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秦》董三生

68、第 68 章

　　这段日子以来，启伽只有一个信念:要么杀了秦王，要么让她一个人下地狱。
　　她再也不愿意与他待在同一方天空下。

　　但自从那日家宴以后，她没有再见过秦王。她宫里没有尖利的东西，进出也都有好些人跟着。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阿思也是赵嘉安插在秦王宫里的细作。直到从她身上搜出来与赵国相通的文书，启伽都以为她是被人构陷的，可她自己认了罪。
　　为此，启伽不得不再去求秦王。

　　秦王说:“寡人会把那个老婆子的尸骨送回她宫里去，让她不要再来，寡人不想见她。”

　　他说得也许没错，没了他的恩宠，司马启伽什么也不是，就连想见他一面都不行。

　　从正宫回到契守殿，这一路很长，她走得很慢。
　　这条路上的每一处景色，她都曾与秦王一同路过，他牵着她的手，或者她伏在他背上笑……
　　到头来都成空了。
　　现在她是踩着亲人和数十万赵国子民的尸体苟延残喘。也许还会有转机——万一哪天秦王想通了，玩腻了，就一刀杀了她，那样她就彻底解脱了。

　　她回到自己的行宫，阿思的尸体已经先她一步回去。
　　启伽忽然想通一件事情:人世间所有，都不过是虚无缥缈，而那些在她生命里出现过的人，总有那么一天会离她而去，只不过是早几天或者晚几天的事而已。
　　而她早晚会去另一个世界与他们相见。

　　很冷静地处理好阿思的后事，启伽开始认真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她每天都会去宫里的书库，翻阅各类医书。知道了哪几味药服用后能要人命，她又查找能用到这几味药物的相关病理。如此，她便可以谎报病情，从太医开出的草药里找到她需要的那些，这样她就可以尽快离开这个荒唐的人世。

　　可是秦王不会给她那样的机会。
　　阿思和阿善离去之后，秦王拨了个机灵的小宫婢给她。
　　小瑾虽然年纪小，做事却是严丝合缝，一丝纰漏都没有。
　　启伽每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吃过哪些东西，见了什么人，她日日都向秦王呈报。因而，启伽去书库看了哪一类的书籍，秦王自然也了然于心。

　　太医院的人说:“大王交代过，若是夫人有疾，须得由臣等亲自为夫人号脉，待臣等对症下药煎好了药汤，再送到您宫里，亲眼看夫人服下。”
　　结果白看了这么些天医书，连想死都不成。

　　一天中午，秦王召她到正宫去。她很欢喜，也许嬴政终于玩腻了。
　　正殿里站了十几个女人——这些都是秦王和启伽决裂以后新纳的妃子。
　　还有好几个太医，都是医馆里颇有些资历的。
　　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怎么，都是来给我送行的？”
　　秦王睥睨轻笑，对她说:“这就想死了？”
　　那些女人个个都风姿绝卓，又都是王室女子，气韵风度皆令人侧目。跟她们相比起来，司马启伽的气势矮了一大截。

　　秦王露出些微得意的神情，对凌太医说:“凌互，你过来，将你刚才为寡人的爱姬们诊脉的结果告诉司马夫人。”
　　凌太医看了看秦王，又看了看启伽。
　　“司马夫人……韩姬娘娘和赵美人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环七子和璨姬娘娘也已有孕一月余。”
　　“哦。”
　　原来秦王让她过来，就是为了给她听这个。
　　原来一个男人愿意狠下心来，真的什么难看的事都做得出来!

　　他为了刺激启伽，停了所有妃嫔的凉药，让她们有孕，并且以此来向她示威。因为他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有孕，他为了折辱她的尊严，可以用一切手段。

　　看到明媚的脸庞霎时失了血色，秦王的心里竟感到无比痛快!
　　报复的喜悦淹没了他对她所有的怜悯，明明就在她进来之前，他还有些担心这样是不是会真的伤了她。
　　嬴政真的伤了她。

　　他走过去，拍在她轻颤的肩膀上。
　　“司马夫人，寡人的后嗣，还有劳你多多费心照顾了，若是她们有个好歹……”
　　“若是她们有个好歹，你就杀了我好了!”她说话都有些哆嗦。
　　秦王讥笑道:“寡人已经说过，暂时还不会杀你。不过你的小婢女和小奴才，寡人倒很是舍得。”
　　她嘴角微微抖动。
　　“嬴政，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他不愠不怒:“对。寡人就只会要挟你，那又怎样？”

　　从那天以后，除了每晚记录侍寝的妃嫔名目，启伽又多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每天给那几个有孕的妃子熬坐胎药。
　　一个不孕之人，日日起早贪黑，给她夫君的其他宠姬熬坐胎药!
　　她本就是贵族子女，自小没做过什么粗活，也不得不日日夜夜苦守着火炉。

