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特立独行的龙》老Ella

1、捉泥鳅

　　初一那年暑假，楚梵跟着他亲姐大老远从山西窜回河南信阳老家。
　　小孩儿身子骨还没长开，身材稍显羸弱，胳膊细瘦的跟两根枯黄的竹竿似的，腰也细的晃，人杵在那儿，T恤被风刮的像是一面迎风招展的小旗帜，隐隐透出深凹陷下去的肚脐眼，就脸上还长着点肉，这会儿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正扒着他姐的花裙子，从她背后探头往外看，黝黑的眼睛忽灵儿的转。
　　楚然一路上拽着那个左顾右盼，企图乱跑的皮孩儿，揪着他的耳朵上了汽车，这才算是松了口气。楚梵还在那儿扒着车窗跟蛇一样扭来扭去，楚然一巴掌往他脑门儿上呼了去，他才钳口不言的坐老实了。
　　司机是个皮肤晒得黝黑的大叔，咧着一嘴烟屎黄色的牙，热情的问“妮儿，恁们去哪儿？”
　　楚然报了地址，司机皱了皱眉“恁这远着哩。”楚然跟人商讨了半天，司机才算是不情不愿的松了口。
　　到了村口，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一只大黄狗呼哧呼哧跑过来，往楚梵身上扑，伸着粉红的舌头亲热地舔他脸 。
　　楚然刚把行路安顿好，小孩儿就已经窜没影了，连饭都没顾上吃，米饭匆匆扒了两口，菜动了几筷子，就着急忙慌的去串隔壁小二黑的门了。
　　此小二黑非彼赵树理小说中的小二黑，长的并不十分俊秀，也不机灵，甚至称得上有些傻。这会儿他正抱着一刚生下来没多久得猪崽子，搁楚梵眼前炫耀。楚梵好奇的戳了戳，小猪挣了挣，从鼻腔里哼出细微的呻吟声。
　　小二黑神色很得意，兔唇一张一合，摇着他那长的跟大蒜似的又圆又扁的脑袋 “俺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抢到这只崽子的哩。”他把自己蹭破皮的手伸给楚梵看，一脸很光荣的神色，“那母夜叉忒他娘的凶，改天儿把它杀杀吃了。”说罢，他还磨了磨牙，一脸魇足的神色。
　　小二黑人傻，但会玩儿的很，趁天还没黑透，他跟楚梵一人一个手电筒，溜去黑水潭捉泥鳅。
　　黑水潭就是一半大的小泥坑，混黑的水弥散着一股子死鱼虾的腥臭味。楚梵看小二黑直接下手去掏，有些嫌恶的往后退了步。
　　小二黑“嘿”的一声，楚梵把手电筒照过去，小二黑左手正攥住一黑黢黢的玩意儿，看起来滑溜溜的，在他手里不断地挣动着。
　　楚梵刚把目光移开，那厢小二黑蓦地惊叫了一声，他把那个泥鳅举高了一些“这咋还有角哩？”
　　他一声跟着一声，短而急促“还咬人？！”他把泥鳅甩在地上，恶狠狠的踩了两脚。
　　楚梵看着可怜，把它拎回水桶里，小二黑走之前冲它呸了两口“混账玩意儿，真当自己是什么稀罕东西。”
　　楚梵拎着桶跑回家，楚然还点着灯在等他，下巴垫在胳膊上昏昏欲睡。看到弟弟回来，她立马精神百倍，背崩的僵直，眼睛瞪的跟铜铃似的，气冲冲的数落楚梵“都告儿你不要跟小二黑那瘪犊子玩，你还偏要去，看看，一身脏！”她的目光移到楚梵手上提溜着的桶上，嚇了一跳，颤声问他，“你这又是摸了个什么恶心八糟的玩意儿回来？”
　　楚梵摇了摇头，他小心翼翼的把桶放下，“这是泥鳅。”
　　他把桶里的污水全倒了，又添了一次水，屁颠屁颠儿的抱着桶回到了房间里。
　　楚然没理他，她拎着楚梵的后颈，把他赶到隔壁去睡。
　　楚梵把桶放在床头柜上，自己躺上了简陋的木板床，被子潮潮的，透着股泥土的青气，枕头上包了一层粗布花衫，这使得楚梵鼻尖一直充溢着荷花的苦涩气息。
　　一大清早，天还是灰沉沉的，楚梵被颈间的凉意扰醒了，他迷蒙间的费力的抬开上眼脸，看见昨晚救下的那条泥鳅正趴伏在他眼前，蹬着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楚梵怔愣着跟这条神奇的泥鳅眼对眼。那玩意儿正目不转睛得盯着他。
　　它头上顶着一对青铜色的犄角，细小的很，粗略一瞥 ，就像头顶上微微囊起的两个包。伴随着哗哗的细微声响，身上青黑色的鳞片贲张，四只小爪子牢牢蟠住他的脖颈，扎的楚梵有些痒。楚梵往上看，泥鳅一双绿豆眼正恶狠狠的盯着他，从嘴里吐出威胁性的嘶嘶声。
　　楚梵把泥鳅从脖子上撕下来。它正冲着他张牙舞爪，四只小爪子在半空中胡乱抓挠着，露出点乳白的牙，但遗憾的是并不十分尖锐，并没有什么实际威胁性。
　　楚梵拎着它看了一会儿，又把它扔回了水桶里，“噗通”一声轻响，泥鳅整个滑了进去，伴随着一句清晰的叫骂声。
　　“你个兔崽子做什么的要摔我！”泥鳅爬了半天才够住水桶边沿，他用四只爪子颤颤巍巍的抱住，仇恨似的盯着楚梵。
　　“你会说话！”男孩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你莫非就是小二黑口中的那个会说话的神奇四脚蛇？！”
　　“滚你大爷的四脚蛇，老子是龙！”小龙趾高气扬的仰起头，一双绿豆眼滴溜溜的转 。
　　“龙？”楚梵一脸好奇“你会喷水么？”
　　“不会。”
　　“你会吐火么？”
　　“………也不会。”
　　“你会变魔法么？”
　　“那是什么东西？”
　　“那你会些什么？”楚梵一脸嫌弃。
　　小龙歪着脑袋想了想，尾巴垂在身后一摇一晃。
　　过了半晌，他认真道，“我会背九九乘法表。”
　　“………”
　　“还会简单的加减乘除。”
　　“…………”
　　小龙瞪着眼，“别小看我，我才100岁，已经很厉害了。”
　　“…在这里”楚梵指了指自己，100岁你就该入土为安了。”
　　“我在蛋壳里呆了90年才出生。”小龙不甘示弱。
　　“十岁也不小了。”
　　小龙气势矮了一截，嘟囔道“要不是学习不好，我也不用躲到这儿来，还被人当四脚蛇。”
　　他越说越委屈，“我期末考试没考好，怕爸妈打我，连暑假作业都没拿就躲到这儿来。”他哽咽道，眼眶里包了一汪水“还被那个死小孩儿用脚踩…”
　　楚梵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得蹲在桶边等他发泄。
　　停了一会儿，小龙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来，他嗫嚅道“我能留下来么，我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