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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六)(七)(八)(九)(十)(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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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永勖这会儿可真成了没头的苍蝇,不知所踪了。他现在所处的方位是陆军总医院的某个迷宫样的大楼里。
早上的拍摄,真是托了那台不中用的升降机的福了,只拍了几个近景,郭大导演不得不说“OK”。班师回朝前,他问有没有人陪他去拜访一下军部的老朋友,韩永勖便十分积极地参加了,顺带恶人丹青。其他人则宁愿去捣鼓那台升降机。
郭导演的老朋友是一位腿有残疾的老将军,鹤发童颜,声如洪钟。一看见韩永勖和丹青便大叹他们是青年才俊,又说江山人才辈出,小辈们后来居上,言谈间风趣幽默,另人尊敬。
一盅茶毕,韩永勖自告奋勇去冲水。被告知茶水间在左转南门廊的尽头,他一出门就后悔了。
诸不说左转后他压根分不清南北,单是他那一身时尚的扮相,在人来人往的戎装士兵和朴素的百衣天使们中间,确实扎眼了一点——青衣白裤,更要命的是为了剧情需要而挑染的头发。
别人都在看他,那眼神虽说不是像看过街老鼠一般,却也让他感觉到自己像是鸡立鹤群。
算了,这里又不是闹市街头,可没有疯狂尖叫的粉丝们,当然也没有爱慕崇拜的眼神喽。韩永勖干脆脱了淡青外套,这下是白衬衫搭配白裤子。嘿嘿,是否有那么一点白衣天使的味道呢?他想。
“南门廊……能看见太阳的就是南边了,走廊的尽头……是茶水间,那是这里了……”
韩永勖嘟哝着来到一扇深红色的门前。
房间号B133,他拧了下金色的门把手,门开了……
“嗬!这是什么?好……好大一面书墙啊!”韩永勖为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惊叹不已。
与其说那是用书堆砌的墙,不如说一面墙上全是书!那书橱高及天花板,两侧贯通房间前后,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书籍,玻璃柜门一尘不染。
这里到底是图书馆还是茶水间啊?韩永勖走进房间环顾四周,没见到开水炉的影子,沙发旁边的矮柜上有个水壶,他走过去摇了摇,空的。
这里更像是办公室,写字台上的电脑还是开着的,那屏幕一闪一闪,好像是张照片。他做贼一样悄悄绕上前去,定睛一看。
电脑屏幕上,一个女军人微笑着,正对他行军礼。
韩永勖心里突然窜过这么个念头,这个人不会就是在大桥上遇到的,那个神气的女军官吧?转念间他又觉得这样也太巧了,可是不想还好,越想越像!看这个行礼的姿势……看那个微笑的嘴角……
哎呀,可能真的是她啊!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肯定不是茶水房!难不成是……是她的办公室?这太有可能了!韩永勖跳了起来。
他又欣喜又不安。不久前还有对不住人家的地方,不知道那掉到河里的几页纸有没有给她带来麻烦呢,现在还未经容许跑到人家的房间里。万一有人进来,看见他这个陌生人多难堪啊,还是赶快出去吧。韩永勖这么想着,眼睛可没离开过电脑屏幕上的照片。
他刚一转身,门开了。
沙晶走了进来。
(七)
沙晶正全神贯注在手上所持的病历上,她仔细地琢磨着那病人的头颅CT切片,完全不知道她的房间里,还有一个没来得及逃走的冒失鬼。
韩永勖看见沙晶进来,心一下窜到了嗓子眼。虽然女军官套着医生白袍,没戴军帽,可韩永勖还是凭着黑亮的马尾辫认出了她。
显然那女军官全然不知道他的存在,韩永勖的教养提醒他必须出声了,可他张了张口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他可不想第二次在她专心看东西的时候去打扰,再弄丢什么,可能就不是只被马尾辫扫个耳光那么简单了。
韩永勖僵立在书桌前,只得眼巴巴看着,想不出要说什么,也不敢发出声响。
沙晶一把甩掉身上的白袍,一脚踢掉鞋子,光着脚径直走到墙边拉了一架梯子,爬到书墙上,去查找她的影像学资料,还是没瞧见韩永勖。
韩永勖紧张极了,他感觉到额头在冒汗。他好容易挪出书桌,来到女军官身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怕一出声肯定会惊吓到她。她现在身处高处,虽然就算她从梯子上掉下来,也会像在大桥上那样,凭借不凡的身手毫发无伤的稳落地上,但是落地后的事就不好说了。
反正韩永勖只想到了两个字——“处决”。他真是恨自己为什么不会隐身术。
他心虚地瞄着沙晶的背影,浅绿的衬衫,及膝的深绿A字短裙,这身军服正贴合她柔和的腰身。裸露的小腿就在韩永勖的眼前,修长笔直,柔和的肤色让他想起了一种玉米冰淇淋,他和丹青的最爱。
韩永勖看得红了脸,他往后挪了一步,暗骂自己简直和登徒子没二样。
这时候的一秒简直比一年还要漫长。韩永勖觉得浑身的水分,都要被紧张的空气挤干了,他还是没想出怎样向女军官开口。沙晶却找到了她要的图册。
“这上面的脑部局域血管瘤的CT图,确实比我想象的要齐全。”
喃喃自语的沙晶想当然地腾出左脚下楼梯般往前踏去。可是注意了,她现在不是在楼梯上,而是在梯子上,自然这一脚便是踏在了空气上——踩空了!
