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澈》燕喃

1、第一章

　　城南的最南边有条巷子，整两千年的时候巷子里有仨孩子挨个落地，两个女孩儿一个男孩儿。
　　一个女孩叫江逾白，另一个叫俞思渊。
　　男孩叫叶然。
　　许多年后江逾白听奶奶讲，叶然生在一年里头最热的那天，门前榆树亭亭如盖。江逾白落地那天，入冬以来下了第一场雪，榆树梢上都挂着冰棱子。俞思渊啊，则生在正中间的霜降，枫叶从巷头红到了巷尾。
　　三个孩子，正正好生在一年到头巷子里最漂亮的时候。
　　在江逾白的记忆里，童年由走街串巷的糖人儿爷爷，被自家奶奶摁着读的诗经离骚，在奶奶眼皮子底下和俞思渊传的小纸条，以及……隔壁叶家经常响起的吵闹声组成。
　　江家奶奶曾是知青，江家又与俞家交好，江逾白和俞思渊三岁起就被奶奶教着识了字。
　　七岁那年江逾白听见奶奶的脚步声，忙放下连环画，摇着小脑袋念念有词背着青青子衿，奶奶牵着隔壁家叶然的小手走进院里小学堂。小孩儿一张嫩得跟新豆腐似的脸蛋儿，尖尖的小下巴和眼底的认生怯懦。
　　江逾白第一眼看见叶然就决定好要收他做妹妹了，不知轻重的一巴掌拍在正会着周公的俞思渊的脑门上，“看，咱新妹妹！”
　　奶奶白她一眼，“然然是男孩儿，比你大半年呢。”又转头对叶然道“去吧，坐那俩猴孩子边上。”
　　满目慈爱，眼角的细纹水波一般漾开来。江逾白悄悄撇了撇嘴。
　　俞思渊好容易被折腾醒，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看见奶奶才堪堪收起那副没骨头的德行。
　　“阿渊，他叫叶然，那个叶然。”江逾白戳了戳俞思渊的胳膊，显然意有所指。
　　俞思渊眉尾一挑，想起了叶家总是紧闭着的大门与饭后老太太们摇着扇子嘴里的叶家的家宅不宁。嘴里却道，“咱能把这动手动脚的毛病改改吗？”拍掉了江逾白不安分的小手，心道自己天天带孩子来的。
　　江逾白扁扁嘴，心道阿渊成天就晓得学的跟大人似的，一点儿也不可爱。
　　叶然将一切尽收眼底，眉间神色淡淡却掩不住三分羡慕与无措。奶奶心里门儿清，愈加地心疼起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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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她看见叶然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小小的身躯缩在长满青苔的角落里。男孩用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耳朵，闭着眼，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江家奶奶从来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叶家院子闹翻天了确也没有她去凑热闹的道理，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家连这么点大的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顾。一气之下，就把人家孩子拐自个儿院里了。

　　后来叶然在江家待了整整一个夏天，他爸妈都没来找他，叶然仍是那副淡淡却乖巧不惹事儿的样子，一句都没问过。比起猴儿一样的那个倒霉孙女，奶奶把叶然放在心尖尖儿上疼着。

　　江逾白爹妈工作忙，从小由奶奶带大，带出副横竖都缺点心眼的样子。每天的炸肉丸和猪油糕都得匀叶然一半也从没气过，乐呵呵地蹭人孩子一手的猪油。

　　叶然不怎么笑，江逾白闹他的时候唇角则会勾出点弧度，眼角也会弯出点弧度。

　　然而叶然始终无比清楚地知道，他跟江逾白是不一样的。

　　入秋那天，秋老虎势头猛，叶然照例同江逾白躺在奶奶的凉席上，席边是一圈点起的蚊香。江逾白向来招蚊子，梦中觉着痒了又挠不着，一柱香时间睡姿能有个九九八十一变。

　　叶然睡得浅，被江逾白踹醒睁眼发现一片黑，吓得瞳孔骤缩，鼻尖冒汗，一把抓住了江逾白的手臂。

　　江逾白悠悠转醒，“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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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到底想干嘛？”奶奶盯着孩子睡了才出来，压低了饱含火气的声音，瞪着眼前的夫妇。

　　“老太太，这两个月您照顾孩子辛苦没错，我们给您道谢。叶然是叶家的人，我认为我们带他回去没有问题。”女人没有什么表情，对奶奶的愤怒无动于衷。

　　“几个月都对孩子不闻不问，现在跑到我家说这种话？你们说，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带他回去。带他回去之后呢？成天提心吊胆看着你们掀桌子摔碗？”

　　“我也没有跟您兜弯子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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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叶然离开了江家。

　　这两日奶奶成天眉头紧锁，嘴里时不时的念着阿弥陀佛。

　　江逾白没有问叶然为什么走，也没有抱怨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那是小江逾白第一次自然而然地学会了沉默，学会了用沉默让奶奶不伤心，也让自己不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