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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世落谪仙柳和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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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安有剑名晓寒,一剑既出万山寒。
一曲红尘清欢剑,不叫人间见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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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月初伍,惊蛰。
江南深巷的木门被一双素手推开,推开门的这双手未有伤痕疮疤,却有手茧覆于手心,虽好看但是双练剑的手。手的主人身量不高,并未束冠,少年人的样子。少年通身素白唯用两红绳束发系腰,腰边系着一把木剑,木剑颜色颇深,宽袍大袖的也不知这木剑能否用起来。再往上看,少年一双眼睛蕴了晨雾,眉心三道蓝菱纹和波光荡开似的,他转身弯下腰,不多时手里出现了两把油纸伞。
此时尚早,巷子还是睡着的,只是由远至近传来了一阵脚踏青石声。少年眯着眼微微侧了侧头,似是听着那脚步声。忽的他伸手一拽,青色的人影一顿,一个梳着辫子叼着课本的小孩儿委屈巴巴地被他拽在手里。
小孩把课本往手里一拿说:“听安哥哥,我上学堂要迟了,别闹我。”
被称作听安的少年郎把伞往小孩手里一塞,放下了孩子自己撑开另一把伞,说:“快下雨了,别淋着了,伞上画着条鲤鱼下学的时候别拿错了。”
“哎?这天好着呢,不过谢谢哥哥啦!”孩子的声音渐远了,听安踏出门的当口,春雷一划天便破了,朦胧烟雨衬得这江南远山染入了天际。黑瓦白墙层层叠叠,正是疏雨透凉的时候,一丝丝浅绿从青石板底下钻了出来。早醒的黄鹂在桃树枝头“吱呀”,见着听安就鸣啼一声飞到了白底墨竹的油纸伞边缘。
雨不大,绵绵密密的却惹人烦,听安左手执伞目视前方缓步而走。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同透明鲤鱼样的一跃而起,它扑向白色的衣摆,一瞬却无声消失了。
江南多雨也多河道,艄公用桨拨开了水面,提了提帽檐冲着岸上的少年人吆喝着:“晏小道长,今儿起得可真早,要捎一段不?”
原来这少年郎唤作晏听安。
晏听安停了脚步,笑着回:“不了,手头紧,我走去苍梧寺就成。”
“哪能收你钱,快上来罢,”艄公撑船靠了岸示意晏听安上船,“晏小道长,我家小子给说了门亲,回头让我家婆娘带着两孩子的庚帖给你看看八字。”晏听安点了点头想是应了,也不再多作推脱,稳稳当当上了船。
这时候,要是哪家闺秀推开镂花窗往那水道上一看,这心可就不是自个儿的了。清朗的公子站在船头撑着一把墨竹伞,雨在他身边溅着倒不像在下雨了,却是同发光似的。眉眼弯弯目含笑,即是求不得,魂牵梦萦里有这么个少年郎也便够了。
苍梧城里有条苍梧河,苍梧河边有座苍梧寺,苍梧寺里有位苍梧僧,苍梧僧该是悲天悯人、面有法相。
那是从前的苍梧僧。现在住苍梧寺这位,别说敲木鱼念经了连头发都没剃,这会儿正伸着脖子往外看,见着晏听安眼睛就亮了。
“听安你可算来了,”只见那人热络地把晏听安拽进了寺里,“你昨儿走得急,连钱都没拿,我可给你留着呢,说好的我四你六别和我客气。话说你昨儿怎么走得这么急?”说着就拿出一个钱袋递给晏听安。
“从笙,你住的屋子该补补顶了。”宴听安接过钱袋放入袖中却是答非所问。
“唉呀,听安,苍梧寺就我姜从笙一个人,我屋子漏了就去老和尚以前的屋子住一晚呗,”姜从笙满不在乎的拿起身边的扫帚开始洒扫,“香客们约莫过了日头才来,听安你先去摆解签的桌儿如何?”
晏听安闻此“满面愁容”,叹了口气:“从笙,你莫不是傻了,这雨约莫未时才歇,阴云吞日哪来的日头?按你说法咱这是一整天都来不得一人。”
“好呀,你个晏听安,净晓得逗我!”说着佯装要拿扫帚赶晏听安。
晏听安却是躲都不躲连样子都不装,只是扯着嗓子喊:“好汉饶命,饶过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三脚猫道士吧。”
“晏听安,整个苍梧都晓得你算卦准,你能再敷衍些么?”姜从笙想着自己好歹是个俗家子弟,不像个礼佛的也就罢了,可晏听安他可是个道士,道士嘛,该是玄之又玄的样子,哪有晏听安这样的。
“是呀,整个苍梧都晓得我算卦准,这整个苍梧不就你一人么,这不是三脚猫道士是什么?”说着这算卦解签的桌子已经摆好了,佛前求签的签筒被从笙抽走了下下签。
姜从笙一边晃着签筒找着还有无遗漏下下签,一边说:“不闹了不闹了,听安今儿打个商量,咱别老说大实话,香客来解签你说几句吉祥话呗,香客开心了,我们分的钱不也多了吗?”