沙晶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仰面向后倒去!
身后的韩永勖见了,情急之下冲上前去扑救,并最终从喉咙里,挤出了干巴巴的两个字——“当心!”
这可把正在空中的沙晶吓了个不知所措,恁地凭空冒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她猛一回头惊慌地发现,不知何时她的房间里竟冒出了一个白衣男子!
就在这0.02秒的停顿当儿,沙晶失去了补救身体失衡的机会,她从梯子上斜身而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重重地,跌落入那白衣男子的怀中,手中的CT胶片飞镖一样散射了一地。
韩永勖拼命想稳住身体不要跌倒,可是,高空坠物的惯性大于他自身的重力,他抱着沙晶向后撞向墙边的沙发!
无辜的沙发,极不情愿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内部的金属弹簧被压缩到了极限,恢复的过程缓慢而艰巨。因为刚被那可怜的沙发拯救的两大重物,脱险后依然惊魂未定:
沙晶抓着韩永勖的脖子,摇摇晃晃地支起上半身,韩永勖拉着沙晶的腰,不让自己向后倒去。
蓦地,两人脸对脸,鼻尖对鼻尖,仅相距一寸。
时间的空格停顿在这一秒,空气仿佛也瞬间凝固。
韩永勖觉得自己的心跳,呼吸都停止了。
只因为眼前相距一寸的眩目……
天哪,她的眼睛,水绿色的……
就像平静的湖泊……清澈啊,清亮的目光……月光一般……
有道伤疤?狭长的……贯通右眼……她经历了……磨难吗?
这是世上最与众不同的眼睛了!
她那样镇静地看着我,感觉像是漂浮在波澜不惊的水中,让人清醒,沉醉……
沙晶注视着面前的这张脸孔,最先看到的是,它挂着羞涩而不安的微笑。
还有那个眼神……她感觉和别人看她的时候不一样。
漆黑的眼眸,暖暖的,带着羞涩不安的笑意,毫无躲避,直直地凝视着她。
他们相互凝视着,谁也没有动。沙晶凝聚着心中的疑问,还是先打破了沉默。
“你……是谁?在我的办公室里干什么?”沙晶轻轻地问。
韩永勖如梦初醒,他清清喉咙刚要说话,才发现他们俩的姿势是多么……
沙晶坐在韩永勖的腿上,抓着他的肩膀;韩永勖则是抱着沙晶的腰……
男子漆黑的眼眸开始闪烁,亮亮的……有一丝惊慌,有点尴尬,仍然带着笑意。
沙晶瞧着,那漆黑的眸子里有她的影子。脸忽地一热,她赶快放手,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噌”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冲到门边,找了一双便鞋就套。
韩永勖这时恨不能找个地洞一头钻进去,刚才太失礼了!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蹲下身边捡胶片边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沙晶也很尴尬,笑了笑:“没关系,我反而要谢你,不然我可能跌得很惨。”
其实她心里面在吼:“要不是你突然吓我,我会这么难堪吗?要不是看你……唔……还挺绅士,我早就把你……”
“真的?你原谅我刚才的冒失了,那就好,我还担心……呵呵。”韩永勖本想说“你会教训我”,可觉得这话和眼前文质彬彬的女军官不太相称,于是就收住了。
他那知道沙晶心里咋想的。
韩永勖把整理好的胶片递给沙晶,沙晶接过了胶片,不知怎的,她的心突地一顿,看了看钟已经十点半了。眼前的这个男子看装扮不像是军部的人,军人是不染头发的。
难道他就是班顿老师转交给我的那位病人?
她摇摇头想赶走这个想法。她望向韩永勖,后者正笑意融融地看着她。这个男子看上去蛮健康的,不像是被病痛折磨了十几年的样子。可是他在我的房间里显然是在等我,算了,还是问一问他吧,希望他不是。
沙晶拿起那份病历说:“请问你是不是李荣启先生?是班顿医生让你来这里找我作为你新的主治医生?”