　　将六七碗水熬成一碗的量；赵环体热，璨姬体寒，她们两个的药不同，不可以弄错；韩姬的药方里有一味特殊药材，须得一边熬一边慢慢往里面加量；赵美人的药从开始到熬成要换六种不同的火候……

　　第一次熬的时候，她的小灶房都差点被烧掉。
　　可她由此看到了希望。
　　第二次，她刻意让灶房再次走水，若她是不幸被烧死了，秦王总不会为难姣姣和左芦吧？

　　恰好秦王想看看她熬药时气急败坏的模样，还没到契守殿就看见漫天的火光。
　　他问赵高:“是契守殿那边吗？”
　　赵高说:“是契守殿!”
　　他也不知为何，就是怕极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直越过宫门。宫人们急赶着救火，没人注意到秦王。
　　他逮住一个宫婢，急问:“人呢？”
　　宫婢被突然钻出来的秦王吓了一跳，没能立马缓过神来。
　　他又问:“启伽呢？”
　　那宫婢指了指灶房:“火太大，我们进不去……”

　　其实她有足够的时间逃出来，只不过她不想跑，她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好久。
　　在绯红的火光中，她仿佛看到那些逝去的人一个个朝她招手，唤她回家……

　　直到她蜷缩在秦王怀里，还流着泪，迷迷糊糊地喊“父亲”。
　　为了救她，秦王的手背和脖子被大面积灼伤，他推开宫婢递给他的外敷药膏，盯着启伽不知所思。
　　可是她清醒之后，还是那一副他最讨厌的、心如死灰的模样。
　　她很遗憾，叹道:“呵，又没死成。”
　　跟在战场上那次一样，她没有过问他的伤势，甚至是没有注意到他为了救自己受了伤。
　　秦王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寡人说过，暂时还不会叫你死。”

　　自此过后，启伽每日煎药都有宫婢在一旁守着，以防她再次谋出轻生的念头。
　　有时烟火熏得她眼泪直流，她会忍不住将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
　　有个孩子在肚子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可是她不能体会那种感觉，这一生一世，她注定要独自挨过去。
　　她很累，累得快要睁不开眼了，可是小瑾告诉她:“夫人，这些药若是再煎不好，误了娘娘们服药的时辰，大王又该拿您的陪嫁侍女出气了！”
　　启伽硬撑着，不停拿扇子煽动火炉里那些不听她使唤的火花子。
　　乘好那四碗汤药，她瘫坐在地上，抓起罐子里熬剩下的残渣，用力地咀嚼。
　　真是苦呀！
　　她艰难地吞咽下去，任由尖利的药草割伤了她的喉咙。苦味儿和着血腥气息——她想让自己一辈子不要忘记这样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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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恬想过一些办法，帮着左芦和姣姣带了封帛书给她。就连左芦和姣姣都能猜到秦王是用了什么方法逼她就范，才会让她心甘情愿在那深宫里受此折辱。
　　他们在信里隐晦提及到，左不过拼了这两条命不要，也不愿她再忍辱负重。
　　越是这样，启伽就越不忍看他们枉送性命。
　　左芦和姣姣是这世上仅存的真心疼惜她的人，她想若要报答他们，就该让他们好好地在这世上活着。
　　且他们与启伽到底是不同的。
　　姣姣和左芦都是赵国的奴隶，没有在赵国得到过分毫温暖，赵国亡国与他们干系不大。
　　现在他们结为伉俪，夫妻恩爱，他们的余生本该风和日丽。
　　她回了信，说她一切安好，让他们不必做无畏地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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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在正殿批阅议简，赵环在他身旁伺候着。
　　赵环的侍女将药汤端上去，道:“七子，您该喝药了。”
　　秦王合上书简，抬起头来，问:“是司马夫人亲手熬的吗？”
　　“是。”
　　他端起药碗，浅尝一口，真苦啊！司马启伽闻着这药味儿，应当也会觉得苦的吧？
　　呵，她那样没心没肺的人，怎么会知道苦是什么味道？

　　最后那碗药被他倾倒在地上，一滴不剩。
　　“这药凉了，让司马夫人重新熬一碗。”
　　原来报复一个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秦王让赵环在正殿陪他等着，一直到了小瑾将重新熬的药端过来。
　　小瑾说:“大王，夫人让我给您带句话。”
　　他倒是很乐意听，毕竟这段日子以来，司马启伽逆来顺受，从来不跟他多做言语。
　　“夫人说，她现在很累，需要歇息。您若是还想留她一条命慢慢玩儿，今晚就别再找茬。”
　　“好啊。”
　　她也会累么？

　　秦王说:“回去告诉你们夫人，寡人今日也玩儿累了，让她好好睡，明天继续。”
　　这话秦王说得轻松自在，一旁的赵高却不由打个冷颤。
　　他见过秦王昔日盛宠司马夫人的模样，如今真是……
　　君心，当真是凉薄至极。