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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蜕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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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7月11日
晴
又是一个无聊的好天气。”
随手合上书,深色的书桌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只是现在被倒扣了下去。
男人站起身,修长的指尖拂过桌面,他走到窗前,高层的视野很容易的将远处的事物尽收于眼底,但他并没有欣赏的意思,他只是驻足望着窗外,什么都没做。
一个月过去了。
不管再大的风浪也终归平静,好像什么变化都没有。
没有变化吗。
撕心裂肺的哭声还在耳边回荡,所有的痛苦挣扎都变得毫无意义,逝去的无法归来,活着的只能将仇恨寄托于毁灭。
那个通缉犯被抓住了。
而今天即将面临被审判。
有意思的很。
一场好戏即将开幕,作为导演,他当然不能错过。
……
路商行坐在法庭的旁听席上,面无表情。
今天是审判的日子。
那个杀了子沁的恶魔被审判的日子。
他看见周围的人脸上各种表情,仇恨的,愤怒的,痛快的,他们所有的人的仇人要在今天付出代价了。
他以为他会哭,他会笑,他会欣喜若狂。
但是他没有。
他的心情出奇的平静,从这一天起,子沁的事情,那些仇恨都要翻过去了。
审判的时间很长,那个魔鬼杀了很多人,法院的法官们商量了很久要给他什么判决,这场审判从早晨到下午,双方的律师吵来吵去都没有吵出一个结果,但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起过头来。
他只是盯着手机里的哪条短信,加上标点符号也只有六个字符的短信,他看了整整一天。
他不敢抬起头来。
他只是默默地听着法官一次次宣布肃静,听着律师的争吵,听着原告席上那被压低的哭泣,看着那条短信想着子沁。
子沁……那个时候疼不疼?
警察说那个杀人犯割断了子沁的后颈,子沁是失血过多死的。
割断后颈……子沁一定可疼了,但是她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等着血流干,她那个时候一定特别绝望吧……
她是不是还等着我去救她?
路商行不敢抬头。
他怕万一抬起头来看见那个恶魔他会不受控制的冲上前去杀了他。
他特别想让那个杀人犯也尝尝子沁受过的痛苦。特别特别想。
但是不行,不行。
如果他真的动了手,那么他的父母,他的导师一定都特别失望。
所以他不抬头,他不能抬头,他不敢抬头。
但他一定要亲耳听见那个恶魔受死。
不然他不可能会甘心。
……
审判结果下来了。
死刑,缓期一个月执行。
男人坐在旁听席的最后一排,黑色的鸭舌帽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愈发扩大的唇角。
真是一场大戏啊。
男人看着哄闹的现场,那些死者的家属根本不接受这个结果,他们觉得那个杀人犯这最后的一个月都不应该有。
确实,这么罪大恶极,罪不容诛的存在早就该死了。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掩饰的低下头,他快要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了,这不能怪他,这出戏实在太好笑了。
那些死者家属坐满了旁听者的前排,他们压抑的哭声和对审判结果的不承认以及法官不停敲桌表示肃静的声音混乱成了一片,把这个庄重严肃的法庭变成了菜市场。
可他们谁都不知道。
谁会知道呢。
哈哈哈哈!谁也不可能知道!
男人对自己导演的这场戏满意极了,他看着这场吵闹的闹剧,欣慰的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白来。
他满意的站起身,打算离开这个地方,这场戏他看的不错,看到这儿已经差不多了,前半场进行的很顺利,而真正的高潮还没开始。
他已经觉得迫不及待了。
他慢慢走出法庭,抬手摘下了帽子。
心情不错的他,却在这时,突然看见了一个人。
……
“路先生?”
路商行正握着手机往外走,突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几面之缘的邻居站在他的身后。
“你是……旻先生?”
“是我,”那个男人走到他的身边,“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来旁听审判的吗?”
“对……是的,旻先生怎么会来这里?”路商行有些奇怪,旻阳这种人……会来这里?
“我是来这里找人的,”旻阳脸上带着微笑,“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说了,我请你吃饭吧,上次冒犯你了。请客给你赔罪。”
“不用了,旻先生,”路商行强打精神笑了一下,他现在实在没有心情应付别人,“上次的事情我没在意,不用麻烦你了。”
“没有麻烦,”旻阳没在意他的拒绝,“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请你吃饭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我们是邻居啊,出什么事总是要相互照应一些。”
“那……好吧。”
他们选了一家比较安静的餐厅,只是旻阳想着那些令人发笑的事情,并没有提起话题,而路商行心情差劲极了,也没有心思说话,两个人就在诡异的沉默中吃完了一顿晚餐。
晚餐过后路商行与旻阳分别,一个人走在街上,这座城市到了晚上也是灯火辉煌,人们走在这些光里,光鲜掩去了他们所有的不堪,所有人都是那么的耀眼,他们仿佛没有悲伤,没有难过,只有他自己,沉浸在失去的痛苦里走不出去。
这么想着,他就觉得自己无限孤独。
旻阳……他是不是也是这样?从来不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感情去做些什么,他只是一个人站在高处。接受着来自别人的讨好与忌惮。
他应该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吧。只是他们的孤独并不相同。
如果是旻阳……如果是旻阳的话,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把那个杀人犯置于死地?