韩永勖愣了一下,神使鬼差般,竟点了下头!
一时间他只想对女军官言听计从,接受她的一切意见以补偿以前的冒失。
见他点头,沙晶心头一堵。为什么他会得上这种病?真是不知该怨上天造物弄人,还是怨人类自身的脆弱。
她轻叹一口气说:“你请坐吧,我去弄两杯茶来。”
“谢谢。”韩永勖如释重负地重新坐回沙发上。
(八)
这可是第一次啊!他可从未冒充过病人!今天他是第二次对同一个人说胡话了,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么了。他看着沙晶拿着电水壶冲水,插上插头,心想自己是不是中了魔法,整个人都笼罩在这种魔力氛围内,不想离开。
多半是受了那双与众不同的水绿色眼睛影响吧。韩永勖回忆近在咫尺的那一刹那……
非凡的水绿瞳仁像有魔法的湖泊,平静地浸透他的目光,到达他的灵魂,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他没觉得有多么惊奇,他很想知道她经受了什么样的战争。那道贯通右眼的伤痕,一切都那么不平凡,有别于他身边所知道的人。
现在知道了她是位医生,那么她肯定是位非常出色的医生!韩永勖在心底肯定地说。
沙晶从柜子中取出她最爱的,平时都不怎么舍得喝的橙花茶,她不知道为什么愿意让这个男子分享她的橙花茶。她侧过脸望向韩永勖,后者正轻轻搓着双手,带着依旧羞涩不安的微笑也望着她。
沙晶不禁对他相视一笑,这可是赞许的笑啊!沙晶其实心里在深深地叹息着。他被这种严重的疾病折磨了十几年,依然可以笑得那么轻松,那么温暖,丝毫没有对病魔屈从的样子,真是好样的!想不到老师给我的第一个研究课题的病人会是这种情况。
金灿灿的阳光斜照在韩永勖的白衬衫上,折射着柔和的幽光,金灿灿的发丝飘在前额,这使他看上去像个天使。是啊,天使是不属于人间的。有这种病的人不会活得太长久,各种再普通不过的因素都会成为致死的诱因,只因脑袋中有个定时炸弹!
沙晶原本暖暖的心头一紧。造物弄人啊。
端着两杯橙花茶回到书桌前,她递了一杯给韩永勖。
“好香啊!谢谢。”韩永勖连忙双手接过。
“这是橙花茶。没想到你先来了,让你久等了。”沙晶说着,眼睛定格在韩永勖接茶杯的手上。
这双手大而修长,正常而灵活,没有爪型手的迹象。按理说癫痫了十几年的人,手脚关节都会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留有一定功能障碍,而他却没有。
沙晶的视线上扬,定格在韩永勖依然笑容暖暖的脸上,她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我干吗一定要人家的手脚畸形呢,真是!
她翻了翻手中的病历:“李先生,那你知道我是你的主治医生,需要我自我介绍吗?”
正沉浸在香浓茶香中的韩永勖一听这话,猛咽了一口茶,差点噎着。他忘了自己是病人身份。
算了,死就死吧,顶多拆穿了被她处决。只是现在的她很……温和,不会那么残忍吧。
“啊,我知道你是沙晶中尉,是一位很出色的医生!”韩永勖毫不掩饰心中的想法,他美滋滋地大声讲着。
沙晶听了觉得好笑,她瞥了一下病历——“三十三岁”,显然眼前的这个男子看起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小一些,顶多二十来岁的样子。
沙晶取出一张头颅CT胶片放在显示灯屏上,讲解说:“李先生,我想你以前的医生都给你讲过重点了,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你脑中血管瘤的位置大体没有变,在左侧间脑与脑桥之间,是大脑中动脉衍生出的,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它也在变大。你看,目前在向胼胝体靠近。现在没有使他变小的方法。由于它的占位性病变挤压了脑神经,并且由于有过几次破裂引发蛛网膜下腔出血,血液粘连形成的脑梗灶也无被吸收的迹象,你的癫痫发作变得会比以往更频繁。但不用灰心和害怕,我会制定一个方案,最重要的是健康监护部分。这一点相信你也一定很清楚……”
韩永勖很努力地听着,虽然他听不太懂,但他坚信再危言耸听的病到沙晶那里也会手到病除。他看不明白那CT胶片,眼就一直看着沙晶的眼睛。
她的眼神现在真柔和,甚至有一种关切的意味。是否医生就是这样的,这个病人能有这样一位温柔果敢的女军人作为他的主治医生,真是幸运。韩永勖竟然羡慕起这个叫李荣启的人来!
