不相上下。

      “我怀疑他俩有意识地隐瞒身份接近我们,不知道打什么主意。”苗丹道。

      贺一峰仔细回顾了这些天的相处,感觉两人性子随和并无恶意,言语之间对他十分关切,像是出自真心。

      “我不这么认为。”他对苗丹说:“极有可能他俩就是挡在我们身上的救命恩人,我想不到其他人有此能力或动机。你别真把他们当乞丐。偏远山区里出来的人,哪怕身怀绝技,毕竟钱少、年纪老,又没个合法证件,很容易受人白眼流落街头。也许他们以前受过一定程度的教育,识得字,才会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苗丹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问:“如果是他们救了我们,那他们肯定伤得不轻,能上哪儿去呢?”

      贺一峰颔首不语,这正是他担心的地方。

      中巴车昨天刚被拖吊上来,一时没有人手去处理便暂时搁在路旁,斜靠着不断被清理出来堆得小山似的土石方。

      车内仍保留着事发时的样子,玻璃碎渣散落各处,行李架上的铁管张牙舞爪横贯厢体,破裂倒塌的座椅与扭曲的铁皮车身挤作一团,压埋着淋淋沥沥的血迹。

      那天四人一同坐在左边靠尾的位置上,身后没有其他乘客。由于车上人数不多,大伙相互之间隔得稀稀拉拉,最近的乘客也离着有三排远。

      贺一峰走到车旁,示意苗丹看:“你瞧这儿!”

      苗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去,冷不丁入眼一大片黑褐色的血迹。她吓得捂住眼,一个劲往男友身后躲。

      那是老丐坐过的位置。旁边窗户破了,尖锐的玻璃上沾着猩红,往下淌到座位上将整个椅子染变了色。一根撕裂的铁管从头顶刺下,断口处的金属片翻卷起来,锋利无比,挂着一缕蓝色衣襟与一小块皮肉在两人眼前晃来晃去。

      “他……他们受伤了?”

      这个事实让苗丹震惊不已。

      即使不懂医,她也知道这么大的出血量不是闹着玩的,伤者哪怕勉力支撑没有休克,也绝对不能攀爬上20多米的悬崖自行离开。她一想到这可能是为了救自己而造成的,心里顿时充满强烈的愧疚感,脸上挂满了担忧。

      “有两种情况,”贺一峰思索着,“一,血是别人的,他们没有受伤,毕竟车辆翻滚中其他几排的乘客也可能被甩过来;二,他们受伤了,有人先救援队一步将其抬了出去。”

      “我觉得第二种情况不现实,谁会救人只救他们俩,扔下我们大部队不管啊;再说了,没有救援队那种大型机械设备,要把两个人搬上悬崖可不是容易的事。第一种情况比较合理吧,血是另外某个乘客的,在翻滚中被甩到这里受了伤,又被甩了回去,因此只见血不见人……”苗丹分析道。

      贺一峰听她说得有理,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至于两个老头子,也许真的没有受伤。你想啊,他们有一双那么匪夷所思的手,说不定能用什么法子保护自己呐。”

      “可是他们紧紧抱在我们身上抵挡冲击,双手应该没有空才对。”贺一峰很快发现了此猜测的不合理之处。

      “这……”苗丹词穷,不甘心地反驳道:“那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就是想不通啊,怎么解释都不太合理。或者,事情有没有可能是这样……”

      两人不知疲倦地站在中巴车旁,讨论着种种可能性。

      不多久,期待变为疑惑,再变为探究,再变为茫然,每种可能性都被推翻。夕阳西下,不知谁的肚子传出咕噜一声响。苗丹一跺脚,囔道:“不想了不想了,想了也没用,人反正是不见了。接下我们怎么办?要回C市么?”

      “当然不!”

      “要去哪儿?”

      “三坪乡。”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贺一峰翻出在车祸中艰难幸存的担保材料,努力辨识老丐的户籍地:

      彩云省M市兴隆县三坪乡美人秃村。

      “美人秃,哈哈,谁起的名字这么缺德!”苗丹摸着自己一头秀发,偷偷笑了。“峰哥,你确信找到两老丐的家乡对贺岭有帮助吗?”

      “我也不清楚,但这是条新线索,值得一试。你记得在车上的时候我恭维他们家乡,随口说了句‘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培养出两位如此高超的技艺’后,他们的反应吗?绿衣老丐顿时板起脸高声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谁告诉我的,后来发现自己表现过度又匆忙转移话题,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他们的手技真是在村子里学的,那就太好了,说明村子里很可能有他们的师傅——哦不,师傅应该年纪太大不在了,——或者是手技不下于他们的人,譬如亲戚、师兄弟什么的,我可以向其他人拜师学艺。”

      他再低头看了一眼又脏又皱的担保材料,上面落有两老丐的真实姓名。

      黄建栏。
      黄建路。

      亲属关系是兄弟。

      他将上面的信息牢牢背下,把纸折叠起来放入衣兜,心里轻松了几分。有名有姓有地址,应该很好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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