哪怕他无法动手,一定也会有许多其他人争先恐后的帮忙。
而自己……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学生。
就在这一刻,他心里突然生出了无比强烈的野望。
但他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他知道自己永远都到达不了旻阳的那个高度。
他只是一个身无分文,一无所有的普通人。
他没有那个实力。
可是他不想放弃。他不想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了,这一次是子沁,万一还有下一次呢?下一次又会是谁?朋友?亲人?还是他的父母?
不论是谁,他都受不了。
他曾经就想过,等他和子沁都毕了业,子沁去做法官的话,他就开个心理诊所,等他有了钱有了名气,就向子沁求婚。
而现在,子沁不在了。
就让他就替子沁继续下去吧。
……
尚阳市的城郊是有一座教堂的。
旻阳没有开车回家,而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他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说起来也是有趣,在他因为录像带的事情苦恼不已时,他遇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传教士。
那时候他一个人蹲在路边不想回家,那个传教士经过他的身边发现了他,以为他是一个因为生活而苦恼的年轻人,就递给了他一本《圣经》。
旻阳当时十分惊愕,传教士对他说:“如果你心情不好,就看看圣经吧,里面的故事相当有意思。”
旻阳心烦极了,说:“我不想看。”
传教士说:“不想看也没关系,如果你需要发泄的话,神会原谅你的。”
旻阳说:“我撕掉这本书也没关系吗?”
传教士说:“没有关系,当你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就只是一本书,只有你把他当《圣经》看待,他才是《圣经》。”
那个传教士还穿着一身黑色的神父常服,胸前坠着银色的十字架,旻阳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话,将那本书接了过来。
《圣经》很厚,沉沉的拿在手里像块砖一样,黑色的封皮上烫金的两个大字,略显出一种肃穆神圣来。
那个传教士脾气很好,等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只好对他说:“我就在城郊的教堂,如果你想找人说话的话,可以来找我,我相信神会欢迎你。”
理所当然的,他与那个传教士成为了朋友。
他经常去找那个传教士,也不打扰那个人做事,在教堂一坐就是一天。
他曾经问那个传教士:“如果我做错了事情,神会原谅我吗?”
传教士说:“神从来不怪罪任何人,神只会看着,只有在他的信徒忏悔求助的时候,为他指引。”
不一样,这个传教士跟其他的似乎不一样。
虽然一样的满口神谕,但他总是有自己的理解和认为。
他不能理解这种人,有时候周末来做弥撒的信徒们向他谈论过这个神父,他们说他勇敢善良,乐于助人,是个老好人。
这个人看起来应该是那种特立独行的才对。
坐在这个教堂里,这个人甚至能转移开他放在那些充满诡异的东西的注意力。
旻阳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
他并没有告诉那个传教士关于那些录像带的事情,他只是想要寻求安慰的时候在那个教堂坐一天。
他甚至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也不错。
有一个朋友,有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其他也没什么重要的了,而他的女朋友……他的女朋友……
他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会给他的朋友带来麻烦。
想到这一点,旻阳开始减少了来的次数,从几乎天天来,到一个星期来几次,一个月来几次。
但他还是意识到的太晚了。
他是旻家的独子,旻家树敌太多了,只要他死了,不管旻家再强大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那是他第二次痛彻心扉的失去。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星期三,他再一次一个人去教堂,空荡荡的教堂里没有几个人,等那个传教士做完祷告走到他身边时,教堂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他忘记那一天他们谈的什么了,那个传教士还少见的反驳了他,但是大门突然被人踹开,一群黑衣人进了中殿看见他们之后抬枪就射,他见势不妙把那个传教士扑倒,不幸胳膊还是中了一枪,那个传教士没见过这阵仗直接被吓傻了,他拉着传教士靠着椅子的掩护夺了一把枪,射伤了几个人,可那群人为了保证弄死他销毁证据竟然放火把教堂烧了。
大火一点一点蔓延开,那群黑衣人还往上浇汽油,他们完全被困住了。
他用手机报了警,但警察赶过来至少要十几分钟,那时候他们两个不是被火烧死就是被烟熏死了。
而那个傻住的传教士现在还是懵懵的。
如果不是因为旻阳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上这种事情。
旻阳心里十分愧疚,他向传教士道了歉,问他:“你怕不怕?”