沙晶看着眼前神态迷迷糊糊的人,心里直纳闷:“他到底在想什么?我说的话他在听吗?怀疑我的能力?还是不在乎病情的加重?”
她语气加重了一点说:“李先生,如果现在一下子不能理解这个方案,就让我先给你做个体格检查。这段时间你可以理一理头绪。”
“哦,是吗,好啊。”韩永勖赶快“咕噜咕噜”一口气把手中的茶喝了个底朝天。
沙晶实在是不能够理解他的这种快乐的情绪。他的病情比以前加重了哎!带着疑问,沙晶重新套上白袍,领他来到里面的诊室。
“喏,你先解开衣服,脱去鞋子,袜子,躺到那张床上去。”沙晶边说边走向洗手池。
韩永勖望向那张雪白的诊疗床,看到床边整齐摆放的各种医疗器械,有点发憷。
该不会是要做什么手术吧?哎呀!我最怕疼了!完了,这回穿邦了!要不要夺门而逃……门在哪?韩永勖叫苦不迭。他瞅着沙晶的背影,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放轻松,放轻松……我肯定逃不掉了。骑虎难下。对……对了,深呼吸,深呼吸……
沙晶洗完手,转身看见韩永勖傻呆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禁好笑。你终于知道害怕了,严肃起来了。
她眉头一扬:“现在只是为你做个体格检查,还站着干什么。脱去鞋袜躺到床上去。对了,解开衣服。”
韩永勖索性一一照做。身体检查嘛,希望自己是多虑了。
沙晶取出一副橡胶手套,边戴边看他笨拙地脱去鞋袜。解衬衫扣子时,还故意调整了一个角度,怕被她看见了而春光乍现了似的。沙晶暗暗发笑,这人真有意思。
韩永勖规规矩矩地躺在雪白的床单上,一动不动,视线停留在天花板。他听见沙晶向他走来的脚步声,近了,近了……他不禁呼吸细速,皮肤也变得发紧。他现在躺在床上,坦胸露乳,等着检查身体,而他根本就没有病。
真像是在演戏啊,不是吗,他本来就是一位成功的演员。他可以坦胸露乳面对任何一个美丽的女演员说出一大段的台词而面不改色。可这次怎么了,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我这是在欺骗,在演一出骗局,骗一个不该骗的人。我到底是受了什么心肠的驱使?真希望时间倒流,什么都没发生过。正想着,沙晶水绿色眼睛出现在韩永勖的视线里。
沙晶来到床头,看到韩永勖紧张的表情,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湖泊般的眼睛刹时碧波荡漾。直叫韩永勖看得眼发花,脸发烫。
“别紧张,放轻松。”沙晶说着,用手轻轻拂开遮盖在韩永勖额头上的几缕发丝,“现在向上看,皱皱眉头。”
韩永勖照做了。
“现在头不要动。你的视线跟随我的食指移动……”
然后,她让韩永勖闭上眼睛,用手指自己的鼻子,再张开嘴,做出吐舌动作。韩永勖想笑又不敢,只得一一照做。
沙晶在纸上飞快地记录着:“有额纹,双侧瞳孔等大;双眼瞬目反射、辐辏反射、雷诺反射存在;指鼻实验阴性,有鼻唇沟,口角不歪斜,中枢性面瘫无……眼睑不下垂,双侧动眼神经无麻痹。”
这些好像都与病历上写得不太相符啊。今天是什么日子,病理现象都消失了吗?沙晶暗暗奇怪。他的脑底部蛛网膜下腔常常因血管瘤破裂而堆积血块,无法完全吸收后便发生连粘,机化为弥漫而微小的脑梗灶,这在CT图上清楚地显示了。可他的脑梗病征很不明显,前组脑神经也无受累现象,这怎么回事?