晏听安说的倒也是实话,晏听安解签卜卦向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生活嘛当然是起起落落落,人生不如意十必有九,解出来话有时候实在找打。整个苍梧城也就姜从笙坚定认为晏听安是个货真价实的真道士。
偌大个庙宇只有个俗家子弟姜从笙,寺庙里还来个小道士算卦解签,奇哉怪哉。
姜从笙有一句话是对的,等日头出来了,香客们就来了。只是这日阴雨不停,待日薄西山时阴云才散去。等香客一来,晏听安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面容冷峻语调无情。
“碰!”晏听安的桌子差点被面前的男人拍折。“你这小道士!好生不讲道理!大家来评评理,佛祖给我一个中签,他非说我的货物出师不利!”这还没算完,男子拂袖而走也就罢了,嘴里还嚷着:“难怪官大人们天天让我们‘远玄门’,这些牛鼻子老道可不就是骗人的。”
晏听安面容不变,从始至终是一副无惊无喜的样子,低声嘟囔着:“应验了可得还我解签钱,唉,算了,他也出不起两文了。”
姜从笙凑到晏听安边上说:“我的祖宗呦,怎么又被你说走一尊财神?”
晏听安一挑眉,回:“财神?他过旬日,怕是比我俩都穷。”
之后的解签倒是没甚大篓子,最后一个是个算新人八字的婶子,不但给多了解签钱还给两人塞了福糖。临走前倒是来了个叫王轩的书生,说是赶考途中来投奔亲戚却没找着人,想来寺里借宿。
苍梧寺就两间房,一间是前些年圆寂的主持住着的,一间是姜从笙的。姜从笙带着王轩去许久无人的禅房安顿,这个空档晏听安就拿着糖走了。
回程路上晏听安没先前那么好运,不过他也不打算直接回去,反正地滑慢慢走。走着便去了药房,问伙计借了张纸写药方,完事儿就递给看柜的姑娘抓药。
晏听安从药房姑娘手里接过一个又一个药包,这姑娘看了看抓得药,识出些功效:“公子若是受了伤,店里有郎中熟谙医术,比自个儿处理好得多。”
晏听安同伙计问了银钱交付了包药包的姑娘,听着她话里的忧心还以一笑:“谢姑娘关心。”小姑娘登时红了脸,愣着连晏听安走了都没反应。
苍梧城没别的地儿区划分明,人想在哪儿开店就哪儿开。于是药房斜对面就是个猪肉铺,浑壮的铺主原是要吆喝着卖肉的,可晏听安一踏出药房就见着铺主人围着个哭闹的小娃娃束手无措,他手上都是切肉的血渍和油腥,这小闺女儿抱也抱不得哄也哄不得。
晏听安往袖子里一摸索,摸出了婶子给的福糖,人一蹲眼一弯,星星落在了小女娃的眼睛里,见女娃停了哭闹,宴听安剥了糖纸把糖球往女娃嘴里一放:“你爹赚钱不容易,吃了福糖莫哭了。”正要走却被铺主人塞了一条肉,左右推脱不得。边上人却笑了,原是白衣素雅的谪仙人,现在左手拿着伞右手提着肉,倒是踏踏实实站在人间了。
这一路晏听安是哼着曲儿走的,路上遇见个为了给父亲过寿买肉出门摔跛了脚的汉子,二话没说晏听安把肉送了又把人提溜回了家,汉子的内子见状分了筐家中的橘子给晏听安。晏听安背着橘子又见着听错嘱咐把“橘子”买成“珠子”的侍女,于是背上背的一筐橘子变成了手里提的一篮珠子。没走一段路晏听安身边行路的货车不动了,原是轴轮里的滚珠落了,晏听安大方地把这一篮珠子给了商队的修车人,商队的主人从货缸里捞了俩肥嫩的活鲤鱼塞给了晏听安。
后面的路倒是没多少波折,春雷已响、初春已至,岸边的柳树已经开始抽出新芽。晏听安看了看两条鲤鱼兀得扔出去了一条,落水的鱼儿尾巴摆得用力把一样实物推的更近了些。晏听安伸手一捞,豁,这不就是早上借给孩童的伞,伞上不正是一条大鲤鱼么。
揣着两把伞提着一条鱼,晏听安推开了家门,刚进屋雨就落下来了。看看手里的两把伞,又望望学堂的方向,唉,躲得了早躲不了晚,淋着吧。
进门是个小院子,四周有连廊,中间还有个小池子。晏听安放下了伞提着鱼去了厨房,安置好了才推开住人的房门。
屋子里的窗户开着,原应躺在床上的人正站着看他。
“能动了是吧,看到了那窗户没,手伸出去。”那人没想到晏听安是这个反应,不是应该斥责他下床?
手一伸,一样玩意儿落在他手里,一看是个毛稀皮红的丑雏鸟。
“别放回去,养着,母鸟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