那个传教士点了点头。
旻阳向他保证:“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传教士看着他的胳膊,没说话。
旻阳也知道他不信,说实话这句话他自己也不敢信。
他的胳膊疼到不能动,也不知道是不是伤到骨头,手边只有一把枪,枪里还剩两三发子弹,进教堂的黑衣人能动的都退出去了火势越来越大,他们只能猫着腰往外跑,根本来不及去找水,这座教堂存在的时间很久了,大部分材料都是木制的,烧了起来的速度非常快,能保证不被坍塌的屋顶砸死就是万幸了。
受伤的胳膊让旻阳的动作十分不方便,剧烈地疼痛下他只能勉强保持清醒,而灼热的火焰和浓郁的烟尘熏得他眼睛完全睁不开,传教士的情况比他好一些,只是喘不过气来。
再不出去,他们两个就要死了。
但是火场里谁都是睁眼瞎,他们好不容易摸到一个窗口,刚要砸窗跳出去的时候,头顶的柱子就砸了下来,旻阳完全没有防备,传教士却一把把他推开了。
可传教士完全没能躲开,旻阳眼睁睁看着他被砸到了地上,被砸的吐了一口血。
旻阳吓得呆住了。
被人枪击都没被吓住的旻阳,被那口血吓住了。
他慌慌忙忙的过去搬开那根柱子,他的胳膊因此差点废掉,但他完全没感觉到。
可传教士已经站不起来了。旻阳想去扶他,又不敢乱动,传教士就抓住旻阳的手说:“你快跑吧,别管我了。”
旻阳没动。
传教士还抓着他的手推他:“你快跑,你不跑我的伤就白受了。”
旻阳沉默着小心翼翼把他背了起来,费劲从窗口翻了出去。
传教士因为他的动作又吐了两口血。
温热的血染透了旻阳的领子,烫的他浑身都在发抖,他慢慢将传教士平放到地上,把他的头抬高,让他能好过一点,除了这些,他只能跪在传教士身边,无助的看着传教士痛苦。
血止不住的往外淌,传教士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呛血,他只能不住地咳,咳出来的血将传教士的衣服都湿透了。
旻阳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血。
传教士看着他说:“你说谎了。”
旻阳抖了一下。
传教士缓了口气接着说:“但是你不要自责,也不要难过,我的离开是神的旨意,他需要我了。”
旻阳没说话。
传教士又说:“你总是不与我说话,我都快死了,你就没有要跟我说的吗?”
旻阳说:“别死。”
别死。
他还有好多事情没说呢。
传教士说:“对不起啊。”
旻阳想,他不想听对不起。
这个人身上所受的罪全都是因为自己,如果自己没有遇见他,他就不会平白遭祸,更不会失去生命。
传教士说:“我从不后悔遇见你,神当时要我走那条路,是我自己选了你。”
传教士说:“可惜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了。”
传教士说:“你以后要过得开心。”
传教士渐渐就不说了。
他那张略显平凡的脸上还带着笑,眼睛满含笑意的看着旻阳。
旻阳突然哭了。
他哭的伤心欲绝,哭的绝望不已,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就在这个星期三,这个平平无奇的一天,因为一次暗杀,他再一次失去了。
他失去了更重要的东西。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失去,什么都做不到。
警察到了,救护车也到了,他们带走了旻阳和传教士,急救室的门开了又关,手术室的灯亮了又灭,但是一切都挽不回来了。
传教士的脊椎被柱子砸的骨裂,肋骨被压断,刺穿了肺和心脏,呼吸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停止了。
旻阳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一动不动。
他的胳膊还没被处理,浑身是血和灰尘的样子吓得别人不敢接近,他的母亲知道了他的消息赶来医院的时候都被他吓了一跳。
他从未这么狼狈过。
哪怕是被女朋友的事情逼得无计可施的时候都没这么狼狈过。
他被母亲带着去处理伤口,然后带回了家。
母亲气极了,这件事情惹得母亲大发雷霆,但是他对母亲说,这件事情,他要自己动手。
母亲看着他的样子,无奈的默认了。
他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让那些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惨重代价,跟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全部进了监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失去的,那些人会比他多失去千百倍。
直到那些人在监狱里被折磨到惨死。
他出资重建了那所教堂。
然后把那个传教士葬在了那里。
恨吗?当然恨。
哪怕那些人血溅当场都不能让他的恨意消减半分。
他从来没做过什么罪恶,凭什么要一次次失去。
凭什么呢?
那些人想得到的,他就让他们一点点失去,那些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真是有趣极了。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不只是说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