接下来,沙晶又检查了韩永勖的躯干和四肢。肌力正常,大脑皮层复合感觉正常;皮肤定位觉,两点辨别感觉,他的回答都很准确;并且他的神经反射,无论浅反射,深反射都存在,就是病理反射Babinski征没有引出。
沙晶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强烈,她真是后悔,为什么不按正常的程序来,先问病史再检查。这又不是在传染病疫区,一上来就急吼吼地进行体检,不问清楚病人最近的情况,这下丢脸了。该怎么对病人讲呢?告诉他我没查出任何异常体征,身体是正常的?沙晶捏着扣诊锤,站在床边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韩永勖躺在床上,极大限度地贡献自己的身体,任沙晶敲、拉、扣、听,他只需回答“是”或“不是”,“痛”与“不痛”。他觉得,沙晶戴着手套的手,触摸他的皮肤时,凉凉的,滑滑的,很舒服,也很有力。
他一直悄悄地注视着沙晶的脸,脑子里早把自己是假病人的愧疚和不安,抛到爪哇国去了。沉静的根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在韩永勖看来,是那么的生动。他认为那是医生对病人特有的那种爱,使那脸孔看上去那么柔和。
他盯着沙晶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轻微的皱眉,思索时的停顿;连嘴唇都注意到了。沙晶提问完毕会歪歪嘴唇等他回答,有时会咬咬下嘴唇。
而韩永勖最多注意的,是沙晶的眼睛,因为这双散发着独特光芒的眼睛,大部分时间,也是在望着他的眼睛。沙晶在说话时都要看着他,等他回答后,才会转移视线。
每一次对视,都让韩永勖心跳加速,那是做贼心虚还是什么,他自己也解释不清。只觉得那清亮的目光,可以穿透他的思维,叫他无从遁形。
现在,韩永勖发觉女医生停止了动作,一动不动站在边上,紧抿着嘴唇,眼睛依旧明亮只是眼神涣散,仿佛在看空气中的某个方位。整个表情可用四个字概括——疑惑不解。
韩永勖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问:“沙中尉,检查……完了?”
“哦,对不起……”沙晶回过神来,迅速把思维理了一下。
“请再忍耐一会儿,我给你再做一下十二对脑神经反射的检查。刚才……呵呵。”干笑一声,沙晶只得重新来过。还能怎么样呢,复检病历总不能是空白的吧。
她望望韩永勖 ,抱歉地说:“真对不住了,你以前的医生,不会查得左一遍右一遍的吧?”
“啊,没什么,我不着急。没关系……”韩永勖忙不迭地说道。
“该抱歉的人是我才对。”不过,韩永勖可没胆子把这句话说出来。
沙晶重新取出等长圆规,正准备放在韩永勖胸口皮肤上,进行两点辨别感觉定位的检查时,她突然后退了一步。她发现自己遗漏了一样显而易见的细节!
眼前躺在床上的这个男子,身形瘦削,但很健壮;胸腹部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肌肉群也很漂亮。沙晶不由得伸手按了按韩永勖的胸腹,结实而有弹性,虽然比不上健美运动员,可明显是运动锻炼出来的。
这怎么可能啊!任何稍有强度的运动,都会要了他的命啊!沙晶头脑“嗡嗡”直响。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她再也按捺不住了!
“请问你怎样保持这么……好的身材?经常锻炼吗?像你这样的体形,不是天生的吧?”
韩永勖当然不知道沙晶为什么问他这个,但沙晶的举动,以及一直盯着他裸露的胸口看,都让韩永勖的脸发热了好一阵子。
他忙说:“是的,我确实经常锻炼。我其实蛮喜欢运动的。”
沙晶一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不是疯了?”
她怀疑地拎起韩永勖的一只手,捋起袖子一看。臂膀确实很结实,肌肉很有线条的样子。他不是在说谎,可是,这怎么可能!
韩永勖本以为沙晶会赞同他的看法,可他错了。他看见女军官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望着他的眼神,也不再柔和;碧波粼粼的眼睛,充满了不信任的意味。
遭了,难道我说错什么了?韩永勖忐忑不安起来。
沙晶楞了一会儿,心想这检查也不用做了,这个病人压根不爱惜自己。任何运动都有可能导致血管瘤破裂,没准儿是放纵惯了的人。
她利索地脱下手套,说:“你先起来吧,运动的危险性你看来还不太明了啊。以前的医生没和你说过吗,别人的生命在于运动,而你的生命在于静止。接下来我会和你好好聊聊这个重要话题。你先整理一下,我出去一会就回来。”
韩永勖连忙答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整理起衣物。
(九)
沙晶径直走出诊室,脱了白袍,捋了捋脑后的马尾辫,她觉得头脑胀胀的。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切都不顺利啊。
目前这个病人就太奇怪了,足以叫她吃憋。要美不要命的人物,难怪脑部有轻微出血灶,可是各种病理体征引不出,这不符合实际啊。难道他今天变正常人了?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没想到在医生行业中隔科如隔山啊。我虽是传染病专家,却对脑科病人束手无策。老师啊老师,您给我的这第一个病人,就叫我犯难了啊。得了,我也不折腾了,向您请教吧。
沙晶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您好!班顿博士吗?我是沙晶。”
“哦,沙中尉,让你久等了。我们马上到你那里去。”
“‘我们’?到我这儿来?您和谁?”沙晶不明白老师的话。
“啊,就是早上我和你说的那位病人。他现在在我这里,我马上带他到你那里去。”
“什么?他在您那里?”
这下沙晶糊涂了,那个病人明明早就在我这里了,怎么会在老师那儿。如果那病人在老师那里,那么现在这房间里的人又是谁?
“老师,那位叫李荣启的病人……确实在您那里吗?”
“是啊,我们这就过去。”
“啊,老师,请您十分钟后再来,我这里有点事要处理。”
“哦,这样啊。好,你先准备好资料。”
沙晶答应了一声,放下了电话。
她算是有点明白了,又不是非常的明白。有个男子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她的办公室,让她认为,他是她的病人。这男子是谁?为什么这样做?。
小偷?疯子?感觉都不太像,而且这个人知道她是谁。再说小偷也不会打扮得如此显眼。沙晶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来说明这一切,不由心中警惕起来,她瞄了一眼放着枪的抽屉。
算了,就当他是不法分子,我一只手就能制得了他。先看他怎么说。她想。
她走进里间诊室,韩永勖正站在那里等着她,手插在兜里,略带不安地微笑着。
沙晶把眼前的这个男子,从头到脚重新审视一番。刚才沙晶耗费了不太常用的慈悲心,把他当成了一位“落难天使”,显然沙晶有点后悔。眼前这个人,看上去像天使但决非“落难”,他健康得可以打死一头牛。何况沙晶现在知道他并不是病人。
但是,沙晶恼怒不起来。她看着这个男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她远在瑞士的哥哥,一直以来都是她心中的天使。这个人的笑容,和她哥哥的如出一辙,暖暖的,让人信赖,只是多了一点羞涩。
沙晶收起联想,她觉得这事儿,有点有趣了。这世上可以假冒的事物很多,但假冒病人,而且还很像那么回事的人,她这是头一次碰到。
等等,假冒病人?有这种人吗?会不会太没意义了?沙晶摇了摇头,发觉眼前的男子被她的沉默,弄得有点局促不安。心想自己在那里瞎猜不如直接一点,她揶揄道:
“我第一次问你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问题?”韩永勖不自在地换了个姿势,抓了抓头发。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办公室里?”沙晶抱起双臂,倚在门边,很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殊不知韩永勖等得就是这句话。
当他看着沙晶一脸迷惑地走出去时,他就决定要告诉她事实。他不是她认为的那个病人,他只是迷了路进来的。他听见沙晶在外间用英语打了个电话,虽然听不清楚,可他觉得那与他有关。
这下被人拆穿了,比主动交代要难堪得多。韩永勖的脸红了起来。
他搓了搓手说:“对不起,我叫韩永勖。我误以为这里是茶水间,并不是故意进来的。”
“可是你却自认为是我的病人,这怎么解释?”
“唔,那……那是因为你先入为主地认为,我是那个病人了。我……不知怎么,没敢说不是。是真的,当时……”韩永勖结巴了起来,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词来,“我没有刻意想欺骗你,你当时的……态度让我觉得,当你的病人,没什么不好。啊……也不是这个意思……总之,我没有恶意。”
韩永勖可不敢讲,其实自己是中了沙晶那双眼睛的魔法。这样岂不是会被认为是色狼,定吃枪子。更何况人家的眼上还有道伤疤,让人家误会而伤其自尊,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什么?那是我的不对喽?我认为你是我的病人……就当我的病人啦?我认为你的解释很……不合理。”沙晶没想到他的理由,竟是这样不合逻辑!她惊讶得也有点结巴了。
“不不,这都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让你这样认为的话,我实在抱歉,沙中尉。”
“在我印象中,我不认识你。可你知道我,你是军部的人吗?”
“不是的,你可能没什么印象了。不久前,我们在青川大桥上遇见过。当时你作了自我介绍。”韩永勖自知理亏,他有问必答,如实道来,希望这样的谈话能缓和一下气氛。
她听韩永勖这么一讲,隐约有了印象。早晨在青川大桥上,她邂逅了一群不明人士,好像是什么电视台的。这些人无端端让她丢失了几页论文稿,害得她今天的答辩暂时不能通过。
沙晶猛地一拍巴掌:“原来你就是……”
“对对!我是那个摄影的,你想起来了?当时你还想没收我的胶卷。”韩永勖欣欣然道,他感觉事情开始有了转机。
可是沙晶并不是这样认为的。
这可真是狭路又相逢了啊!沙晶忿恨地搓着拳头。原来他就是那个青衣白衫,戴着帽子,形迹可疑的摄影师!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
沙晶感觉胸腔堵了好大的一团气,憋得她难受。早晨的事过去就算了,她也不想再追究。但这个摄像的,却偏偏混入她的办公室,还有模有样地当了好一会儿她的病人!浪费了她极少用的慈悲心,极少喝的橙花茶。
更重要的是,她甚至为此还怀疑过自己天才的头脑和医术!
他根本就是没有病的外人!闲人嘛!拿我当猴子耍啊!这么大的陆军总院,怎么会让这些外人进来的呢?
沙晶一字一顿地冲着韩永勖说:“摄影师先生,我想告诉你,我的房间里,没有什么景色值得你去拍。还有,我心里不知怎么有一团火气,还越来越大了。你能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
韩永勖一听,坏了!惹恼人家了!谁遇到这种事不会莫名其妙啊?不信自己试试!
他看到沙晶微微涨红的脸,上扬的眉毛下,一双碧眼像是要喷火了,双拳在胸前示威似的来回搓着。刚才那么严肃冷峻,另人生畏的女军官形象,荡然无存。
韩永勖有点想笑却不敢笑。他心想自己怎么能自挖阵脚,坦坦然说道:
“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希望你的火气不要喷出来,而是消下去。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吗?我给了一堆你可能无法理解的白痴理由,来解释这一切,如果你听不懂,那我也不想再解释了。请你原谅我的所作所为,我没有任何恶意。”
“你也知道你的理由很……那个吗?听了你现在一番有条理的话,我觉得你并不是无理之人。你说你没有恶意,但你起码要尊重别人!就像我尊重你一样!”
“唔?可我没有不尊重你啊。沙中尉,这话我不接受。”
嗬!这小子还同我杠上了,是他理亏还是我不对啊!沙晶原本稍稍散去的火气又聚拢来了。她望着韩永勖的脸,似乎始终没有一副懊悔不已的认错模样,上扬的嘴角始终保持微笑。在现在的沙晶看来,那简直就是傲慢,无视她存在的笑了。
沙晶快步上前,走到韩永勖面前一尺站定,正准备用愤怒的眼神直直盯住他。以前她用这招对付她的部下,是最后的杀手锏!她的部下们,会立即噤若寒蝉,缩地三尺,绝不敢对上她那双寒潭般,留着一道伤疤的星眸!
可是现在,她的杀气却无法在眼中聚拢。因为那离她很近的脸上,童叟无欺的笑容实在温暖,漆黑的眼睛,闪烁着,极柔和的目光……那一脸很无辜的样子。
切!沙晶使劲瞪大眼睛,当然,她必须得仰视,很严肃但明显底气不足地说:“你浪费了我宝贵的时间,你还侮辱了我的医术。这难道是尊重我?你怎么说吧!”
韩永勖稍稍收敛了一点他那人畜无害的微笑。他看着眼前一尺之遥,红彤彤的脸,那怒气使五官都缩一块去了。卸下那军官的头衔与威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人啊。看那碧眼汪汪,满含愠怒与不服,沉静与冷峻都荡然无存。
韩永勖突然发现自己不紧张了,他甚至把脸凑得更近了!并伸出手像抚慰自己妹妹似的,轻轻拍了拍沙晶的肩头,笑着说:“我浪费了你的宝贵时间,我侮辱了你的医术。是我不对,我郑重向你道歉,对不起!”
沙晶看他的脸向她凑过来,心里竟然沉不住气地慌乱起来,身体也仿佛僵住了。完了完了,怎么反而被这人占据了主动地位。要是换成我的部下,谁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这样啊!
被韩永勖拍了两拍,她回过神来,刚要抗议。韩永勖又把一根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不要生气了好吧。我走了。”
他定定地看了看沙晶的双眼,笑了笑,后退了两步,向门边走去。
沙晶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远离了,然后消失在视线中。那柔和的微笑也不见了。就这样结束了么?她仿佛才回过神来,猛一回头,看见韩永勖正向门口走去。
沙晶赶快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她冲着他的背影冷冷道:“我这里并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摄影师先生,你的玩笑开得过火,怨不得别人生气。”
韩永勖离门口只有两米远了,门外的阳光显得格外的温暖啊!一听这话只觉脊背发凉,心想:坏了,走不成了!她难道要拘留我,没准儿她正拿枪对着我呢!
他忙把双手连同手中的水壶夸张地举过头顶,做投降状,可怜兮兮地说:“我只是一个迷了路走错房间的人。我已经很郑重地向你道过歉了。我的同伴还在等着我呢。”
沙晶一见他的姿势,不禁好笑,怒气也没了。
“把手放下来吧,我又没用枪指着你。你快走吧。以后在谈论严肃话题时,请收起你的笑,严肃一点。茶水间在出门右边相邻的那间。”
韩永勖一听这话很不理解,他不知死活地在临出门前插了一句:“笑有什么不好?那是一个人最起码的表情。我认为每个人都该经常笑,包括你在内,别那么冷酷。再说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我这个人就是爱笑的喽。谢谢,再会!”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了。留下沙晶一人,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天啊,这是什么人啊!竟然这样和我说话。还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来戏弄我,别让我再碰见这小子!”
沙晶愤愤地走回书桌,却发现一件淡青色的外套静静地搭在桌边。这是韩永勖在匆忙中忘了拿走的。她坏坏地笑了,心想:那个人估计也没有豹子胆敢再回来了。
她轻轻拎起外套,发现这是一件崭新的外套,商标是JOHNSON。翻翻口袋里有一盒未拆封的胶卷,和一个带扣子的记事本。沙晶想打开看看,却猛地停手了,她仿佛听见那小子狂妄地叫着:“我又不是你的部下,你凭什么翻我的记事本?”
沙晶耸了耸肩,把外套挂进了更衣室的衣橱,心想:有本事自己回来拿,我可没法送给你,谁知道你从哪来的。
(十)
过了不久,班顿博士和李荣启来到沙晶的办公室。在双方都做了自我介绍后,沙晶不禁为自己先前的判断而汗颜。这位“真病人”细长身材,很瘦,面容呈贫血貌,肤色灰白。为掩饰秃顶而戴着帽子,这才像个重病人。
亏自己还是个有经验的医生呢。被别人的微笑一打扰,再被自己的慈悲心一蒙蔽,竟抛弃了自己在医术上的客观性。以后绝不容许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就算是上帝生病,也得按规矩来!
“沙中尉啊,这位病人是我的熟人了,我是他的第四位主治医生。现在我把他交给你这位青年才俊了,可要麻烦你照顾好他啊!”博士笑哈哈地说,然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沙晶目送导师的离去,她知道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病人自一进门,便盯着她的脸看。沙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厌烦,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看什么看,不就一道伤疤么,值得这样目不转睛吗!太不礼貌了!沙晶星眸一凛,视线如同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李荣启的脸。她满意地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缩了一下,视线也赶快转到别处了。
这次沙晶不会再浪费什么怜悯之心了,她坐下来,很快进入了角色,认真地讲解着每一个细则,细心地检查每一处肢体。没有多余的语言,机械地操作,写病历,调处方。
室内一片宁静,连钟摆的滴答声似乎都听不到了。
(十一)
韩永勖在迷宫般的大楼里一路小跑,心在胸腔里加速地跳动着。他不是个喜欢逗趣的人,但今天不知不觉,把一位原本威严的女军官给逗趣了。现在想想都有点紧张。
他气喘吁吁地终于绕回了原先的房间。
一进门,郭大导演和老将军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头谈开了。真是有好多说不完的话啊。丹青呆坐在一旁,无聊至极,见他回来,立即虎视眈眈,不满地瞪他一个大白眼。
韩永勖干笑着磨蹭到丹青身旁坐下。丹青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低声说:“怎么去那么久?水壶怎么是空的,你去干吗了?”
“中途遇到了……一点事儿。”
“什么事啊?”
“一言难尽。”
“和我还卖关子?说啊,什么事啊?”
“我遇见了一个人。”
“嗬,这里还有你认识的人?哎,你的外套呢?
“啊!外套,我……我忘了拿了……”
“得了得了,难不成这里还有你的粉丝?”
“不是,她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她。但是……她很与众不同,让人难忘……”韩永勖的眼神开始迷离,思想开始游移到刚才的冒失事件中去了。
“我们谈了一会儿。哈,我还被检查了身体……哦,我充当了一个冒失鬼的角色,也许让她不高兴了。唔,我竟忘了拿外套,当时肯定是我夺门而逃的吧。不知怎么,我不敢回去拿外套了。丹青,你可否……唔,还是算了吧。唉,我真是难为情……”
看着韩永勖宛若在梦境中仙游的一副神态,听他喃喃自语般,说着一堆充满了语气助词的言不达意的话,丹青由一头雾水,到忍俊不禁,再到惊讶不已。表情转化之快,连丹青都佩服自己。
他连忙咳嗽了几声:“打住,打住!这个人是女的吧!她帮你……检查身体?你只是脱了外套?检查身体干什么?难为情是什么意思?不是吧……”
韩永勖闻言仿佛如梦初醒,他瞪了丹青一眼:“乱讲!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的,说啊。”
“……”韩永勖无语。
“那快回去拿外套啊,很贵的衣服呢!”丹青拉长了声调。
“唔……不敢……”
“切!”丹青脸一冷,不满地说:“你看看你,从一早到现在,都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云里雾里的。别以为事不关己你就毫不关心。晚上拜托你一定要振奋精神!广告商也不想看到,他们的代表人和屏幕上的形象有出入……”
韩永勖任丹青自顾自地说教着,他缓缓地支起下巴,望了望一米之遥,正谈笑风生的老将军,轻轻地说:“我想,我可能有点偏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